原來陸影兒真的知道這件事,先不去想她為什么知道,問題是她現在人在哪兒呢?
沒有人來告訴吉天佑這個問題。
“我家?”吉天佑喃喃自語,她將府里所有的人仔細都觀察一邊,沒有一個與陸影兒相似,“我家。”她甚至一度以為是江子離說錯了,或者自己聽錯了。
“會不會是你的老家?”黑狗想了想,好心提醒道,可是上次他也看到了,吉天佑的老家基本沒人住了,那成了一個孤魂野鬼的村莊,一個姑娘還是曾經的姨太太怎么會獨自住在那里呢?
可是吉天佑還是決定去看看,她跟蘇小蠻說要去柳鎮。
“早些回來,路上不太平。”吉天佑還害怕蘇小蠻要跟著,可是他只說了這么一句,還將自己的車讓黑狗開上,站在門口一直望著她走遠了。
說不上什么感覺,吉天佑覺得蘇小蠻變了,至于哪兒變了,她又想不清楚,他一樣還是那個大家眼中的漢奸,殺起人來還是不管不顧,卻總覺得不一樣了。
“你有沒有發現蘇小蠻不一樣了?”吉天佑問身旁的白鼠。
白鼠木訥的搖搖頭,一臉驚訝的反問道,“你是說他不打算當漢奸了?”
這句話換來吉天佑一個大大的白眼,“算了,是我這幾天壓力太大了,總是疑神疑鬼的。”
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并沒有直接回村子,而是先去柳鎮繞一圈等到中午的時候才趕往吉天佑的老家。
“走大路,還是小路?”黑狗回過頭來問,他想到吉天佑前不久進村子時失控的情緒,心里有了種負擔,他太明白這是種什么樣的感受,就像他親眼看到姐姐慘死的情景,那種無法言喻的悲痛彌漫在心間,很久很久都沒有散去,更何況是整個村子里的人呢。
黑狗的方向都已將調整好了,上次和蘇小蠻上了墳往回走的的時候便是走的小路,他還記得那條路,這一次也打算走那里。
“大路。”吉天佑沉默一會兒說道,語氣堅決,不容置疑。
黑狗在后視鏡中瞄了她一眼,嘆口氣,將車子開了進去。
吉天佑的臉一直陰沉著,她打心里對這個場景抵觸,可是卻硬逼著自己看個明白,昔日熱鬧的村子,吵鬧的村民已經不見了,再也不見了,是蘇小蠻害的,他害死了所有人。死氣沉沉的路上依稀能看出打在墻上的子彈孔,炸壞了的墻壁和坍塌的房屋,滿目瘡痍。
“穿過這個胡同,左拐。”吉天佑極其平靜的指揮著,她還記得上次回家的時候,張奶奶熱情的款待,那個時候大家還以為她要嫁人了,嫁給江子離做個幸福的女人。
也許這是所有哀痛里面僅能臆想出來的幸福,所有死去的人都以為她嫁給了江子離,真好。他們沒有機會看到自己成了漢奸的媳婦兒,真好。
“真好……”吉天佑用力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的情緒再起波動,她吸吸鼻子,手指前面,“再轉個彎就到了。”
車子在吉天佑的家門口停住,白鼠跳下車就要去敲門。
“等一下。”吉天佑連忙喊住他,“我自己來。”
她站在家門口,上下左右打量一番,門舊了,即使江子離前幾年重新修葺過一遍,還是舊了,她呆呆看著那扇門,覺得那個門都在跟自己生氣,好像在怨她沒有好好利用它,荒廢了這許多年,風吹日曬的等待,她卻一次都沒有打開過這扇門。
“奶奶?”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的情景,年幼的吉天佑坐在院子里看著她家歪歪扭扭的木柵欄,歪著頭問向一旁織布的奶奶,“這個柵欄再碰一下就倒了,咱們以后進出就爬墻得了。”
奶奶在院子里咯咯笑起來,“傻丫頭,你想爬墻,倒怨起奶奶的柵欄破了,等你長大了,跟別人要彩禮,我就先要一扇大木門,闊氣的大木門。”
那個時候的吉天佑還不懂得什么是彩禮,但是她記住了奶奶說大木門時一臉驕傲的樣子。
“不知道,后來,我奶奶來看過這扇門沒有。”吉天佑站在門外癡癡地想。
“喂,你在門外,打算站多久?”一個女人的聲音突兀的想起,在他們剛剛適應死靜的村子之后,門外的三個人都被嚇了一跳。
可是吉天佑最先反應過來,她聽出了陸影兒了的聲音,興奮地推開門走了進來。來不及去看她曾經特意照顧的花圃,徑直走進屋子里去,黑狗緊跟其后。
屋門是敞開的,屋子里干凈簡潔,甚至比原來更有情調一些,一看就是出自陸影兒之手。
陸影兒坐在床邊,捧了一本書,見人進來也沒有抬頭,只說道,“爐子里該加炭了。”好像她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好像她還是她的使喚丫頭,回憶和現實有些混淆。
吉天佑乖乖照做,遣了黑狗出去,自己笑嘻嘻坐到床邊上去。
“你笑什么?”陸影兒合上書,肅穆的看著她,手里拿著的還是她送她的那本《西廂記》。
吉天佑抿著嘴搖搖頭,“沒什么,好像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夢想了,還坐在四姨太身邊,真好。”
“是啊。”陸影兒笑了笑,輕輕嘆口氣,“光怪陸離的夢,夢該醒了。”
“這些年,你去哪兒了?”吉天佑拿過那本《西廂記》,躺在床上翻了一下,被書里的灰塵迷了眼睛。
陸影兒推她一下,含淚笑了笑,“去做多年前就想做但是沒機會做的事兒,去做因為沒做而被江義若瞧不起的事兒,去做原本打算兩個人一起覺得無比浪漫的事兒,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反而覺得比兩個人灑脫多了,原來,我傻了這么多年。”
“厲害厲害。”吉天佑摸一把悄悄滑落的淚水,偷偷看她一眼,又笑道,“以你的聰明才智,傻那么多年可真是不容易。”
“呵呵,所以啊,人一旦沾染了感情,就不是自己了。”陸影兒也跟著躺下來,與吉天佑面對面,“就像你和蘇小蠻,他看不清你,你也看不清他。”
吉天佑搖搖頭,“你錯了,我能看清他,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是個漢奸。”
“我所說的他,是指江義含。”
兩個人瞬間沉默了。
吉天佑的眼神里有了恐慌,她不知道陸影兒怎么會知道自己跟江義含的事兒,也知道自己不應該隱瞞,可以她見過陸影兒愛他的模樣,在她的面前提起,無疑是往她的傷口上撒鹽。
她躲閃著不敢看她,窘迫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陸影兒卻笑了笑,不以為然的轉過她的頭,“聽著,吉天佑。我說不愛他了,你肯定不相信,所以我不騙你,可是我得告訴你,我認命了,無論是藍靈還是你,我都認了,他不愛我,我掙扎了那么多年,終于肯放過自己,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不用自責,不是你的錯。”
吉天佑埋著頭,嗚嗚哭起來,她知道陸影兒能說出這些話用了多大的勇氣,下了多大的決心,她曾經就是個別扭的瘋子,如今這瘋子忽然正常了,她真的太不習慣了。
陸影兒摸著她的頭發,溫柔的說著,“當你看過許多風景,見過諸多離合,發現自己還是忘不掉一個人的時候,就該對自己妥協,你承認你愛他,也許這輩子都改變不了,可是你也得放過自己,放過他,看著他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嗎,更何況我們身處在這樣一個動蕩的年歲,除了愛情,還有許多事情值得去做,不是嗎?”
吉天佑露出被眼淚淋花的眼睛,眨了眨,又背過頭去,顫抖著身子哭起來,她總是這樣一個容易被別人感動的人,她也承認比起以前,她太愛現在的陸影兒。
“哭夠了沒有?”陸影兒等得有些急了,她趁著吉天佑不注意偷偷擦干凈自己眼角的淚水,無情的嘲笑著被淚水侵襲的姑娘,“哭夠了的話,坐起身,咱們談談正事兒。”
一提這個事兒,吉天佑噌的一下坐起來,眼眸閃著淚光笑了笑,“來來來,我就是來談正事兒的。”
“再談這個事兒以前,我還要說一句。”陸影兒一臉嚴肅的盯著她的臉,頓了頓。
“說啊。”吉天佑靜靜等了很久,有些急了。
“我能抱抱你嗎?”
“啊?”
陸影兒緊緊抱住了吉天佑,這一次她自己卻哭起來,“吉天佑,我有時候會明白江義含為什么會愛你了,如果我是男人,我也會愛你。”
這些話說的莫名其妙,吉天佑為了表現自己的幽默,怔怔的問,“為什么?”
她想,陸影兒一定是被自己的人格魅力所征服,懂得犧牲,從不強求等等等等。
“因為你夠漂亮。”
“……滾!”
關于陸影兒怎么會知道寶藏還有鑰匙的事情,還要從她嫁進江府的那一刻說起,那個時候江府正處在一片混亂的時刻,江義含還在為母親聯合大姨太合謀他生兒子的事情鬧脾氣,江義若又瘋狂的愛上了江子離,他們的母親為此大動干戈,從此與江義若冷戰許久。
陸影兒嫁進來,正好填補了老太太對家庭對女兒的失望,她們年齡差不多,曾經又是多年好友,再加上陸影兒更聰慧識大體,被老太太寵極一時。
也許連老太太自己都會想不到,病魔來得那么快,她躺在病榻上時,江義若和江義含都不在身邊,心里還存著對母親的怨恨,于是江子離和陸影兒成了老太太全部的寄托,一****將這二人叫至跟前,秘密說出了藏在多年的心事。
“她將我頭上的簪子拔下來,指著其中一片金葉子缺失的部分說,將來有個人會以次來索要,給了他便是。”陸影兒沉浸在遙遠的回憶里,仿佛還在老太太的跟前一般,說話柔柔的格外溫順。
“那趙煙素的那把呢,怎么來的?”吉天佑眼巴巴的追問,她太需要知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了。
“那個本來是在江子離手上的,”陸影兒努力回想一下,“可是我們一商量,既然這么重要,何不掩人耳目再多弄一把,于是你看到的,我照著原來的樣子重新打了一把給趙煙素。”
“就是說你這里還有一把?”吉天佑激動地握住了陸影兒的手,“是不是?”
陸影兒點點頭,在他早就準備好的枕頭底下摸了出來,“你有暗號嗎?”
“啊?”吉天佑傻掉了,“暗號,沒聽說有啊。”
陸影兒連忙抽回去,一臉嚴肅說道,“什么都沒有,我憑什么把它交給你呢?”
“可是江子離讓我來找你啊。”吉天佑急了,“他只說讓我來找你,說你在我家,要不然我也不會找到這兒來的。”
陸影兒點點頭,“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現在需要吃一點兒定心丸,老太太遺愿里可是有暗號的。”
“我沒有啊,兜轉了幾手了,誰也沒有提過什么暗號,風情已經死了,就連他的獨生女兒都不知道事情。”她認真又急切地講著,希望陸影兒相信自己,又無奈自己拿不出任何證據。
“這就是我和子離擔心的。”陸影兒沮喪的搖搖頭,“我們等啊等啊,好不容易看到了你頭上的金葉子,歡天喜地的把第一個簪子交出去,可是又等啊等啊,竟然沒人來找我。”
“所以你就來我家等我?”她難以置信的笑了笑,好像每個人都在守著一個秘密,看起來風平浪靜,其實心里沸騰過無數次了吧。
“子離被抓了,我當然擔心。”陸影兒焦慮的站起身,“還有一個重要原因,讓我們決定不再等下去了。”
“是什么?”
“戰爭。”陸影兒沉默一會兒,“你沒有看到嗎,日本人在殺我們,闖進我們的家園,掠奪我們的財富,還要殺我們的同胞,這三年,我走的太遠,一路逃避,直到無路可逃,我覺得我的心老了一百歲,你知道嗎,天佑,是殺戮,毫無道理毫無人性的殺戮,我覺得我不能再逃了,如果我手上的是寶藏,我為什么不能把它變成武器彈藥,將這些壞人炸回他們的老家去,我們先將恩怨擱置,等他們走了,再談****,不是更淋漓盡致嗎?”
吉天佑認真聽著陸影兒的談話,由原先的驚慌失措變得熱血沸騰,她一把抱住了陸影兒,緊緊地抱住,“說真的,我真的不敢讓你再見到江義含了,我怕他會跟我一樣,情不自禁的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