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知曉裴縝的心思,顧長歌特地問年輕女子要了兩身適合她與香芝穿的衣裳,將長發披散后用帕子裹起來包在頭上裝作是尋常婦人的模樣,可容色傾城又怎好隱藏,還是香芝想了法子,將她嘴唇抹蒼白些,好看起來氣色不佳。
發救濟糧的地方就在城門口處,顧長歌松口氣,還好這種場合那些貴公子哥是不愛去的,昨夜太失魂落魄,若說逃回客棧,裴縝不會沒辦法護得自己周全。
可一來情勢危急,她總怕裴縝回來的并不及時。二來她是不愿裴縝在意的事情節外生枝,本身那些偷偷摸摸的人就愛疑神疑鬼,若做的有哪里不對了,很可能剛剛聯系上的事情又會斷掉。
一行人等在隊伍里,裴縝看顧長歌側顏,睫毛纖長,皮膚白嫩吹彈可破,縱使唇色蒼白依舊是絕代佳人。
她低著頭,低聲與香芝說著什么,裴縝伸手去拂她鬢間碎發,淺笑道:“我有時想,若你與我就平平淡淡住在山林里,與世隔絕,該多好。”
顧長歌一愣,還沒說話,旁邊一同排隊的陌生大媽鄙夷的看了裴縝一眼,搶先說道:“姑娘你可別聽他的,都靠救濟糧過日子了,還與世隔絕呢?!?
裴縝眉頭一皺,一臉的無可奈何。顧長歌噗嗤一笑,對著大媽點點頭表示感謝。
瞧著裴縝賭氣模樣,她輕輕拽一拽他袍袖:“夫君說什么都好,若是與世隔絕,你我二人也可飽嘗務農桑種的樂趣。”
她面頰泛紅,大媽只是不屑的扭過頭去,心想沉溺愛情的人當真是無藥可醫。
裴縝憋不住笑意,輕輕拉了她的手。
隨著隊伍慢慢往前走,快到他們了,香芝將手里的小布袋子分給她們,很快輪到了三個人。
一共三溜隊伍,有三個官差模樣的一手拿著簸箕一樣東西乘,態度十分怠慢,橫眉冷對。
顧長歌將口袋遞過去,對面是個瘦高個,瞥了顧長歌一眼,壞笑著:“姑娘這么漂亮,還用領救濟糧?”
瞧他言語輕浮,顧長歌低下頭不欲被他再細瞧,裝作劇烈的咳嗽起來,那人嫌棄地趕緊鏟了一鏟裝口袋里叫她趕緊走。
三人順利拿到東西,歡歡喜喜就要走。
香芝卻打開了口袋,欲言又止。
她形情不對,顧長歌便問她:“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香芝將口袋展開給顧長歌瞧,她伸頭一看,傻了,又匆忙打開自己手里這個,眉頭便皺了起來。裴縝不明就里,湊過來問:“你們發現什么了?”
“爺,您瞧,”香芝伸手在口袋里抓了一把,將手平放,上面有部分東西“這白色的是咱們常吃的大米,可這些發黃的是米糠?!?
裴縝哪懂這些,顧長歌接過話去:“若說米里有糠,救濟糧存放在庫里也是難免的,可是這些米里的米糠卻占了大半,剛才分糧的時候妾身沒有瞧見,糠細碎沉在下面,在表面只浮著一層米,一鏟下去稱上來的多半鏟竟都是米糠?!?
見裴縝仍舊不解,她繼續說道:“米糠是米外面的殼,雖然也能食用,但平日里是不會去吃的?!?
說到這里,裴縝也明白了事情的緣由,他打開自己那袋口袋,往里翻了了翻:“你是說,這里是被人故意加了許多米糠充作好米,看似是救濟了百姓,實則以次充好。”
顧長歌與香芝一同點頭。
裴縝喃喃道:“不會啊,朝廷里批下的糧草足夠百姓果腹,如今又非亂世,并無戰爭,江山富足,無需以次充好才能讓更多人吃飽。必定是有人貪婪,將救濟的糧食私吞,摻了不值錢的東西進來。”
顧長歌說道:“問題就是,那些好米,去了哪里?”
裴縝眸光凜過寒色:“走,咱們回去。”
他們到海晏村的時候那家人已經回來了。正在院子里坐著分米與糠。老婦人手極快的撿著一粒一粒大米放到旁邊的一個小盆里。
瞧見他們回來了,年輕女子笑著站起身來:“多謝你們了。”
顧長歌瞧著他們不覺問道:“每次領了糧食回來都要這樣分開嗎?”
裴縝想起今日早晨起來喝的米粥,全都是白晶晶的米,并無米糠,臉上一紅,知道為了招待自己,他們把家里最好的東西拿出來了。
“是呀,當真是麻煩,可是還好有這些救濟,否則我們兩個女人,一個男孩子一個嬰兒,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才能生存下去?”她面露愁緒,接過了東西放到桌子上。
裴縝與顧長歌坐下,伸手想要幫忙,卻不知從何做起,還是香芝看著大概會一些,便上手。
“之前不好問,這個家里只有你們嗎?”顧長歌試探著。
“哦,”年輕女子笑了一下“我丈夫在外地做幫工,要一年半載的才回來一次,平時家里就我們幾個,他一個人做活,哪能養活這么一大家子,后來又收養了柱子,還想著若是能送他去讀書就好了,更要省吃儉用點?!?
裴縝目光流連在小柱子身上,香芝訝異:“我還說呢,怎么姐姐瞧著不像是有這么大孩子的。”
老婦人嘆了口氣:“柱子命苦,早年跟著一堆乞丐到處跑,我兒子帶他回來的時候他也才十歲,如今三年過去了,時間過得真快。”
顧長歌瞧了柱子幾眼,這個看上去瘦弱單薄的小男孩,眼瞧著不過十歲,這個年齡的孩子長得快,原來已經十三歲了,卻還像八九歲的小孩一般,無論是身高還是長相,不免有些心疼他。
“你們過得如此清苦,又怎么送他念書呢?”香芝歪著頭問,手里卻不停的忙活。
“那也是沒辦法呀,”年輕女子笑著說“能讓他念書最好,若是不能,以后幫著鎮子里的人做做活,能學門手藝也是好事。對了,還不知道幾位后面打算去哪?”
裴縝猶豫了一下,想起海鎮里還有事情沒有辦完,一時三刻還走不了,可又不能放顧長歌與香芝兩個女子在外,之前發生的事已經夠讓他心驚的了,再出什么事情,怕是……
顧長歌想了想,也是不愿因為自己耽誤裴縝的事情。這海鎮外海晏村也沒有什么客棧可以居住,若是二人走的太遠,裴縝來回極是不變,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
尚未說話,老婦人開口了:“若是海鎮內有事沒有辦完,那賈公子且去辦便是,只是長歌姑娘還是不要進去了,不嫌棄的話便住在我們這里,我們一家都很喜歡長歌姑娘與香芝姑娘。”
微一沉吟,裴縝說:“到底還是麻煩君婆婆了,這些日子恐怕要打攪,”他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子上“這是我一點心意?!?
老婦人臉色大變,忙推辭了:“不可不可,你們在這住,是咱們的緣分,你若給我這個,便是瞧不起我老太婆了,那還是請自便吧!”
見她這么說,裴縝又讓了幾下,只得要訕訕收回。
分完了米,年輕女子要去忙碌著做午飯,香芝去幫忙,顧長歌便坐在院子里陪君婆婆閑話,她也才剛剛得知媳婦名叫紅珠,是去年才與君婆婆兒子成親的,二人自幼相識,君婆婆家雖然不富有,但紅珠只為著她夫君的好,不嫌棄的嫁過來幫他照顧母親。
那邊飯很快做好,顧長歌入席后看著眼前水汪汪的一些菜,不覺感到反胃,卻又不敢表露出來。裴縝倒是無所謂,帝王對于飲食仿佛都不那么在意,好也罷了,不好也就那樣,并不會極為追求。香芝自己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顧長歌只覺得一陣陣的胸口發悶,泛著惡心往上涌,終于忍不住的,她突然直起身來往外跑去,嚇了眾人一跳。
裴縝與香芝迅速追出去,瞧著顧長歌在院子里扶著石桌干嘔不止。
“這是怎么了?”香芝有些焦急“夫人可是吃壞了東西?”
顧長歌只曉得惡心,顧不得別的,仍舊干嘔了兩聲才平息,用手順著胸口,往下壓住洶涌的難受。
裴縝瞧著她這樣也是擔心,問紅珠附近是否有醫館,紅珠說村里面,哪來的醫館,倒是有個常常幫村里人瞧病的郎中。裴縝煩請她去跑一趟,扶著顧長歌進屋坐了下來。
郎中來的很快,片刻便進了屋。把了脈靜氣感受了一下,隨手就端了一旁的水喝了:“無妨,有孕之人向來容易害喜,大驚小怪!”
顧長歌好似沒有聽明白一樣,愣在了原地,而裴縝的表情卻瞬間變了,只是呆呆的看著顧長歌。香芝卻欣喜若狂,連忙行禮:“恭喜夫人!賀喜夫人!”
“這……怎么會……”她驚疑不定的望著裴縝“妾身前幾日才……”剛說出口又慌忙停住,紅著臉看了一眼郎中。
那郎中大大咧咧:“原來你們還不知道已經有了身孕?至于夫人剛才說的也是會有的,不必擔心。那我開個方子,回頭你們抓點藥安胎吧?!?
說罷他便起身要走,紅珠連連道謝,香芝又追出去塞了一錠銀子,喜氣洋洋的回來了。
裴縝忽然一把抱住了顧長歌,聲音喑啞,渾身止不住的顫抖:“長歌……長歌……太好了……你終于有孩子了……咱們有孩子了!”
這時的顧長歌才反應過來,竟是喜極而泣,眼淚流出來又用手背擦掉,不住的點頭:“妾身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