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初次有孕,帝后伉儷情深,裴縝自然要留在坤寧宮里陪孟亦夭的。
顧長歌伸手撫摸紅木雕花大床的床架,此時夜已深。香芝睡在外間上夜,均勻的呼吸聲已傳來,想必也是白天累到了,顧長歌也不愿責備。
只輕輕走到窗邊,推開窗欞。
月光灑滿青石地,一眼望過去銀光閃爍。院子里的玉蘭早換了綠色大葉,肆意生長。她想起玉蘭紛紛凋謝時候,裴縝曾說,花開花落終滿殤。
當時只覺得濃情蜜意里,嘆息花朵罷了,落花年年有,哪里想得到要傷一傷落紅呢。
如今思來,卻覺得形容自己恰如其分了。
“娘娘,你怎么起了?別讓風撲了?!?
香芝忽的轉醒,透過門縫,朦朧間見有人立于窗前,銀白色的月光照在她鵝黃色的里衣上,泛著一層金色,著實嚇了一跳。
再仔細望去,便發現是自家娘娘。
顧長歌沒有回答她,只輕輕問:“香芝,你說皇上之前日日來陪我,縱使偶爾去皇后處幾次,我也不覺得什么。今日,怎么就睡不好了呢?!?
香芝瞧著她表情正常,并未過多傷感與惆悵,回答道:“皇后娘娘頭次有孕,皇上肯定要陪一陪呀。娘娘別多心了,等娘娘有孕,皇上肯定也是這樣的?!?
“等我有孕……”
顧長歌伸手覆上小腹,想象如果自己有了身孕,裴縝是否也會像今日一樣欣喜若狂。
她愣了一下,旋即驚出一身冷汗。
曾經無數次警告自己,不要有這種想法。
當年在宮外,好友裴弦曾與自己討論過這個問題。
她曾問裴弦,聞皇后有兩子一女,為何還要讓五皇子裴鳴做自己的兒子呢,豈不是累贅。
裴弦答說,天家講究母憑子貴,縱使二皇子裴縝與大公主平安皆為母后所出,但母后再次懷孕,有了自己,她擔心所有鋒芒聚于自己的一對兒子,特地讓裴鳴承歡膝下。
太子庸碌,裴縝雖一表人才,卻從不插手政事,只是幫父皇做一些瑣事,母后終究擔心大權旁落,自己年幼,又如何擔當重任。唯有五皇子裴鳴,為人剛正又有勇有謀,若有一日太子……
皇后為了讓自己的兒女不要受到傷害,選擇了裴鳴過來作為擋箭牌。裴鳴也當真能干,不僅護了裴弦周全,也順利幫助裴縝坐上了皇位。
顧長歌想起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
她年少時也曾見過裴鳴,多是跟裴弦一起到顧長歌養母阮雪的鋪子里找顧長歌玩。
長大后她常隨養母阮雪出行到各地采辦貨物,連裴弦的面都少見了,自然也沒有再見過裴鳴。
后來她被人找到,回到將軍府,在當時是皇后,如今已是太后舉辦的宮宴上,她窮極無聊,與那些自小生長于深宅大院的女子沒有話可聊,躲懶到小花園中。
就在那時,她看到了給母妃請安去往宮宴的裴鳴。
一身白衣勝雪,溫文儒雅,看到顧長歌眼前一亮,顧長歌卻只覺得這男子相貌好看非常,當得上謙謙公子之名。
裴弦卻說:“好久不見,長歌姑娘怎么入宮了?”
這讓顧長歌驚異不已,后發現,原來是裴弦。
后來顧長歌被封為公主,裴弦與裴鳴常去找她喝茶,裴鳴畫畫極好,畫出的顧長歌風姿綽約。后來二人被指婚,顧長歌知道圣旨不可違,作為將軍府的女兒要承擔起與將軍府一榮俱榮的重任。
裴弦曾說起,先王妃難產,膝下唯有一女名追月,希望顧長歌入府后,不要虧待了她。他養在皇后膝下,要承擔起嫡子的責任,因不是皇后所出,要承擔起保護兄弟的責任??伤膊贿^是個普通的兒子,希望母親的關心照顧。
久而久之,他養成了如此溫和又隱忍的個性。
顧長歌看著窗外月光,想起這些往年瑣事,下定決心,決不能為了爭寵而犧牲子女,更不能讓他人承擔本該自己承擔的東西。
子嗣一事,還是扔給緣分二字吧。
想到這里,她對香芝說道:“你別擔心了,我睡了?!闭f罷,躺回床上。
由著香芝蓋好被子,看她拉緊窗戶擋住窗外月光。
昏沉之中,也逐漸睡去。
第二天才轉醒,就看到一個明黃色的身影在自己眼前,她嚇了一跳,還沒驚叫出聲,就已被一雙溫暖的手扶在肩頭。
“長歌,昨日我陪皇后,沒有與你一起回來,今晨想起你,就過來看看。”
他低聲說道,特地壓低的嗓音讓顧長歌有一絲感動。
她眼眶紅了起來,原來裴縝沒有忘記她。裴縝在自己面前從來不用朕,而是用我,這份感情獨一無二,沒有身份的不同,只是兩個相愛的人。
她伸手攬在裴縝的脖頸上,膩味著將他拉進自己,摟在懷中。
“你放心,我沒事的?!?
裴縝手撫摸著她潤滑的發絲,低聲繼續說:“再睡一會吧,我要去上朝了,看你沒事也就放心了。”
“原以為你欣喜皇后有孕,不想這么早就來我這里,已是意料之外?!?
“我是高興東霆后繼有人,皇后這一胎若是男孩,就立為太子。什么時候,你也為我生個孩子吧,就是咱倆的孩子,我必然把天下最好的都給他?!?
裴縝呼出的氣息弄得顧長歌癢癢的,她笑著推開裴縝。
“皇上快去早朝吧,若讓人知道你來了我這而耽誤早朝,我可要成千古罪人了?!?
送走裴縝,顧長歌才懶懶起來梳妝,想著皇后有孕在身,必不會那么早接受嬪妃請安,也就不著急了。
碧璽進來,說內務府挑來了個宮女頂替香盈的,來給她請安了。
說話間,碧璽神色有些曖昧。
顧長歌一想,既然是大宮女,自然要過一過眼,就喚了人進來。
不一會,碧璽印著人進來了。珠簾掀動傳出清脆的嘩啦聲,只見來人一身嫩綠色羅衫,挽著雙丫髻,眉眼間卻有幾分與自己相似。
她與顧長歌對視了一眼,眉清目秀,又低下頭去行禮。
“奴婢給顧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顧長歌有些疑惑:“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喬柳雙,娘娘叫我雙兒即可?!?
“雙兒……”顧長歌眉頭一皺“可是通政使司副使喬岳之女?”
“回稟娘娘,家父正是喬岳?!?
“我聽說喬家女兒好容貌,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你姐姐嫁給我弟弟時我還嘆道她模樣好,原來這好容貌的,還是你呀。怎么好端端的把你送進宮伺候我了,倒是委屈你了?!?
“娘娘見笑了,奴婢不比姐姐是嫡女,奴婢是二房周氏所出。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氣,不委屈的。”
都城內皇權貴胄盤根錯節,幾大名門望族只見相互關聯著。顧長歌的母親沈氏的家族與皇后的母家孟家交好,而這個喬柳雙的父親喬岳則是父親姨母的兒子,且喬家與沈家也有利益往來。算起來,喬柳雙算得上自己的妹妹。
而父親顧旭的長子顧長雄的正房夫人正是喬柳雙的姐姐喬柳依。
想到這一層,顧長歌內心疑惑而隱隱有種怒火壓制不住,表面上卻要溫柔大方。
她輕輕一笑,緩緩說道:“說起來,你與本宮倒是沾著親的,就跟在本宮身邊伺候吧?!?
顧長歌對碧璽使個眼色,讓她帶人下去了。
如今她都進宮了,不想繼母沈畫碧的手伸的這么長。
顧長歌不免有些惱,她伸手將簪子甩在桌子上,啪的一聲。屋中靜悄悄的,旁邊伺候她梳妝的小宮女素銀大氣也不敢出。
待她氣消冷靜下來,又撿起甩脫的簪子,插入發髻中。
定定看鏡中自己姣好的面容,顧長歌長呼一口氣。
“去給皇后請安?!?
她與沈畫碧關系不好,此事若直接問沈氏,必然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只得從性格軟糯的將軍府長子夫人喬柳依入手。
孟亦夭此刻的確是全身心都在這孩子的身上,聽了顧長歌的要求,柔柔的說道:“那就讓喬氏進宮吧。你與你母親并不親厚,與喬氏倒是關系不錯。本宮也有日子沒見過喬氏了,讓她去完你那,再來本宮這一趟?!?
“是,”顧長歌頓了頓,回答。
宮里辦事速度極快,當即鴻禧就領了牌子請喬柳依進宮。
顧長歌在偏殿見到喬柳依,嘴角一勾:“多日不見,你豐腴了許多?!?
喬柳依臉色一紅,就要跪下行禮,讓顧長歌懶懶打發了,就賜座喝茶。
“本宮記得你喜歡六安瓜片,就讓人挑了好的,你嘗嘗,若是好喝再帶回去一些?!?
“娘娘的東西,自然都是好的。”喬柳依小心翼翼的回答。
顧長歌知道她怕自己,當初在顧府的時候,喬柳依才嫁進來沒多久,因著顧長歌繼母、如今的顧府將軍夫人沈畫碧不喜歡這個嫡長女,沈畫碧親生的女兒顧長蕊處處給顧長歌使絆子。
顧長歌看不上顧長蕊小家子氣的刁難,都是些小打小鬧,她四兩撥千斤的打發了。
時間長了,喬柳依才知道這個嫡長女的厲害,面對顧長歌也越發的害怕起來。后來顧長歌中選入宮,喬柳依還為她請了平安符。
如今顧長歌成了皇帝最寵愛的妃子,她越發的敬畏了。
“其實本宮什么也都是仗著將軍府的,太后偏寵我也是因為我不僅是皇帝的妃子,更是大將軍的嫡長女,你說是不是?”顧長歌看她神色,笑著說道“因著本宮受寵,所有人的眼睛都放在本宮這里,本宮這剛沒了個宮女,就有人安排好了給我送進來一個現成的。你說巧不巧?”
喬柳依神色一緊,看顧長歌笑容依舊,這才慢慢回答道:“娘娘有福氣,總有人幫娘娘周旋。”
“周旋是小,合本宮的心意才是好的?!?
顧長歌立刻又接上一句,神情依舊放松愉悅。
喬柳依只覺得背后發涼,顧長歌眼睛緊盯著自己,她知道事情始末,但母親沈畫碧曾多次提醒,喬柳雙入宮是幫襯娘娘的,若有一日飛上枝頭,那是喬家的福氣。
她囁嚅不言,顧長歌也不惱。
顧長歌早知道這個喬柳依雖是沈畫碧親自挑選的喬家嫡長女,但她養在閨中,父母呵護備至,生性溫柔懦弱,琴棋書畫倒是通的。雖然喬家希望女兒一生平安喜樂無虞,可奈何門第在那擺著,嫁入大戶人家才能幫襯娘家。
沈畫碧就是看中了喬柳依性格溫和這一點,這樣她沈畫碧才能一直在將軍府說一不二。她可是怕極了兒媳婦像顧長歌一樣有主意。
不過喬家雖說不是名門望族,教出來的女兒倒是規規矩矩。
進了將軍府對上恭恭敬敬,對下也禮讓有加,府內眾人都喜歡她,她若吩咐些事情,仆從也愿意去辦。
顧長歌選她進宮,就是想要問一問真話。
“你可知道,本宮身邊的大宮女如今是哪個?”
她笑著招招手,讓碧璽帶了喬柳雙進來。
喬柳雙進門給顧長歌請安后,看到喬柳依眼里一閃而過一抹厭惡的情緒,瞬間又欣喜的叫道:“長姐,你怎么來了?”
喬柳依站起來,想要說什么,顧長歌卻說道:“雙兒,如今你入宮伴我左右,見了將軍府少夫人,驍騎營參領的大夫人,怎能以姐妹相稱?還不見過顧夫人?!?
此言一出,屋內靜了下來。
喬柳依手足無措立在當場,而喬柳雙本來笑容滿面,此刻也凝固在了臉上。
顧長歌笑著看二人表情,很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