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獸是一個狂躁型精神病人,與抑郁型精神病人不同的是,狂躁型病人具有很強的進攻性,他們經常會妄想他人傷害自己而做出一些攻擊行為,對社會造成一定的危害。這類病人治療起來比較麻煩,有時甚至需要穿著捆綁服,在治療的過程中往往還會打傷醫生和護士,醫院里的醫生,誰都不想自己手里有一個狂躁型的病人。他們一般都是由公安機關送到我們院的,因為他們基本沒有親人,或者走失了也無法說出家在哪,經過群眾的舉報而被抓起來集中治療。
但有趣的是,我的這位病人,也就是啊獸也是經群眾舉報而被抓起來的,只是群眾舉報他的原因并不是他對別人造成了傷害,而是啊獸天天和那些人的寵物貓狗混在一起,別人害怕啊獸傷害他們的狗。
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有時候一只寵物居然比人的性命值錢。
啊獸是一個30歲左右的健壯的青年,之所以加上“左右”兩個字,是因為他也記不清自己的年齡。他只有一米七但非常健壯,舉報他的人說他那是吃狗肉吃的,但問到他們的時候誰也沒說自家的狗被吃了。我心中異常惱火,為了你們莫須有的寵物,就給我們增添這么大的麻煩,真是不把我們的精力當回事。
由于常年流浪在外,啊獸有了所有乞丐應有的特征:烏黑的破棉襖,八百年不洗一次的臉,長長的胡須,滿身的虱子,更令人作嘔的是,他的頭發像一塊油氈一樣披在腦袋上,病院里哪個護士都不愿意捯飭(山西方言,替別人收拾)他,最后還是我拿著剪刀咔嚓了事,然后再找人給他剃了光頭洗了澡。
在把整個澡堂都熏得烏煙瘴氣后,啊獸終于洗出來了,洗干凈后的啊獸臉盤寬闊,皮膚微黃,身上的肌肉一道一道的,胸口有一道傷痕,再加上剛剃的光頭,看上去活像街頭霸王里的ceiga。領了病號服后,啊獸就被關進了重病房,開始了他的治理療程。
治療開始,我試圖接近他的生活,走入他的精神世界,但啊獸在我開始的時候就給了我當頭一棒——他每天基本上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不吃不睡得時候就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更要命的,由于長期的流浪生涯,他基本喪失了說話的能力,具備和人交流的能力,換句話說,別人一般聽不懂他在說什么。這給了他的主治醫師—我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連話都不會說,怎么治好他?
當我試圖去和他說話的時候,他也基本不理睬。
一個人久了,對外人難免生出戒備的心理,啊獸不僅有狂躁癥,還有自閉癥。《魯濱遜漂流記》的真實主人公,在島上待了幾十年后重新回到了人類社會,但他已喪失了與人類的交流能力,最后在一個墻角挖了個坑把自己活埋了。啊獸是我的第一個病人,我絕不允許他走上這條路。
對于啊獸這種病人,最大的難題不在于治療本身,而是讓他吃藥。當我們的護士把藥送到他嘴邊的時候,他常常是把臉別再一邊,看都不看,實在被逼得急了,就吃到嘴里又吐出來,對于這點,值班的護士非常反感,大家都在抱怨誰吃飽了撐得把一個乞丐放進病院。
一般來說,對于這種病人,我們病院的態度就是強行灌藥,實在不管用就放棄治療。如果他不是我當主治收的第一個病號,我也會用這種方法對付他,但這次情況不同。我決心把他治好,所以我想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把藥磨成粉攪在飯里一起吃下去,管不管用不知道,反正總比沒吃要好。
這種方法顯然奏效了,啊獸在住院期間沒有發生過攻擊人的狂躁癥狀,我為自己的小聰明沾沾自喜。
但治療精神病人只通過吃藥是不夠的,還要對他進行心理輔導。但他從不和人交流,心理輔導也就無從談起。如果僅靠吃藥的話,長時間下去啊獸的病不會從根本上好起來,所以必須找一個能和他交流的方法。
既然他喜歡狗,那就以狗為突破點吧!
在征得曾叔叔的同意后,我到路邊撿了一條灰不溜秋的雜種狗,給那條狗洗了一下后就把它抱著來到了啊獸的病房。令人驚奇的是,那條狗看見啊獸就像見了親爹一樣,不停地搖著尾巴吐著舌頭,對著啊獸“汪汪”地叫。別看啊獸平時對人愛答不理,但看見狗后立刻起身,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從我手里抱過流浪狗,愛撫地撫摸著狗背。
看到這個場景,我趁熱打鐵地對他說:“這狗以后就歸你養了,這偌大的一個病院,就你一個人有這項特權,連我們醫生都沒有,這可是我找院長談了好幾次他才同意的,你得謝謝我!”
啊獸聞言趕緊轉過身子,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對我說著:“吸吸(謝謝),吸吸……”
我說了句不用謝就轉身出了病房,我并不想今天就直接和他交流,先讓他和他的雜種狗玩去吧。我已經卸掉了他的心理防備,溝通就是遲早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