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黑夜如幕,門口的燈籠被夜風(fēng)吹動,搖搖晃晃的光暈在窗紙上一左一右地晃動著。
書房內(nèi),郭臨撐著頭坐在正堂的書案后,白子毓捧著一本書卷坐在左間。一個奔波城中拼殺了一日,一個在宮中絞盡腦汁化險為夷,都已是累不堪言。但同樣他們也知道,此時還不是睡覺的時候。
“這么說來,德王是想把先對付了蕭淑妃,以此來削弱七皇子的力量?”聽完白子毓詳細講述了宮中發(fā)生的事后,郭臨問道。
“很突然吧?”白子毓也不抬頭,“可是你想,趙王這么一個大活人在京城,既然能搭上線聯(lián)手七皇子,就說明他被德王發(fā)現(xiàn)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德王知道了,自然會給七皇子一點苦頭吃。”
“可污蔑我和蕭淑妃……有什么用?”郭臨很不能理解,“也太牽強了吧?”
wωω тTk an C ○
“連環(huán)計嘛。”白子毓合上書卷,“開胃菜漏洞百出,才能引人去發(fā)掘最后的大餐。”
“真是無聊,橫豎都要扯上京兆府。便沒我們什么事也要淋上一身臟水。”
白子毓看了看她,那表情的意思是:你明白就好。
“后來呢?做了這么一件大好事不收點利息可不像你的作風(fēng)。”郭臨笑問道。
白子毓挑了挑眉:“那是當(dāng)然,也許淑妃娘娘原本對于七皇子和我們的聯(lián)盟只有三分意思,現(xiàn)在也全然支持了,或者可以說,是相當(dāng)?shù)姆e極。她邀我前去宮中一坐,給我講了很多事。”
他明明可以更早就去解決此事,偏偏讓金真在最后關(guān)頭出現(xiàn),存的不就是這么個心思。郭臨心中暗想,不過她可沒打算揭穿他。
“因此,我得到了一條了不起的消息。”白子毓瞇眼輕笑。
郭臨專注地看向他。
“我想我們需要改變計劃了,即使趙王不出面,也能扳倒德王……”
“咚咚咚”的敲門聲傳來。端著點心茶水的阿秋推開了門。
郭臨想起今日慶王在府上的一番大鬧,不知道有沒有波及到她們。張口正欲問,卻發(fā)現(xiàn)阿秋面上的表情似乎是心情不好。她只好試探地問道:“阿秋?”
“是,少爺。”阿秋干巴巴地回了句。
郭臨轉(zhuǎn)頭看了眼白子毓,見他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隨后一想,頓時明了:“阿秋,你是在氣賀柔?”
阿秋一怔,連忙解釋道:“少爺,我不是……唉!”她一頓,干脆跺腳道,“好啦,我是討厭那個賀大小姐!擅自走出房間不說,還險些被人看到,連累少爺。現(xiàn)在還糾纏姚易……”她臉一紅,沒再說下去。
郭臨心下了然,卻也只能安慰道:“阿秋,我們和你想的一樣。”阿秋聞言看向白子毓,見他點頭,這才繼續(xù)聽郭臨說。
郭臨續(xù)道:“看在她因此毀容,也看在她還有點用的份上,我暫時不會動她。但我會和姚易好好談?wù)劦摹!闭f著她有些促狹地望向阿秋,見她臉皮有些掛不住了,才轉(zhuǎn)移話題道:“今日之事,你們沒受影響吧?”
阿秋搖搖頭,答道:“少爺你放心,我?guī)е耒I躲起來了,就是他們闖進來,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我們的。”
郭臨點點頭。阿秋見無事了,便也下去了。
“白兄,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郭臨看著重新闔上的門,思慮了良久,道,“不知你手下的人在京城市井搜羅消息這么久,可知道陳府在朝中算是什么地位?”
白子毓抬頭看她,“噗嗤”一笑:“你說的是陳大學(xué)士府?可是因為陳聿修今日又幫了你?”
郭臨微覺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老占便宜,說起來真是不君子:“是啊,無功不受祿。我有意向他提起這些,他卻說我‘太小瞧陳家了’,這話是什么意思?”
白子毓一怔,站起身走到堂中踱步,凝神思考片刻道:“陳家一直行事低調(diào),你不特意提起,我也不會去注意。不過阿臨,他能說這話,至少是友非敵。”
郭臨心中便是這么想的,聽白子毓也是如此,這塊大石便算放下了。
白子毓走回書案,想起一事:“阿臨,府上的安全得加強了。”
郭臨聞言不由嘆了口氣。以往在楚王府,有楚王爺?shù)臋?quán)勢,沒有人敢在王爺?shù)牡乇P上撒野。可她一個小小的京兆尹,今日慶王就是在她府上殺人,她也奈何不了他。
“至于賀柔,短時間內(nèi)最好不要放在府上了。你有沒有注意到慶王的眼神……我總覺得我們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白子毓神色凝重。
郭臨點了點頭,她也在思考如何把賀柔送出去。現(xiàn)在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郭府,一有動靜對方就會察覺。
“唉,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對了,你剛剛說不用到趙王也能對付德王的法子,是什么?”郭臨揉了揉太陽穴,說道。
“啊——有賊啊——”一聲凄厲的尖叫聲突然傳來,郭臨猛地睜開眼。
“這是……姚易在的方向傳來的。”白子毓說道,他瞬間意識到了什么,“難道慶王要滅口?”話音剛落,郭臨已如道幻影一般沖出了房屋。
她提著劍跑到姚易的房間,門口橫倒著一具尸體,一刀斃命,看服飾是玉鏘的奶娘中的一個。郭臨頭皮一緊,她沒時間察看尸體,迅速地跳進房內(nèi),床榻上似乎還躺著人。她全身戒備、緩緩地走過去,定睛一瞧,榻上之人卻是睡得正香的姚易。
怎么回事?對方不是沖著姚易來的?她驚訝之余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床頭的地上,倒著一個灑了的藥碗。
是賀柔!他們的目標是賀柔!
簡直欺人太甚。郭臨一腳蹬上窗臺,翻上屋頂。瞇眼四處張望一番,果然看到遠處西南方向有人影。她不再猶豫,飛身追去。
白子毓快步趕了過來,一眼看到門口的尸體,跺腳嘆道:“這慶王陰魂不散,真是晦氣!來人!”
下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地趕來,白子毓指揮他們搬走尸體,將姚易抬到另一處隱蔽些的房屋,加緊戒備。做完這些后,他召來郭府中自己的屬下。
“我下午和你們說的那些事,現(xiàn)在就行動吧。”白子毓望了眼夜空中的明月,蹙眉道。
屬下們吃了一驚,忙道:“少爺,現(xiàn)在行動太快了,陛下會覺得是我們京兆府對德王的報復(fù)……”畢竟京兆府今日才被德王一伙下套,馬上就是德王遭殃,明人眼里不是一眼就能看出?
白子毓搖搖頭:“管不了那么多了。阿臨武功是高,可整個宅邸只有一人厲害管什么用,抵不住人家輪番來襲。再不早些行事,只怕更難收拾。”他也是真怒了。
屬下們面面相覷,不敢再勸:“請少爺吩咐。”
白子毓從袖口掏出一個卷軸遞給其中一人,道:“明日早朝前,要把這個放到京兆府的文案庫房中。記住,是放在十八年前的十月十六日的檔案中。”那屬下接過,轉(zhuǎn)身去了。
“接下來,”白子毓回頭看了眼忐忑不安地穿行在院間的下人們,難得露出一絲冷笑,道,“可不是就他們會搶人了!”
——————————————————————————————————————————
擄走賀柔的兩名刺客,因為帶著一個打昏了的女人,跑起來自然比郭臨慢上許多。郭臨不多時便追上了他們,不由分說挺劍刺去。
其中一人側(cè)身閃過,背上賀柔,徑先逃離。另一人拔出腰刀,攔在身后。郭臨也不啰嗦,攻勢兇猛,一連幾招快劍刺去。黑衣刺客反應(yīng)不及,身上頓時數(shù)處都破開口子,鮮血直流。
郭臨手上這把劍,不是白日里的軟劍。而是她來京城護衛(wèi)皇上時,楚王交給她的那把父親的遺劍。最是削鐵如泥,又堅硬無比。黑衣刺客手上的大刀原本是能克住軟劍的,現(xiàn)在卻成了雞肋。他艱難地舞著刀,每每撞上郭臨的劍,都被震得虎口發(fā)麻,險些脫手。
郭臨本想留個活口好日后審問,可眼看賀柔那人越跑越遠,遲恐生變。她心意一定,劍花一挽,佯攻其胸口。對方中計,舉刀回護。郭臨猛地后退一步,腰肢下彎,手中之劍迅速地挑斷了對方的腳筋。
“啊……”黑衣刺客一聲哀嚎,幾個起落滾下了屋頂。郭臨只是瞟了一眼,便提劍向前追去。
越跑她感覺越不對,慶王擄走賀柔,目的是什么?他們應(yīng)該不知道賀柔口中的情報,況且就算知道,只要殺了她就行了,為什么要這么麻煩地擄走她?
郭臨漸漸慢下腳步,裝作跟丟了的樣子,遠遠地尾隨在其后。凡事總有目的,先看看對方的意圖再做行動也不遲。
黑衣刺客發(fā)現(xiàn)身后沒人跟蹤,開始有些慌張,擔(dān)心郭臨是伺機埋伏偷襲。待前行了好一段時間后都沒發(fā)現(xiàn)郭臨的身影,這便安了心,徑直朝目的地奔去。
這一路長奔,刺客越過了城門,直到了京城郊外,停在一處不起眼的宅邸門口。他左右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敲門。有人打開了門,與他低語了幾句,便放他進去。
郭臨看到大門關(guān)上,才悄無聲息地貼上墻壁,凝神靜聽。
“……殿下在里面?”
“……在休息,……把女人弄醒,放到那間屋子里去。……等下再說……”
“是。”
“沒人跟蹤吧?”
“被我甩掉了……”
郭臨聽見有腳步聲過來,顯然是開門那人不信刺客的話,要親自察看一番。她急忙環(huán)顧四周,這門口的街道空空蕩蕩的,一處躲避的地方也沒有。
“吱呀”一聲,大門被打開,一個花白胡須的老者探出頭來,睜著一雙精細的老眼四處觀望。良久,才縮了回去,關(guān)上了門。
大門朝外的屋檐,郭臨抓著衣擺,橫躺在上面。聽著底下的關(guān)門聲,她心底長舒了口氣。好在這人只是看了看,如果他再多疑些走了出來,她很有可能就暴露無遺了。
二人腳步漸漸走遠,郭臨又在夜風(fēng)中吹了好一會兒,確定門口這一片地確實沒有人聲了。她才慢慢翻過屋檐,躍進墻內(nèi)。
這個院子看起來不大,但是沿著小路走去,會發(fā)現(xiàn)里面一重又一重都是屋子。那么,他們說的“那間屋子”是什么地方?
郭臨突然停下腳步,瞬間閃身進一旁房屋的陰影中。對面房屋的屋頂上坐著一個黑衣人,正監(jiān)視著四周。
竟然這么森嚴?郭臨心下一驚,暗覺自己似乎又冒進了。孤身潛入敵營,一絲一毫的疏忽都不能有。
她悄悄移動,從墻角望去,那個黑衣人環(huán)顧一圈后,目光便只盯著一個地方。郭臨順看去,那是院中一處較為矮小的房屋。難道……?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屋角的另一邊,抬頭望去,果不其然。這邊的屋頂也有人在盯著那間屋子,可見多半就是這里了。
左側(cè)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郭臨攀上屋檐,蜷縮在一處房梁后。一群人轉(zhuǎn)過墻角,出現(xiàn)在廊下,正朝那間矮小的房屋走去。為首的人,正是慶王。
郭臨屏息靜氣,直待他們再次拐角之際,無聲地躍下。左胳膊一把圈住走在最后那人的脖頸,右手緊緊地捂著他的嘴,將他往后拖去。
“咦,老五呢?”隊伍后頭的人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倒退了幾步看向剛剛拐過的回廊,卻是空無一人。
“哎呀走啦。”有人過來拉他。
“可是……”
“他喝得有些多,估計又去茅房了。殿下在這里,哥們打個掩護。”拉他那人小聲道。
“你們……”說話之人望了望慶王,見他沒有察覺到這邊的動靜,只好甩手做罷。
不一會兒,穿著同樣的黑衣的郭臨,出現(xiàn)在回廊上。她理了理衣袖,將頭巾拉得更低了一些,這才大大方方地朝那個被監(jiān)視的小屋走去。
“君意蘇你這個禽獸,你不得好死!”剛剛靠近,屋內(nèi)就突然傳出一聲厲喝。
郭臨不禁微怔,這個聲音她不認識。可“君意蘇”是慶王的大名,這世上敢直呼皇子姓名的人不多,會是誰呢?
她此時已經(jīng)走到那邊屋頂上監(jiān)視的人看不到的死角,站著一個黑衣守衛(wèi)。那人見了她一臉不悅,正要開口訓(xùn)斥,下一秒已被突然近身的郭臨鎖住了脖頸,再也發(fā)不出聲音。
郭臨將他拖到屋后的雜草中,然后回到他方才的位置站著,凝神細細聽著屋內(nèi)的動靜。
只聽里面幾聲悶響,似乎有人被木棍猛擊了幾下。慶王愉悅的笑聲響起:“五弟,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呢?你看,你想見她,四哥我不是幫你把人帶來了嗎?”
郭臨渾身巨震,這人……這人是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