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剛剛走近殿門,就聽到一句“小王願以王妃之禮迎娶郭大人之妹。大人儘可放心把郭小姐嫁來漠北……”
他頓時眉角一沉,尖銳的目光橫掃過去。
正洋洋灑灑說著好話的蘇德王子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他側了側眼,看到殿門口滿臉陰霾的七皇子,怒氣衝衝地就要走上來,卻被一箇中年謀士拉住了。
蘇德嚇了一跳,隨後在心底暗笑一聲。他轉眼看向在身旁停下腳步的郭臨,只覺得那張端莊俊秀的臉越來越像前日見到的馬上少女。他不由露出一個穩重和氣的笑容,指望郭臨能感受到他真摯的誠意。
皇上也正微笑著注視他的寵臣,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郭臨立在原地,只靜默了一瞬,便拱手笑道:“望陛下恕罪,實在不巧,舍妹已回杭州老家?!彼f完,側頭望向蘇德,“至於婚事,也只能請王子殿下海另擇良緣……”
蘇德一怔,擡頭看了眼御座上的皇上,見皇上默然不語,便急忙站起身朝郭臨道:“小王可以立刻著人去接郭小姐,還請郭大人不要立下拒絕?!?
郭臨皺了皺眉……這蘇德王子到底懂不懂見好就收啊,難道聽不出話裡的意思嗎?
“郭愛卿,”正當郭臨和蘇德僵持的時候,皇上開口打斷了他們,郭臨擡眼望去,皇上一臉的慈藹,“愛卿若是擔心令妹,朕可封她爲建安公主,享皇室玉碟,身份地位凌駕漠北貴婦之上,如何?”
蘇德聽了,臉色有一瞬的僵硬,對那句“身份凌駕漠北貴婦”有稍許的不滿。但他淺思過後,便笑開了:“陛下此舉甚好。自古兩國聯姻,必將繁榮昌盛。我漠北願以最高的禮節相待建安公主……”
譚伯拉著七皇子的兩隻胳膊,已經開始隱隱痠痛。他望了眼殿中的郭臨,又望向七皇子。暗歎一聲,苦口婆心地勸道:“殿下,您此時一去,破壞陛下聯姻的計劃。我們所有的籌謀,都會功虧一簣啊!”
七皇子渾身一震,他緩緩轉過身,直視著譚伯,一字一句道:“可我此時不去,要那籌謀何用?”
譚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手上一鬆,任憑他掙脫開自己的手臂,還久久不能回神。
七皇子卻突然輕笑一聲:“更何況,你又怎知父皇是不是真心要郭家嫁人?!彼麛E起頭面向殿中,“譚伯,不如同我賭一賭,賭父皇,是在用聯姻考驗郭臨的忠心?!彼f完,健步朝前走去。
而此時,在他斜前方席位上的陳聿修,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默默地站起了身。
蘇德王子已經再一次說了一堆的好話,此情此景下,好像郭臨再拒絕,就有點不近情理了。畢竟,特封公主這樣的大好事,也只有她這樣的寵臣,皇上纔會格外恩典。只不過,嫁去漠北那種風沙彌漫、民風開放的地方,縱然有個公主的名頭,是好是壞,也未能說。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目光交流彼此心中的想法。
七皇子已經走到了郭臨身後?;噬献⒁獾剿?,眉頭微微蹙起。七皇子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而身前的郭臨卻突然跪下身去。
“臣,有罪!”她朗聲道。說著,重重地朝著皇上磕了個頭。
滿殿的人都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皇上更是不解:“愛卿此話怎講?”
“臣話未說清?!惫R擡起頭,坦然一笑,“王子殿下所見之人,實爲臣的表妹。”
“表妹?”皇上遲疑道,他看著郭臨微微有些含糊曖昧的表情,已然猜到了些許。
自古表親通婚乃是常事,郭臨說妹子是表妹,已經暗暗表明了二人之間的關係。在場的大臣們心知肚明,望向蘇德王子的表情便有些促狹了。
滿堂之上,唯有蘇德一人左看右看,不明白爲何一句“表妹”就讓大家臉色都變了。
郭臨轉身朝向他,歉然微笑:“實在愧對王子,我那表妹之母與家母乃是雙生姐妹,表妹自小與我相貌相仿,常有人認錯。本不欲令王子殿下尷尬,只是……”
只是王子苦苦相逼,害得他不得不說出那妹子已經許人的真相。王子誤追了有夫婦,傳將出去,是要貽笑大方嘍!大臣們心裡如是想著,臉上都是一副憋笑的神情。
陳聿修掩脣輕笑,拂了拂袖子,悠然地坐下。周泉光望著他不解道:“你方纔起身是要做甚麼???”
“嗯……打算看一看那位王子的窘態?!标愴残尢籼裘?。
周泉光撇嘴:“你連郭大人未出口的話都預料到啦?纔不信……”他朝殿中看了一眼,從這裡的角度,也確實看不到蘇德的表情。他不由扯了扯陳聿修的衣袖,“喂,那窘態如何?”
陳聿修想起郭臨故作鎮定的姿態,一張臉緊張得幾乎泛白,卻絲毫沒有讓人察覺她的戰慄。他微微一笑:“我想,他的窘態,明日會有無數個版本傳誦在城中。無論哪一個,都比我看到的還要精彩?!?
七皇子盯著郭臨堅毅的側臉,良久,默默地將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蘇德對著郭臨,發火也不是,笑也不是。耳裡聽著周圍人的笑聲,幾乎手足無措。正苦惱間,忽而一道醇厚的嗓音徐徐傳來:“只是未婚夫婦而已,小姐尚未出嫁,王子仍可求娶?!?
郭臨一怔,轉頭望去,漠北使臣席位上,一直安靜沉默的高徹辰優雅起身。一雙深邃的杏眸中流淌著貌似溫和的笑意,緩緩走入殿中:“我漠北人,不善繁文縟節,向來直袒心情,倒叫諸位見笑了?!?
郭臨雙眼微咪,冷峻地望著他。
“按照貴國的禮儀,女子喪偶和離尚可再嫁,這未成婚的女子另擇佳偶,難道還不行嗎?”高徹辰神態怡然,幽幽說道。
“於理能行,於道不符。”郭臨語氣不耐。
“守道與否,乃是他人言語,與己何干?”
“那是你們蠻化漠北,不是我禮儀大齊……”
“好了!”皇上突然出聲喝道,“都不用吵了!”
郭臨心中一緊,只聽皇上續道:“朕本有意嫁公主與王子,永修兩國之好。既然王子看上的小姐已有了婚約,君子不奪人所好?!被首涌戳搜酃R,續道,“何況朕的公主未必會差,十二公主容姿甚佳,性格開朗,與王子正是良配?!?
衆臣低聲竊語,不時朝著郭臨指指點點。一般說起和親、聯姻,當朝帝皇總是不願自己親生女兒去的,遇上這種王子看上臣女的事,自然是樂見其成。然而郭臨的拒絕,讓皇上把十二公主推了出來??磥砉笕说暮霉龠\,終於快到頭了。
可另一羣老謀深算的可不這麼認爲。如今剩在宮裡的公主中,除了一個六公主,其餘的都身份不高又不得寵的,早晚是用來和親的。既然皇上一早就有用公主和親的打算,那麼適才特封公主的舉動,就值得好好推敲一番了。
蘇德還想再求,卻發現皇上壓根再沒看他,眼看大局將定,心裡不禁又急又怒。正在這時,袖袍一沉,似乎被人輕輕扯了一下,下一刻手中便多了一個紙團。
事情總算解決了,郭臨暗自長舒一口氣,回頭看見七皇子擔憂的神色,衝他一笑。
“陛下!”蘇德突然高聲一喊,衆人的注意瞬間集中到了他身上。他一臉得意地瞟了郭臨一眼,恭敬地朝御座一鞠:“既然臣與郭家小姐無緣,便不再強求。但我聽聞十二公主身嬌體弱,不適合長途跋涉至漠北。陛下的好意,臣心領了,還請陛下開恩,讓臣自己挑選王妃!”
皇上愣了愣,道:“也好,只是郭愛卿的表妹就……”
蘇德勾脣一笑,忽然瞟了眼郭臨:“臣自然不會再選,能如表小姐一樣策馬馳騁宛如女中豪傑者不止她一人……”
郭臨隱隱感覺不妙,她猛然擡頭瞪向蘇德。
蘇德仰頭大聲道:“請陛下將昌榮郡主嫁與臣?!?
一語落地,滿殿譁然,衆臣臉上的表情已經不只是震驚可以形容了。
然而蘇德還沒說完:“陛下,您已經駁回臣的一次求婚了,這一次您就答應臣吧?!?
郭臨踉蹌一步站穩,腦中飛快地思索著。她甚至開始懷疑蘇德針對她只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昌榮纔對。
想也知道,昌榮是楚王爺唯一的女兒,也是大齊邊關重將的女兒,她的郡主身份比起皇宮裡的幾位公主甚至還要高貴。可皇上和楚王爺兄弟情深,他自己就有把昌榮指婚到京城的念頭,怎麼可能親手送她遠赴漠北呢?這蘇德是瘋了不成,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挑釁皇上?
郭臨透過惺惺作態的蘇德望向站在他身後的高徹辰,高徹辰雖然一直保持著一個躬身拱手的姿勢沒有變,但郭臨還是感覺到了,那隱藏在謙恭的形態後射向己方的,一雙銳利眸光。
“是誰那麼大膽,要娶我的妹妹!”殿門處突然傳來一聲大吼。
郭臨一怔,轉身扒開七皇子望過去。只見世子滿臉酡紅,步履輕浮地走進門。張望一番後,目光鎖定了蘇德的所在:“王子殿下要娶我妹妹,怎麼不事先問問我這個做哥哥的同不同意啊?”
世子畢竟是楚王爺的兒子,光是那張臉,便有五成的威懾力。蘇德心下微怯,偷眼瞧了下高徹辰,纔敢提聲答道:“呵呵,小王正要來問楚世子……”
世子哼了一聲,低頭看了看左右:“你要知道答案,我現在就告訴你?!彼秸驹陂T口的帶刀羽林衛,眼睛一亮,立刻提步朝對方走去。
郭臨健步如飛,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下一刻,便看到郭臨“親切”地扶著醉醺醺的世子,架著他緩緩朝殿中走去。
好險……要是讓世子御前拔了刀,那真是有理也說不清了。郭臨暗自想到。她原先聽說世子去小解後會被侍女們帶去醒酒,怎麼現在一看還是這幅醉樣。
“別攔我,我要好好教訓……唔!”世子張牙舞爪地叫道,郭臨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七皇子見狀,揮了揮手。兩個羽林軍上前來,從郭臨的手中接過世子。
手剛一鬆開,世子便叫道:“兀那王子,你想娶我和阿臨的妹妹,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郭臨恨不得在衝上去堵住他的嘴。
架著世子的羽林軍望了眼七皇子,得到示意後,纔敢封住世子。
這時,高徹辰卻笑了:“楚世子說要瞧瞧王子的本事,那麼明日兩國武場比試,正是最好的時機啊?!?
世子掙開羽林軍,冷笑道:“好哇,比就比。”
“那麼……”高徹辰語調一轉,“若是我方贏了,王子殿下便迎娶昌榮郡主?!笔雷由形椿卮?,他又笑言道,“當然,我們王子並非不通情達理之人,如若郭大人好商量,娶不到昌榮郡主也無妨?!?
郭臨輕輕挑眉,這高徹辰,到底目的何在?此話之意,竟是昌榮與她,二者得一即可。
“那你們輸了,又當如何?”七皇子看了眼郭臨,發問道。
高徹辰微微一笑:“若我漠北輸了,不僅不會糾纏二位小姐。且漠北還將對大齊,上貢稱臣十年?!?
衆臣倒吸一口涼氣,明明一件爲婚事的而行鬥氣,居然演變成一場兩國間的豪賭!
這個高徹辰,爲什麼有如此的膽量?
“敢問楚世子,”高徹辰擡起頭,口中問著世子,目光卻是看向郭臨,“賭,還是不賭?”
郭臨緊鎖著眉頭,一言不發。
“賭!”世子大著舌頭,“何懼焉?”
“哈哈哈哈……”皇上大笑著從御座上走下,“不愧是在瓊關鍛煉出來的君家人,好,朕就看著你們賭這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