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把突厥降軍歸編好,大軍剛過了大通河,便又傳來消息。西魏的榮城將軍拓跋盛開城投降,愿將統帥的三萬人馬盡歸大齊。
郭臨隨著徐庶一道率大軍進了榮城,此地和瓊關間還隔了一個西寧城。如今榮城歸降,徐庶便趁著全軍士氣昂揚,一鼓作氣從榮城攻向西寧。費時近半月,終于在大年三十之日成功攻下了西寧。西魏新帝既政,本是順從先帝臨終的意思,打算打完此仗。但見如今連失兩城,不由起了怯心。
正月十五,上元節。陳聿修令使者帶著一紅籠送往西魏皇宮,遞給新帝。十日后傳來消息,西魏愿降,就此退軍,不日便派降使來朝。
郭臨把那封據說是西魏年幼的皇帝親筆寫的降辭,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巴巴地望向陳聿修:“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陳聿修正抬手將蒸開的熱水倒進茶器中,聞言笑而不語,一心一意地沏茶。郭臨嘟著嘴,放下卷軸窩到他背后撓癢。他無奈地嘆口氣,答道:“我送了他一物。”
“這個我知道啊,燈籠嘛,不是上元節的東西么……這有什么奇特的?”
“燈籠自然不奇特,奇特的是,我放在燈籠里面的……”他一把撈過她圈在懷里,手上泡茶的動作絲毫不停,只嘴角漸漸噙了更滿的笑意,“一株麥穗。”
“麥穗……這大冬天的,哪又來的麥穗?”郭臨仰頭瞪他一眼,滿臉不信,抬手去掐他腰背。
他捉住她的手,低頭直直的凝視她。直到看得她面色通紅,別扭地撇開眼。他才輕笑一聲,道:“那是一株從戰場上拾來,被戰馬、兵靴碾踏過的……早已干枯的麥穗。”
郭臨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后幾日,西魏的信使在酒桌上不慎被灌醉,親口道出了西魏皇帝見到那個紅籠時的情形。
“……公公原只打算呈了便撤下,以為是齊國將軍應著上元節的景,故意以逸示威的物件。結果快端下去時,陛下叫住了他,走下皇位,親手從燈籠里拿出了麥穗。公公一看那東西又臟又殘缺,面色大驚。卻聽陛下咯咯地笑了,道了一句‘齊國亦有如此妙人’,便不再多說什么,只叫人將那麥穗收好。后來聽太傅說起去年國內大旱的事,大家這才明白,陛下是想起糧食顆粒無收之時的民不聊生,才力排眾議,決定提前停戰。”
在場眾人啞口噤聲,容色還算鎮定的,便偷眼去瞄端坐席間的陳聿修。望著他舉箸布菜間依然優雅天成的儀態,唯有間或與郭臨低語才透出的些許親昵……又聯想到周泉光那一日的跪拜之語,心中不免一陣難言之亂。
然而旁話不提,至二月初西魏降使正式入關。大齊在瓊關的防線便又拉長了一大截,開始了新的格局。
這一日清晨,京城傳來了的圣旨,隨著圣旨的還有一封密函。
徐庶坐在燈火下看完整封密函,抬起頭時,窗外的紅燈籠正好照在布滿血絲的眼眸,眸色陰沉得甚是嚇人。副將微微一顫,小聲喚道:“將軍?”
“傳令下去……”他唰地站起身,深吸幾口氣,怔然了片刻,又晃頭道,“不,不必傳令,你直接去和郭臨說。拓跋盛愿歸順他名下,那三萬人馬不會編入瓊關軍,明日便和他一道回涼州去。”
“回涼州?”副將一驚,見徐庶神色不似玩笑,連忙躬身退下。行往郭臨落腳的驛館的路上還在不斷想,明明拓跋盛已經降了大齊,將軍卻偏說他要跟隨郭將軍,這究竟是為何?
他一字不差地轉述完,郭臨也有了同樣的疑問。二話不說,拉著陳聿修一道去找徐庶,徐庶見實在瞞不下去,只好嘆息一聲,掩好房門,回身道:“京城的消息,陛下已經……醒了。”
“醒了么……”郭臨微微瞇眼,“可那和拓跋盛去涼州有什么關系?徐大哥,你帶我跟在軍帳,又幫忙攔下會泄露身份的一切消息,已是盡全力維護我了。可拓跋盛不一樣,他是降了大齊的將軍,若我帶走他,那是……”
擁兵自立。
哪怕她現下據守在一個孤城涼州,多少已有擁兵的意思。但一來她的兵馬并不壯大,二來……她也不曾切實損害到大齊的利益。可如果她帶走歸降大齊的三萬人馬,那就是旗幟分明的挑釁,是大齊不會容忍的威脅。
“這些道理我又豈會不知道,可是……”徐庶急得滿室踱步,最后只得神情晦澀地將密函遞來。他望著郭臨拆信的手指,喃喃道,“陛下已經知道陳丞相的身份了,他要我見了丞相……”他看了陳聿修一眼,艱難出聲,“即刻……誅殺。”
“什么……”郭臨手上一抖,密函翻轉落地。
“看來,他們兩個呆在瓊關的日子,還是沒有老實。”陳聿修淡淡地道。郭臨睜大眼,瞬時明了他指的是被徐庶派人先一步送回來的周泉光和白鷲。定是聿修前太子之子的身份被傳了出去,這天下已不止是他們這幾人知道,才會讓皇帝決然毀去從前的約定,不顧一切也要致聿修死地。
“是我的人沒有看好他們……可事到如今,”徐庶望向她,凌然正色,“阿臨,你們總不會一直窩在涼州。該做出決斷的時刻了!”
“我……”郭臨囁嚅著咬牙,依舊說不出話。擁兵造反和守城等死,哪一項都不是她想要的。利弊得失,她背負的早已不止自身一人,如何能輕易地……
“阿臨。”
她聽著這聲天籟般的清喚,猛然從雜亂的思緒中回神,呆呆地轉過頭看向他。陳聿修抿唇淺笑,俯身拉起她的手,將五指一點點攤開。食指伸出,輕柔地觸在她手心。
那根修長的手指在眼前越晃越模糊,她嘆息著閉上眼。卻在心底將所有的筆畫,靜靜地粘合成字。
“……清君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