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廚師以前在霸道魚莊干過,對尖頭魚還是挺熟悉的。他來到霸道魚莊之時,王橋已經離開了昌東,因此他并不認識最優秀的魚販子王橋。
白衣廚師道:“王書記是懂魚的,以前舊鄉尖頭魚最好,后來突然就沒有了。最近舊鄉河里又出現了尖頭魚,只是數量沒有以前多。”
羊背砣以前有一條產尖頭魚的溶洞,后來,水上游被牛清德開礦所破壞,暗水枯竭,溶洞內尖頭魚也就消失。此時聽說舊鄉又有了尖頭魚,王橋暗道:“我好久沒有到羊背砣去了,牛清德的礦早已經停產,說不定暗洞的水系又恢復了。”
如今王橋成為了城關鎮黨委書記,就算暗洞又重新出現尖頭魚,他也無法去打理。因此,王橋決定將這個秘密仍然埋在心底,等到時間合適,他再到這個洞去看一看。
這些念頭不過是在內心轉眼一瞬的事情,王橋很快就將曾令其刻骨銘心的暗洞丟到了一邊,對白衣廚師道:“我來做這一道尖頭魚。”
宮方平與王橋接觸得很頻繁,不過都是公事,甚少有私下接觸。他看著王橋躍躍欲試要去做尖頭魚,感覺不可思議,道:“王書記,你真的要去做魚?”
王橋道:“我是生長在柳溪三道彎河邊,從小就和魚打交道,我做的尖頭魚水平不錯。今天晏廠長和宮縣長到了城關鎮伙食團,讓我們伙食團蓬蓽生輝,為了表示內心的激動,所以就去顯顯心意。”
晏琳道:“杜記者也是第一次到城關鎮。”
王橋搖頭道:“建國不是第一次到城關鎮,已經是熟客了。再說,他和晏廠長與宮縣長不一樣,是大學睡在我旁邊的兄弟,不能當客人。”
宮方平開玩笑道:“王書記,我可是昌東副縣長,還算客人?”
王橋道:“我從參加工作第一天起,宮縣長就是我的直接領導,所以,我更要去親自煮條魚,感謝宮縣長一直以來的教導。”
當王橋最初在城管委當副主任時,宮方平都是直呼其名,甚至王橋到縣政府辦公室主持工作時,宮方平仍然是直呼其名。如今王橋是縣委委員,城關鎮黨委書記,宮方平從此不再直呼其名,都是稱呼為“王書記”。
晏定康見王橋言談舉止非常從容,氣場很是強大,甚至隱隱蓋過了宮方平副縣長,不禁在心中暗暗稱奇。最初他認為王橋能當上城關鎮黨委書記主要是依靠了省委組織部選調生的身份,現在面對面而坐,他發現自己最初的認識是錯的,王橋確實有大鎮黨委書記的氣度。
鎮長黎陵秋相比之下就要拘謹得多,雖然也是談笑風聲,可是始終沒有完全放開。這是初掌權者所常有的適應過程,當初晏定康當了副廠長時,也有很長一段時間還是把自己當成技術人員,而非一廠的領頭羊。
當王橋到廚房去煮魚之時,杜建國介紹道:“以前王橋在讀大學時,有一次在城西一個偏僻的菜市場搜到了一條尖頭魚,然后煮給我們吃,味道超級棒,現在想起來都流口水。而且王橋刀功一流,片魚片得行云流水,都變成藝術品了。各位領導,我到廚房去一會,看王橋片魚,也不知道當了領導,手藝退化沒有。”
晏琳在第一天與王橋長談之后,花了好幾天才接受兩人無法在一起的最終結局。有了這個最終結局,她反而變得豁達起來,也不刻意掩飾與王橋的同學關系。她聽到杜建國吹噓王橋做尖頭魚達到藝術水準,有點不相信,跟著杜建國站了起來,道:“杜記者要去看藝術,我也想去看看,看一看到底是王橋在吹牛還是杜記者在吹牛。”
兩人就一起朝廚房走去。
杜建國道:“晏書記,這次隔離場是一個寫通訊的好素材,我準備好好挖一挖,到時要采訪你。”
晏琳道:“沒有問題,我也算是全過程參加隔離。”
杜建國道:“你是掛職干部,當初被隔離是不是覺得特別運氣不好。”
晏琳道:“最初知道這事,確實是有很多想法,可是有什么辦法,事情都遇上了,只能硬扛。”
杜建國用手摸了摸胖腦袋,道:“這句話有點王橋的語氣和用詞風格。”
晏琳笑道:“難怪你能在省報當記者,觀察力確實敏銳。第一天開會,王橋就講了一個腦袋兩個肩膀,遇到事情只能硬扛。我覺得這個說法很有力度,有一種無所畏懼的氣度,用形象思維一下就把人鼓動起來,若是講道理,很難達到如此效果。”
杜建國道:“后來聽說隔離場還被周邊村民沖擊了。”
晏琳道:“這事挺敏感,我得征求王橋意見,才能決定講不講。”
杜建國道:“這個情節一定要有,否則這篇通訊就沒有力度。”
兩人說話間來到了廚房,好幾個廚房工作人員圍在王橋身邊,看城關鎮老大片魚。王橋頗有大家風度,運刀如飛,將一條兩斤重的尖頭魚削成花朵一樣的薄片。
王橋還在給廚房的人講訣竅:“如何片魚是有技術的,今天有霸道魚莊的大廚師在旁邊,我就不講了,免得講不好會被行家笑話。”
白衣廚師滿臉是笑,道:“王書記,我這人沒有文化,光是會做,不會講。而且,各師各教,各有各的絕招,我還想向王書記偷學點東西。王書記有一身技術沒有什么用處,因為你平時煮飯的時間少得很,真要想吃點好吃的,哪怕半夜給我們打電話,都會起床心情愉快地給王書記做。王書記是客氣人,從來沒有額外要求,說實話,這是看不起我們。”
白衣廚師一邊自承沒有文化,光會做,不會講,一邊嘴皮溜溜地講了一大堆。
王橋笑道:“老肖,你的嘴巴夠靈的,平時就經常聽到你在廚房吹牛。”他手上動作不停,道:“我記得上次講片魚技術,還是1995年底,或者是1996年初,我記不太清楚了。我的訣竅有三點,一是片魚前要先去側線,準確來說,側線就是腥線,是魚感知外部環境的神經傳導系統,位置在魚頭后的背肌,里面是液體,比較腥臭。”
白衣廚師就豎起大拇指,道:“這是專業水準。”
王橋又道:“第二個要點是不能前后拉切,要一次就片掉。第三個要點對于技術不是太熟悉的,就用毛巾壓緊魚身。”講到這里時,他想起前一次講這個技術時的情景,當時是在黃永貴家里,觀眾有師母和吳湘。今天他講這個技術時,旁邊站了幾個城關鎮廚房的伙計,還有晏琳和吳建國。
吳建國對晏琳道:“怎么樣,我沒有吹牛吧。”
晏琳道:“我以前只知道他煮面條很好吃,同樣的調料,就是比我弄得好吃。”她看見杜建國疑惑的表情,朝外走了幾步,與廚房伙計們拉開距離,道:“以前,在大學的時候,蠻哥沒有談起過我?”
吳建國想了一會,搖頭道:“對不起,以前沒有聽蠻哥談起過你。蠻哥這個人城府比一般同學深得太多,他和我老丈人是舊識,但是如何認識我老丈人,卻是閉口不談,無論我如何追問,他都不講。后來我結婚以后,他才說明真實原因。”
晏琳一下猜到了原因,嘴巴說了三個“看守所”三個字,卻沒有發出聲音。
吳建國點了點頭。此時,他再也忍不住好奇,道:“你和蠻哥以前關系很好。”
晏琳道:“我和他曾經談過戀愛,后來分手了。”
吳建國眼前一亮,道:“那你們現在?”
晏琳搖了搖頭,道:“我們現在只是好友。”說到這里,她還是有些傷感。
與此同時,晏琳又覺得奇怪,自己與杜建國幾乎相當于陌生人,但是為什么會對他很是信任,講了自己與王橋的感情關系?她就將自己這個疑惑直接講了出來。
杜建國道:“以前蠻哥曾經夸過我,說我面有豬相,心頭嘹亮。翻譯成好聽的話,就是具有親和力,容易贏得女生信任。”
晏琳同意了這個說法,又補充道:“還有一個原因,我聽蠻子談起過你和青皮,說是大學關系最好的三人。前些日子被隔離,特殊情況下,我們兩人還聊了很多,其中就聊到你們。你是王橋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信任你。”
說話間,一盆色、香、味俱全的酸菜尖頭魚出鍋了。
這一盆王氏酸菜尖頭魚贏得了晏定康、陳明秀、宮方平、黎陵秋等人高度贊揚,他們下筷如飛,橫掃了整盆王氏酸菜尖頭魚。
午飯之后,晏琳就準備請幾天假,與父母一同回省城。
宮方平、王橋、黎陵秋等人在城關鎮政府院中送行。
晏琳坐上小車,透過倒車鏡看著站在院中的王橋,突然有一種時光倒流、昨日重現的奇怪感覺。想起往事和如今現狀,一股熟悉的憂郁涌上心頭。她想起王橋講過話,自我鼓勵道:“每個人都是一個腦袋兩個肩膀,遇到事情只能硬扛,我不能再陷入憂郁情緒中,生活是美好的,我必須走出來。”
一群村民突然出現,將正要開出的小車攔住。
村民們里有老弱婦孺,攔住小車以后,有人伸頭往車窗里湊,看了一眼,道:“王橋不在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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