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純樸坐在煙草專賣局執法隊辦公室翻看著報紙,鄢隊長領著一農民打扮的中年男子進來。此人頭大身小,闊嘴塌鼻,身上醉蝦似的散發著酒氣。
“經理,”鄢隊長這樣稱呼沈純樸,“敖成銀來取車。”經理放下報紙,抬頭打量面前男子一眼,打個呵欠道:“資料帶來了嗎?”“帶來了帶來了。”敖成銀上前,小心地把幾張紙擺在辦公桌上。經理嫌酒氣難聞,示意其退后,隨手拿起一張看。
“敖成銀,” 經理問,“既然車被盜,為何一周后才到派出所報案?”“實不相瞞,原不想報案的。”“為什么?”“我們李福鎮派出所那幾大爺,喝酒打牌是好手,要說破案……”敖成銀不說了,剩下的話用咂舌替代。“為什么又報了呢?”“后來想萬一能破案,也可減少損失,管他呢,死馬當活馬醫唄。” 經理正色道:“你這種思想就有問題,不是我批評你,你一邊嫌公安破案率不高,一邊呢又不報案不配合,你說,受害人都像你這樣,公安又不是神仙,破案率能高嗎?” “是是是,公安破不了案是我們受害人的責任。經理,我可以取車走了嗎?”
經理抖抖手上資料:“僅憑報案材料還不能證明這輛車就是你的,還有其他手續沒有?”
“有有有,我這車是買的二手車,有合同,還有**。” 敖成銀湊上前,拉開挎包,從里面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遞給經理。經理翻看一下:“你退遠點——除這以外,有沒有人能證明這車就是你的?”“有啊,我們李福村的人都知道我這車是買來販運蔬菜的,我還在宏發市場信息部有登記呢。”經理扭頭:“鄢隊,還有什么要問的?”
鄢隊長:“敖成銀,你這輛車被盜后用于販運假煙,幸好被我們煙草專賣局執法隊擋獲,我們經理體量你一農民掙錢不易,決定退給你。”“謝謝謝謝,謝謝經理,謝謝隊長。”
經理拉開抽屜,取出車鑰匙,“給!你在這張返還扣押物品清單上簽個字,就可以把它取走。”
敖成銀滿臉堆笑,湊上前簽完字,接過車鑰匙就朝外走。經理沖其背影喊一嗓:“我的話你聽清沒有——是讓你‘取’走,不是讓你‘開’走——這身酒氣,謹防交警罰款。”
敖成銀回頭,皮笑肉不笑道:“經理放心,我敖醉狗是喝酒開車穩當,不喝酒開車出事,這點酒,小菜一碟。”
他去了。鄢隊長小聲:“沈大隊長,這小子不信邪,喝那么多酒開車別真出什么事。”沈純樸:“由他去吧,再阻止就露餡了。”
縣公安局大門口,小陳小閔鉆進一輛銀灰色面包車,祝旺達朝前開。
閔璞卉:“胖子,心急火燎打電話,啥事?”“沈、沈隊讓我們到縣、縣草專賣局大門外待命。” 陳克勤:“讓我們跟蹤那輛返還車嗎?”“你、你咋猜到的?”“不開警車開民用車,多半執行秘密跟蹤任務。”“放長線釣大魚……”閔璞卉邊想邊道,“要是這個失主把車領回,取出毒品,說明他與杜跛子是一伙的;如果沒有……那我們還不好說什么呢。”祝旺達:“到、到時候也可收網,查繳那么多冰毒,也算、算……”
話沒說完,手機響了,里面傳出沈純樸聲音:“306,到什么位置了?”
“已、已經看見預定地點,馬上就到。”
“請注意,敖成銀沒有自己換胎,而是打電話叫修理工。”
“306明、明白。”
車停在了縣煙草專賣局大門外對面一超市門口。陳克勤:“老祝,要是敖成銀讓修理廠把車拖去修,就算毒品被取走,誰取的又不好落實了。”“是、是啊,我們只能一條線索一條線索地順藤摸、摸瓜。”手機又響起來了:“306注意,看見了嗎,一輛川a-50976牌號的車駛進了專賣局,估計是來拖車的,跟住它。”“看見了,明、明白。”
放下手機,祝旺達問:“我、我在停車,你們看、看見沒有?”閔璞卉:“你不是回答‘看見了’嗎,怎么又沒看見?”“我是那樣回答、答慣了,是輛什、什么車?”陳克勤:“白色面包車,快看快看,出來了。”
眾人朝煙草專賣局大門看,見伸縮電動門緩緩開啟,由拖繩連接著的兩輛面包車一前一后駛了出來。祝旺達把車發動,慢慢轉彎,遠遠跟在后面。
兩車閃著應急燈,沒走多遠就停住了。祝旺達也把車停在路邊。透過擋風玻璃,他們看見從拖車上跳下一修理工,來到扣押車癟胎前,用腳踢一腳。敖成銀湊上前與修理工說著什么,然后修理工從前車拿出打氣筒,給癟胎打氣,打幾下又停住,用手機打電話,然后前車司機下來,三人在路邊抽煙。又過了一會兒,迎面駛來輛紅色奧拓,在修理車對面馬路停下,有人從奧拓車上滾出個輪胎,到面包車前把癟胎換下,然后三輛車開走了。
“放著備、備胎不用,肯……肯定有問題。”祝旺達說完,把車啟動起來,遠遠地跟在敖成銀面包車后面走。
張郭沈三人坐在公安局監控中心真皮圈椅里,眼睛齊瞅著一個電子屏幕,那上面有個銀白色光標在緩緩移動,旁邊一公安技術員正在回答領導們提問。
“方位?”局長問。
“李福鎮東南五公里。”技術員答。
沈純樸瞧著技術員紅紅的酒糟鼻問:“這套車載跟蹤定位系統精確度如何?”技術員說誤差精度十五米。郭皋川副局長補充:“張局老沈,目前國內同類產品,好多誤差精度在二十五米左右,這套質量算好的了。”老沈不吱聲,局長身子后仰,手輕輕拍打著圈椅扶手道:“老郭,我對采購這套設備還是滿意的,花小錢解決大問題,有你的。”這番表揚讓老郭喜形于色,嘴里卻謙虛著:那還不是你局長決策英明,科技強警,局長的思路總是那么超前。
一女警官用托盤端著三杯茶進來,局長端起茶杯的當兒道:“老沈,設備剛運行就用在了你們偵辦的毒品案上,但愿對工作有所幫助。”托盤送到沈純樸面前,他手伸一半,見郭副局長那杯還沒端,就示意女警官先給領導敬茶,自己的手順勢指著屏幕光標道:“備胎里的冰毒,我粗略估算,至少有三千克,應該是條大魚。”郭副局長接過熱茶輕呷口說:“案子要能再發展,有可能成為我局建局以來查獲的最大毒品案。”茶杯再次端到沈純樸面前,他接過時, 耳朵傳進局長聲音:老郭老沈,要真那樣,等案子告破,我一定為你們請功。接著傳進副局長聲音:老沈,局長發話了,表個態?沈純樸對著茶杯苦笑不吱聲,耳朵里郭副局長在問:你傻笑什么老沈?
沈純樸聽見自己說:請不請功什么的,那是你們領導考慮的事,我們具體辦案的只想辦案,不想這些。接下來是局長打著哈哈的聲音:好好好,老沈,集中精力破案,剩下的領導來考慮。對了,除了上這套跟蹤設備外,偵破案件你還有什么需幫助的?
沈純樸像是等這句話等了許久似的,立即道:“局長問得好,鑒于毒品案件的特殊性,光上跟蹤系統確實不夠,假如案件往下發展,假如用常規偵查手段無法獲取證據,我們……我們可不可以上特殊手段?”局長回答時茶杯里的水都外溢了:“當然可以,需要你們就填審批表,我來批。有具體想法嗎?”沈純樸:“有個想法,膚淺的,不成熟……咦,張局快看,跟蹤車停下了。”
張紹云轉身瞅著屏幕:“方位?”
酒糟鼻技術員:“李福鎮宏發農貿市場。”
酒喝完了,敖成銀順手把酒盅放在火鍋桌下層隔板上;羊雜吃完了,他用雪白的羊雜湯泡飯,吃得滿頭冒汗。酒足飯飽,一推面前的碗,站起身:“小妹,結賬!”小妹過來瞅瞅:“十元。”“我是小份,小份羊雜湯不八元嗎?”“昨天就調價了。”“又漲價——把你們老板娘叫來。”
不等叫,老板娘自己過來了,“敖醉狗,瞎汪汪啥呢?”“汪汪啥——亂漲價!”“羊肉漲價了,蘿卜漲價了,蔥漲價了,你賣我蒜薹也漲價了,你們都漲,我就不能漲點?”“別跟我念生意經——老顧客,就這么宰呀?”“好好好,別汪汪了,今天還八元,下次就按新價了啊?”“下次,下次還八元。”說到這,敖成銀神秘地眨眨眼,把一只手放在嘴邊當話筒似地,酒氣熱氣直撲老板娘耳朵:“告訴你,以后我就是這常客,天天照顧你生意。”老板娘忙把耳朵移到氣流圈外,聲音滿是不屑道:“常客,嘁!一月最多照顧一兩次生意,也算常客?”“以后就不一樣了。”“啥不一樣?”敖成銀指著羊肉館對面的農貿市場:“過幾天我就是那里的保安了,中午都在附近館子吃的。”“你不販菜了?”“起早貪黑也沒賺幾個錢,算了,不販了。”“這么說,以后我們得叫你敖保安了。”“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僅自己可以在這吃,說不定還能帶幾個保安兄弟照顧你生意——嗯,明白?”
老板娘不吱聲,在想。敖成銀眼睛望著天花板:“據我所知,這李福鎮農貿市場附近羊雜館不下五家,哪消費不是消費?”老板娘:“理是這理,但你只有在我簡氏羊肉湯館才能吃到正宗簡陽大耳肥羊。群眾都贊簡氏羊肉湯館的羊肉湯鍋是肉質細嫩,肥而不膩,溫而不火,很有特色。”“吹,又吹,你那幾句廣告語,我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說點實在的行不?”
老板娘又不吱聲了,繼續想,不到一分鐘想明白了,“敖醉狗……不不,敖保安,你要真能給我帶客人,給你提成?”“咋提?”“消費滿百,返你十元?”“干脆說獎我一碗羊肉湯得了。行,要允許記賬,我總不能連著兩頓都吃這玩意兒吧?”“連著兩頓吃咋啦,群眾說簡氏羊肉湯是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吃羊肉上火那是誤傳。”“廣告語又來了,你能不能說點實惠的?”“滿百返十,不是剛說嗎?”“那是以后,今天呢?”“今天……算我請客。”
小妹提醒:“老板娘,剛才我忘了,他還喝了三兩枸杞酒。”說罷,彎腰從桌下隔板拿出酒盅。
老板娘愣一下,咬咬牙:“免單,酒也免單。敖醉狗……又喊錯了,敖保安,憑著這免費午餐,以后你真得給我朝這帶客人?”
“當然帶,保證帶。”說完,敖成銀扯張餐巾紙擦嘴,大腦袋在小身子上晃動著走出羊肉湯館,發動停在門外的面包車。
這時,靠窗坐著的兩男一女也站起身:“老、老板,結、結賬!”小妹過去:“羊雜湯,十元一份……”“嘿,不、不是八元一、一份嗎,欺負生、生人嗦?”老板娘趕緊過來:“八元,八元一份,簡氏羊肉湯館對顧客從來都是一視同仁的。”
月亮躲進云層,星星明亮起來。
祝旺達把車燈熄滅,掏出手機撥號,“305。”“我是305,306請講。”“沈隊,敖成銀把車開、開進了李福村自己家里,停在地、地壩內。”“好,找到‘廟’就算完成任務,現在返回。”“是!”
他放下手機,把車調頭,順鄉間小路開。
“胖子,我餓了,先找個地方吃飯。”小閔道。“在、在‘女人的美容院’,你、你沒吃飽?”祝旺達學著簡氏羊肉湯館老板娘聲調道。閔璞卉鼻孔出聲:“什么‘女人的美容院’,我那碗湯里有蒼蠅,沒吃。哼,要不執行任務,當時就討個說法,還倒付她八元一碗。”祝旺達有點幸災樂禍:“喲,閔、閔不醉也有吃啞巴虧的時候?堅持,挺、挺住,回縣城再、再吃,沈隊還等著我們一起向、向領導匯報呢。”
黑暗中,陳克勤從衣包里掏出個東西塞給小閔。“陳哥,啥呀?”“別吱聲,吃就是了。”祝旺達從后視鏡里看車內一眼,故意問:“偷、偷摸摸的,你倆干啥?”“一顆水果糖,女士優先。”說完,陳克勤掏出一支煙點燃,遞給他。祝旺達接了抽一口:“這是封、封口煙吧?”陳克勤:“封啥口呀?”“你倆剛、剛才,在車內鬼鬼祟祟的,別以為黑我、我就沒看見,我眼睛賊、賊亮著呢。”“胖子,胡說八道!”閔璞卉說完,探出身子一把把祝旺達嘴上的煙搶了,扔出窗外。“哎,閔、閔不醉,女同志溫、溫柔點。”祝旺達夸張地喊起來。“我溫柔點——你那油嘴還敢放臭屁,我就撕爛它。”“小、小陳,母夜叉,你可、可當心點。”陳克勤:“跟我有什么關系,胖子你啥意思?”“我的意、意思……”祝旺達話沒說完,閔璞卉已伸手來撕他的嘴,忙道:“閔、閔不醉,我不說、說了,我在、在開車,當心安、安全。”小閔坐回原位:“把嘴老實給我閉上,你還知道安全行車呀。”
四十分鐘后,車駛進了公安局大門。沈純樸在辦公樓外等著,“諸位辛苦,張郭二位還在辦公室等我們。”一行進入辦公樓,進入局長辦公室。
張紹云見眾人坐定,就道:“三位辛苦,你們誰談?”
祝旺達:“張、張局,敖成銀把車取走后,一共在三、三個地方做了停留,一是精、精明汽修廠,二是宏發、發農貿市場,三就是家、家里。過兩天如果毒品被、被取走了,這個敖成、成銀一定有問題。”
沈純樸:“要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查明毒品是否還在車上,又不能讓敖有所察覺,否則會打草驚蛇。”
郭皋川目光依次掃過祝閔陳,問:“你們準備怎么干?”
三人沉默,過一會,陳克勤道:“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
他講出想法,領導均點頭。張紹云:“這個辦法好,交警方面……老郭,你去協調。”“好。”郭皋川回答。紹云又道:“小陳,這事讓小祝去做,你不參加。”“為什么?”紹云:“我和老沈商量過了,你另有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