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凌止看看長形餐桌那一側的色香味俱全,奶酪火鍋,蘑菇小牛肉,意粉,烤土豆餅,蔬菜沙拉。
再看看自己面前孤孤單單的煲湯鍋,無言。
音彌一邊給汝汝放好餐巾,一邊回頭瞥他一眼,“先把湯喝了,趁熱。”
傅凌止很聽話的那勺子象征性的舀一勺往嘴里放,抿著唇半天,臉上毫無動靜,湯鍋里清湯面上的一層浮油,他光看著都飽了。
“可不可以加點鹽?”
“不可以?!?
汝汝時不時抬頭頂著那張看起來秀色可餐沾滿奶油湯的小嘴偷偷瞧傅凌止,見他眉頭蹙著,一臉苦不堪言的樣子,她把自己餐盤里的一小塊牛肉夾了起來,撐著身子爬到椅子上想要遞過去,音彌伸出刀叉半路攔截,神色認真稍稍嚴厲,“拿回去?!?
汝汝看一眼傅凌止,深表同情,表示自己已經盡力,老實坐了回去大口大口吃得很香。
傅凌止看她吃,唇抿得更緊,喉結卻在上下上下地動。
清湯排骨,當真就是清湯和排骨,他嚴重懷疑她有沒有放鹽,怎么吃啊。
音彌用餐刀敲敲鍋子邊沿,聲音穩穩,表情認真,“這就是你以后每天的食物,現在不吃,晚上接著吃,晚上在不吃,明天接著燉?!?
傅凌止不敢不動,他還想討價還價,音彌已經收拾餐盤去了廚房。
汝汝湊過來,用和她老娘一樣的表情看著他,也學著她老娘的動作敲敲鍋子邊沿,脆脆的響,響的傅凌止頭大。
她賊兮兮的笑,“現在不吃,晚上接著吃,現在吃了,晚上一樣的也要接著吃,明天還要吃,哎呀,你好慘。媽咪說這是你自找的。”
對于她的火上澆油,傅凌止無暇應對。
“這個排骨湯媽咪熬了三個小時。我們那一桌子好吃的菜總共花了才不到一個小時。媽咪對你這么好,就算不好吃你也要哄她開心吶!”
小小的嘴脆脆的音,言之鑿鑿句句在理,搞的傅凌止越來越無地自容,恨不得把頭鉆進桌子底下。
最后他還是把光有油味沒有咸味的湯喝到見了底,排骨也吃了個干凈。音彌端著見底的鍋回到廚房,腳步輕快了許多。
下午音彌還要去趟實驗室,本來是計劃照常帶上汝汝,她呆咖啡館看兒童讀物,她寫自己的研究報告,臨到要出門了才想起來還有個沒有安排的,那個無所事事的正坐在二樓的樓梯口,有一會兒沒一會兒地看著她在樓底下忙東忙西,誰給他搬的椅子?誰準他坐那兒了?
“汝汝?!币魪浐?。
果然樓上冒出個小腦袋,“媽咪,在~”
“下來換鞋子,準備出門了?!币魪浭罪楄€匙。
“可是他……他怎么辦呢?”汝汝指了指坐得端正的傅凌止。
“一樓二樓隨他轉?!币魪浀幕卮鸨冗@一大一小想象的簡單多了。
“他會無聊的。”汝汝盼著欄桿,肉乎乎的小手在木質雕花上摸來摸去,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
音彌白眼之,哪里是擔心他會無聊,她看是某小貨自己會無聊吧,“就知道守著動畫片,Catherine讓我給你買的書你都不看,過幾天去了幼稚園每個小朋友輪流講故事,我看你講什么?!?
汝汝翻著眼珠子,腦袋轉的挺快,不假思索道無心道,“講你和撲克臉的故事就好啦。絕對是三白六十午夜童話耶,我的作業不用愁啦?!?
音彌和傅凌止都是一愣,傅凌止溫柔的看自家女兒一眼,再看音彌,音彌卻只是慌忙的轉身打開門,“我走了,晚上大概七點到家。”
“路上小心,媽咪!”汝汝歡快的大喊了一聲,蹦跶到傅凌止面前,“來,跟我來。”
傅凌止不明所以,拿起拐杖跟著她走,進了她的小臥室,眉眼挑了挑,都是袖珍型的東西,小床,小搖籃,小書桌,小凳子,小書柜,粉嫩粉嫩極為可愛。
“要我做什么?”
“坐下?!比耆暝谛窭锓伊撕靡魂?,遞給他一本四方形的很薄的書,“你先自己看一遍,有什么不懂的問我?!?
說著遍跳到另一邊電腦面前,樂乎乎地鉆進動畫片里頭去了。
傅凌止翻開書,修長的指節一行一行往下滑,排版倒是挺好看的,雖然不懂那些拉丁字母組合的意義,但他也看得出來這是一本兒童教科書,就和國內學前班的啟蒙讀物差不多。
他攤手,把書合上,稍稍提高了音,“看不明白怎么辦?”
汝汝興致勃勃的跑過來,“我教你?!?
“什么語言?”他虛心求教。
“法語。”
“我學法語干什么?”
“你想被媽咪趕到福利站去嗎?”
傅凌止搖頭。
“那就跟我學,幾句就好。我們互幫互助。”
傅凌止歪了腦袋,心里犯嘀咕,他越看這妞兒越賊精賊精的,心眼兒不少,一會兒一個主意,古靈精的。
“我不要學?!备盗柚构室舛核?,“沒學這些亂七八糟的我照樣過得很好。丫頭,咱們要愛國,想想當年紅軍兩萬五千里長征……”
汝汝汗,“母語我會說。你真的不學嗎?”
傅凌止瞇了瞇眼睛,“讓我學,理由是什么?”
“本來呢,我真的是好心好意幫助你的,看你這么可憐,還想說過幾天NIKI家又要舉辦那破親子晚宴,本來媽咪帶我去,可NIKI她太狡猾了,知道我沒爸爸就為難我,一定要我帶爸爸去。媽咪不是要把你趕走咩?如果我說我要你陪我出席晚宴,她不是就沒辦法了嗎?”
傅凌止就那么專注地凝視她巴掌大粉嘟嘟的小臉,真的是太可愛,可愛到讓他愧疚又心疼。
他一把將她摟在懷里,汝汝被這突如其來的陌生舉動嚇得一愣一愣的,小嘴張的溜圓兒,他身上沒有肉做鋪墊的骨頭硌得她軟乎乎的小身板兒泛癢癢,她笑嘻嘻地想要掙脫,傅凌止一手就把她半拖了起來,轉過身正對著他,他刮刮她秀氣的鼻子,低于呢喃,“五歲了吧,怎么才這么點兒。真不知道阿彌的肚子是有多小,把咱家寶貝生得這么袖珍。”
汝汝亮晶晶的看著他,小手使勁往他下巴上的胡渣堆里蹭,大概是觸感實在不好,便皺著小眉頭,“袖……珍是什么意思?”
傅凌止用干燥的唇輕輕擦了擦她光潔的額頭,手里玩著她的小辮子,“小而珍貴,對我來說就是半個世界?!?
“那你都說我很小了,為什么還有半個世界那么大?”她的蕾絲小裙子勾住了他衣服上的紐扣,她在他懷里一直蹭啊蹭,試圖分開,指頭太短,越分越亂。
這時候修長的有些病態的蒼白的打手輕輕把她的小手包住,另一手輕而易舉一扯,就分開了,他眉眼含笑,很享受做這些事兒。
汝汝見他笑而不語,不服氣,“撲克臉是不是想說汝汝胖?”
他哭笑不得,眼角卻浮出了細細的紋路,“我的世界以前很重,我嫌重所以不屑一顧,后來它輕了,可是我卻越來越寂寞,沒有任何事可以讓我開心起來,我才知道我錯了?,F在我想讓它變重,變得比以前更重,所以需要你在里面,占據半個空間。”
汝汝聽不懂,直覺性的順著往下問,“那另外半個呢?”
傅凌止坐的很直,左腿又開始麻木,可他一點都不想放開她,他笑了笑,神色認真,“我的世界一半是你,另一半是你媽。”
汝汝興奮起來,抱著他的胳膊使勁搖晃,“吶,我知道啦!我是月亮,我圍著媽咪轉,媽咪是地球,媽咪圍著你轉,你是太陽,媽咪帶著我圍著你轉!對不對?對不對?”
“真聰明,不愧是我傅家出來的?!彼笏男”亲?,過了一會兒眼神卻恍惚了些,喃喃自問,他還是原來那個太陽嗎?還是,他從來就不是太陽,大致,他沒有溫暖過任何人,今后更不可能吧。
他看著自己的左腿,目光變涼,不發一言。
汝汝很適時地把神游天外的他拉了回來,她抱著他的脖子,小短腿在他胸膛里蕩來蕩去,“NIKI和其他那些小朋友看到你肯定會掉了眼珠子。哼,看我不揚眉吐氣一回。我要氣死NIKI那個小心眼,撲克臉,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站在那里就行了?!?
他笑,“眼珠子怎么掉?”
“要是他們知道我爸爸原來這么帥這么英俊這么瀟灑,還這么高,瘦瘦的,分明就是動漫里的美男子,他們能不掉了眼珠子嗎?你不信嗎?那我們來打個賭,我賭他們整個宴會的時間,眼珠子都會黏在你身上?!?
他突然就開心了,不是因為她意味明顯的夸張的贊揚他,而是這小腦袋瓜子會為了讓他開心一點而這么努力。
這是他的女兒,像水晶像太陽一樣的娃娃。她是阿彌肚子里跑出來的,怎么能不玲瓏剔透呢?
他還是做向日葵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