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十九又道:“如果委座直接下令呢?”
馮圣法默然不語,從個人情感上,他絕不愿意相信蔣委員長會在關鍵時刻下達撤退的命令,但是理智告訴他,徐十九的擔心絕非多余,一旦蔣委員長真的在關鍵時刻下達撤退的命令,那么對于58師乃至整個74軍來說,后果將是災難性的。
徐十九還想再說,馮圣法卻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當下說道:“行了,別再說這些沒用的了,你們十九大隊的工事修得怎么樣了?”
徐十九只能苦笑搖頭,答道:“正在搶修之中。”
“走,帶我瞧瞧去。”說罷,馮圣法轉身就往外走。
徐十九搶前了半步,又側著身體將馮圣法讓出了宏覺寺山門。
出山門往前走沒多遠便是一片十幾米高的斷崖,馮圣法抬頭看時,只見兩個石匠以繩索栓著腰從崖項上垂落下來,正揮舞著鐵錘、鐵釬在拓寬、拓深崖壁上的一處天然洞穴,那兩個石匠鐵錘、鐵釬揮舞間,不斷有碎石紛紛落下。
馮圣法覺得奇怪,問道:“阿九,你這是干嗎?”
徐十九摸摸鼻子,答道:“師座,你沒發現這片斷崖正對著上山的唯一山道嗎?如果我在崖上鑿出一個掩體,在里面擺一挺馬克沁重機槍,小日冇本無論來多少人都是個死,而且小日冇本的重炮、平射炮上不了山,根本奈何不了這挺機槍
馮圣法一看地形,還真有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意思,有了這個崖壁機槍巢,山口再擺上一個排,就會成為一道日軍難以逾越的鐵閘,日軍想端掉祖堂山上的炮兵陣地,就只能從西麓上山,因為東麓山勢陡峭,仰攻難度很大。
祖堂山又背靠著牛首山主峰,不用擔心北面的防御,這樣一來,十九大隊就只要應付來自西麓的進攻就可以了,區區一個重機槍巢竟有這作用,倒委實有些出乎馮圣法的意料,當下拍了拍徐十九的肩膀,笑道:“你小子,眼光還真毒
說罷馮圣法又長嘆了口氣,有些遺憾地道:“要是軍委會總參謀部的那些個高級參謀們能有你一半的眼光,該有多好?”
馮圣法這話完全是有感而發,修在牛首山、方山、青龍山、棲霞山、烏龍山等外圍防線上的國防工事堅固是足夠堅固了,至少可以承受250公斤級的重磅航彈,但是設計、選址卻非常的不合理,實戰中怕是很難發揮預期的作用。
別的不說,只說牛首山的工事群就存在很嚴重的問題。
一個最大的問題是絕大部份重機槍巢都是正射火力點,側射火力點很少,暗火力點更是一個也沒有,而在淞滬會戰的第一階段,88師在進攻日冇本墳、愛國女校、持志大學等日軍據點時卻吃夠了日軍側射火力、暗火力點的苦頭。
可以說,在淞滬會戰的第一個階段,小日冇本冇好好地給87師以及88師的高級軍官們上了一堂防御課,使他們異常深刻地認識到,在防御作戰中,暗火力點以及側射火力點的殺傷效果要遠遠超過正射火力點。
除了缺少側射火力點、暗火力點,牛首山的國防工事還存在另一個很嚴重的隱患,那就是缺乏縱深,牛首山的永固工事大多修在山腳下,呈一字橫向展開,而不是縱向布置,日軍只需突破其中一點,整條防線就會完全失效。
這同樣是從淞滬會戰得來的教訓,小日冇本的海軍陸戰隊在設置防御陣地時,就很少將掩體橫向設置,他們一般會選擇在各條交通要道上縱向設置掩體,形成縱深陣地,這樣國軍要想突破日軍的陣地,困難就會成倍增加。
徐十九笑著搖了搖頭,又道:“師座,其實就算牛首山上的工事都修成側射火力、暗火力點,再把橫向布置改成各處要隘的縱深布置,我們十九大隊也還是萬萬不敢使用的,至于個中的原因,想必師座也是清楚的。”
“什么原因?”馮圣法還真不清楚。
徐十九笑道:“師座該不會沒聽說過黃氏父子吧?”
“你是說黃浚、黃晟父子?他們不是已經被谷正倫抓起來了么?黃氏父子跟你不放心使用牛首山的工事又有什么關聯?”馮圣法還是有些不明所以,黃浚是汪精衛的親信,出事前是行政院的機要秘書,伙同他的兒子黃晟出賣了不少的機密,白崇禧、張治中、馮玉祥等高級將領甚至蔣員長都險些被他害死。
徐十九以手扶額,苦笑著不說話。
馮圣法回過味來,肅然道:“你是說……黃氏父子有可能已經把南京外圍防線的工事配置圖泄露給了日冇本人?這可能么?黃浚不過是行政院的機要秘書,而南京外圍工事以及幾條國防工事卻是軍委會的高度機密。”
黃浚、黃晟父子已經被谷正倫的憲兵總隊給揪了出來,其同黨也大多落網,其中并沒有軍委會總參謀部的參謀人員,然而徐十九話里話外的意思,卻明顯不太相信南京憲兵總隊的調查結論,認為軍委會總參謀部內部也同樣存在內奸。
不過徐十九并沒有明說,而是岔開話道:“師座,要不咱們打個賭?我賭小日冇本已經搞到了南京外圍工事的配置圖,一旦日軍逼近,他們的轟炸機群就該對南京外圍的工事群進行大規模的轟炸了,繼續使用這些工事,鐵定要吃大虧。
馮圣法聞言悚然一驚,如果日軍真搞到了南京外圍工事的配置圖,那可真得小心了,小日冇本的航空兵進步非常快,淞滬會戰剛爆發時,他們的轟炸精度很差,但隨著戰事深入,日軍航空兵的轟炸精度就開始迅速提高了。
徐十九道:“師座,你最好提醒一下友軍各師。”
馮圣法點點頭,又道:“如果不能使用永固工事,這仗可就難打了。’
“那也未必。”徐十九道,“小日冇本的航空兵、炮兵的確非常厲害,但我們并非沒有應對之策。”說罷,徐十九又沖馮圣法招了招手,說,“師座請隨我來。”
馮圣法跟著徐十九來到了祖堂山南麓山腳下,結果發現幾十名官兵和不少民夫正在一個防空洞里進進出出,這個防空洞明顯是新挖的,甚至還沒來得及用木樁加固過,但是洞口卻在山體一側,日軍除非搶占對面山脊,否則很難封冇鎖洞口。
馮圣法不禁眼前一亮,這防空洞的方位選得極有水平!
由于山體的遮擋,小日冇本的山炮、野炮、平射炮很難發揮作用,日軍的航空兵倒是能夠威脅到防空洞的安全,但這也并非不可化解,十九大隊只需在洞口稍加偽裝,就足以騙過日軍的空中偵察,空中偵察畢竟不比地面偵察。
更關鍵的是,防空洞的洞口緊接交通壕,交通壕四通八達,幾乎將祖堂山南麓的幾個機槍火力點以及幾十個散兵坑都連接成了一體,日軍轟炸一結束,躲在防空洞里的守軍官兵就能沿著四通八達的戰壕迅速進入防御陣地。
馮圣法關切地問道:“阿九,時間上來不來得及?”
徐十九現在這么個搞法,幾乎就是重新修建祖堂山的防御體系了,當初京滬警備司令部修這些工事時可是足足了兩年多的時間,而十九大冇隊卻不可能擁有這么充足的時間,日軍最多還有一周時間,就該兵臨牛首山下了。
“時間是有些緊,而且缺乏材料。”徐十九點了點頭,旋即又笑道,“不過,我們也用不著修建要塞級的工事,只要各個重機槍巢構造合理,再配合山勢地形,小日冇本還是拿我們沒什么辦法的,譬如剛才崖壁上那個重機槍巢。”
說話間,兩人又來了另一個重機槍巢前,也是個很有特點的工事。
這個重機槍巢修在一塊足有半間房子那么大的巨石之下,因為巨石底下原本就有一個左右相通的空洞,約摸半人高,十九大隊的官兵已經用磚塊左側出口砌死,只在上面留了一個狹窄的射擊孔,正好可以封冇鎖住前面的山道。
尤為難得的是,這還是一個側射火力點。
徐十九指著這個藏在巨石下的重機槍巢對馮圣法說道:“師座你看這個機槍巢,到時候就夠小日冇本喝一壺的,嘿嘿
看到這個別出心裁的重機槍巢,馮圣法心里對徐十九已經不只是滿意,而是非常之滿意了,當下又對著徐十九說道:“阿九,待會我會組織各營、團的主官來祖堂山觀摩學習,你小子可不要給我藏私,有什么想法到時候都給大伙亮出來。”
徐十九笑著說道:“卑職絕不敢藏私,就怕同僚們瞧不上。”
“這你就別再謙虛了。”馮圣法笑笑,又道,“你徐十九的大名如今早已傳遍整個七十四軍了,就連軍座都已經記住你了。”說罷,馮圣法又拍了后徐十九的肩膀,說道,“這次守祖堂山,你給我好好表現,只要你是金子,就總有發光的一天。”
“是。”徐十九猛地挺胸,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