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國年間，在趙家莊有個姓趙的老頭，也不知道他大名叫什麼，村裡人都喊他叫老毒頭。老毒頭家裡窮打了一輩子的光棍，他這個人也沒有別的愛好，就是煙不離手，從早晨醒來開始抽菸一直抽到晚上上牀睡覺。菸葉是自己種的，抽菸用的紙是從舊書、舊報紙上撕下來的。老毒頭長年累月的抽菸，把一對夾煙的手指頭薰得黑黃、黑黃的。可就是這對黑黃的手指頭成就了老毒頭，讓他成爲了方圓數百里人人皆知的英雄人物。
老毒頭人窮，村裡有些人就偏偏喜歡拿他的窮說事。那天，二狗子逗老毒頭說：“老毒頭，你窮得連個蚊帳都買不起，怪不得娶不上媳婦呢！”老毒頭也不惱，他從地上抓起一隻螞蟻來放在自己那兩根黑黃的手指上，螞蟻在老毒頭的手指上跌跌拌拌地爬了幾步後便從他的手指上跌落到地上，竟然一動不動地死去了。老毒頭這才笑道：“蚊蟲遇到我老毒頭都要躲著走的，如果它們不幸碰上了我這兩根手指頭，立馬就會丟了小命。我才用不著買蚊帳呢!”二狗子看著被薰死在地上的那隻螞蟻，被驚呆目瞪口呆，吐著舌頭說：“怪不得你叫老毒頭呢，你還真他媽有毒！”
老毒頭的手指能毒死螞蟻的事情，通過二狗子的嘴很快便在三鄉五村的傳開了。這天，趙家莊裡竟然開進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那時候，村民們難得能看到汽車，大家都圍在一旁看稀罕。從汽車窗戶裡一個戴禮帽的中年男人探出頭來，問：“你們村裡是不是有一個叫老毒頭的，聽說能用手指頭毒死螞蟻？”村裡人忙附和著說是有，二狗子更是主動地跑在汽車前面帶路，把汽車領到了老毒頭的家門口。此時，老毒頭正叼著菸捲坐在門前曬太陽。二狗子遠遠地便喊道：“老毒頭，有人找你呢！”老毒頭看著從汽車上面走下來的中年男人納悶的很，自己從來都不認識有錢、有權的人，他找自己幹什麼呢？
中年男人自稱叫馬富貴，在濟南府裡開了一家賭場，今天是想請老毒頭去自己那裡工作的。老毒頭越聽越迷糊，自己一輩子都沒有賭過錢，馬富貴是不是找錯了人呢？馬富貴從兜裡掏出一個銀質的小盒子，打開盒子后里面竟然是幾隻黑亮的大螞蟻。馬富貴看著老毒頭那對黑黃的手指說：“把你那兩根手指頭伸到盒子裡，讓我看看。”老毒頭雖然不知道對方想要幹什麼，但他還是聽話地把兩根黑黃的手指伸進了小盒子裡。頓時間，小盒子裡的那幾只黑螞蟻像是發了瘋一般地四散逃竄，隨後黑螞蟻又像是喝醉了酒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馬富貴“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好！好！就是你了，我一個月給你五十塊大洋你看怎麼樣？”老毒頭聽得頭上直冒汗，五十塊大洋啊！要知道那時候花二十塊大洋便能買回家個大姑娘當老婆了。馬富貴也不等老毒頭表態，便從兜裡掏出二十塊大洋塞進老毒頭手裡，說：“家裡還有什麼事情你抓緊處理一下，三天後我派車接你去濟南府裡享福。”說完，馬富貴意猶未盡地看了一眼老毒頭那對黑黃的手指，鑽進汽車裡一溜煙地離開了。
二
三天後，一身新衣服的老毒頭果然被接到了濟南府。
馬富貴的賭場名叫“聚寶閣”，在濟南府裡也算是很有些名氣。馬富貴賭場裡的生意之所以火爆，那是因爲他經營有獨到之處。別家的賭場裡大多都是些牌九、麻將之類的，可馬富貴的賭場裡玩的卻是賭螞蟻。這賭螞蟻和鬥蛐蛐的道理差不多，不同的是鬥蛐蛐只能是單打獨鬥，這賭螞蟻卻既可以是單打獨鬥，又可以在不同的兩羣螞蟻身上塗上不同的顏色，組建成兩個“螞蟻軍團”殺個天昏地暗，場面頗爲壯觀。那麼馬富貴用那麼多錢請老毒頭來幹什麼呢？有道是，賭場之上十賭九詐，莊家賺錢靠的就是詐術。正是因此，當馬富貴一個偶然的機會聽說了老毒頭的事情後，纔不惜血本把老毒頭請到了自己的賭場裡來。
兩、三天後，常在“聚寶閣”裡賭錢的客人們發現這裡多了一個新人。此人有六十來歲樣子，一身絲綢大褂，手持象牙煙桿，腰間佩戴一塊碧綠的玉佩，一看便是個有錢人。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被馬富貴精心包裝後的老毒頭。老毒頭的工作就是按照馬富貴的指示，來操控賭桌上的局面。馬富貴想讓誰輸，老毒頭便跟著那人壓上一把銀元，當然他不會忘記把手伸進螞蟻羣裡給自己的螞蟻們鼓勁助威。
結果便是，老毒頭的錢壓到什麼地方，那裡的客人們便是必輸無疑了。久而久之，客人們便都知道了“聚寶閣”裡有個逢賭必輸的倒黴老頭。只要老毒頭一露面，大家便都像是躲瘟神一樣地躲著他。
那天，馬富貴把老毒頭喊到自己的辦公室來。馬富貴皺著眉頭說：“老毒頭啊，你還得再想想辦法。你不能只會輸不會贏啊，客人們見到你就躲，我賺誰的錢去啊？”看馬富貴的意思是，如果再這麼下去的話，只能請老毒頭擡腳走人了。老毒頭走出馬富貴的辦公室後，他也犯了愁。老毒頭已經習慣了這裡花天酒地、花錢如流水的“富人”生活，如今再讓他回到連蚊帳都買不起的家裡，那還不如要了他的老命。
老毒頭回到自己的小屋裡，從牀下面拿出兩個養著螞蟻的盒子，盯著盒子裡面的螞蟻們發愁。他無意識地用自己那兩根黑黃的手指在盒子裡面晃來晃去。突然，老毒頭髮現了一種現象。老毒頭髮現，只有當他的手指出現在螞蟻的上方時，螞蟻們纔會亂作一團。而當老毒頭的手指出現在螞蟻們的後方時，螞蟻們便如同是被猛獸追趕般拼命地向前狂奔。於是，老毒頭將兩羣螞蟻放進一個盒子裡，他把自己的手指放到一羣螞蟻的後面，頓時間那羣螞蟻便像是瘋了一般地衝向另一邊的螞蟻羣。那羣被老毒頭的手指薰得發瘋的螞蟻們勢不可擋，頃刻間便把對面的螞蟻們撕咬地潰不成軍。老毒頭忍不住狂喜起來，他忙抱起螞蟻盒子，跑向馬富貴的辦公室。
從這以後，老毒頭那兩根黑黃的手指就成了“點金指”，誰贏誰輸盡在他揮手之間。
這一年，日軍攻佔了濟南府。日本憲兵隊的隊長叫山本一郎，偏偏這個山本一郎也是一個嗜賭如命的賭徒。所以，當山本一郎聽說濟南府裡有個賭螞蟻的地方，他非常感興趣。很快，山本一郎便成了“聚寶閣”裡的常客。
起初，山本一郎在賭桌上還算是守規矩。可是過了不久，山本一郎的強盜本色便顯露了出來。山本一郎在鬥螞蟻的大盒子兩旁分別貼上了日軍的“膏藥旗”和國軍的“青天白日旗”，山本一郎是讓一羣螞蟻代表日軍另一羣螞蟻代表國軍來“作戰”。代表日軍的螞蟻贏了後，山本一郎便會高興地手舞足蹈；代表國軍的螞蟻贏了後，山本一郎便呲牙裂嘴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這樣一來，誰還敢跟山本一郎玩啊，那就不是賭錢了，那是在玩命啊！沒有人跟山本一郎玩了，他還不高興。山本一郎帶來一隊扛著刺刀的憲兵，逼著賭場裡的客人們跟他來賭。這可把馬富貴給著急壞了，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天他的賭場就得關門了。
就在馬富貴著急上火又無計可施的時候，山本一郎主動找到了他。山本一郎問馬富貴說：“我聽說有個老頭常來你這裡玩，還聽說那老頭逢賭必輸。我要你幫我把那個老頭找來，我要讓他代表國軍來跟我賭螞蟻，以鼓舞我皇軍的士氣，揚我皇軍的威武。”馬富貴擦了把額頭的汗，說：“的確是有那麼個老頭，可是他現在也是有贏有輸了。再說這螞蟻又不聽人的指揮……”山本一郎卻“哈哈”怪笑起來，他說：“馬老闆，實不相瞞我來中國之前在日本也是開賭場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個老頭應該是你的自己人。明天我還會再來，你要保證讓我見到那個老頭。”說完，山本一郎一臉陰笑地走了。
無可奈何的馬富貴只得喊來了老毒頭，把山本一郎的意思一五一十地跟老毒頭說了一遍。老毒頭聽完氣得是破口大罵：“這日本鬼子也太不是東西了，侵略霸佔了濟南府不說，賭桌上還要變著法子的侮辱咱中國兵。我看這賭場也快乾不下去了，我還是趁早回老家去吧。”老毒頭罵完正要轉身離開，門被人從外面給踢開了，十幾個手持刺刀的日本憲兵簇擁著山本一郎站在門外。山本一郎皮笑肉不笑地說：“這位就是那個逢賭必輸的老先生吧？我的車就在門外，老先生請吧。”
老毒頭被關進了憲兵隊的一間小屋子裡。一連幾天，山本一郎對賭螞蟻的事情隻字不提，對老毒頭是好酒好菜好招待。每天從窗外傳來的慘叫聲卻讓老毒頭心驚肉跳、寢食不安，他知道那是日本憲兵在嚴刑拷打中國人。
三
這天，山本一郎走進老毒頭的房間。山本一郎說：“老先生這幾天養精蓄銳，想必也休息好了，今天就請老先生去和我賭上一場。記住，你必須
要輸。”
老毒頭被憲兵押到一間大房子裡。一張大桌子上擺放著賭螞蟻用的大盒子，山本一郎身穿和服站在老毒頭的對面，一個身穿國軍軍裝的中年男子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旁。
大盒子中間的擋板被拿起來後，賭螞蟻大賽就算是開始了。山本一郎用日語大聲地喊叫著，驅趕他的螞蟻們去衝殺。老毒頭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可不希望自己被憲兵隊的狼狗給吃了。只見老毒頭的手指在他的螞蟻羣上面來回揮舞了幾下，那些螞蟻們便跌跌拌拌地迷失了方向。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老毒頭的“螞蟻兵團”便被山本一郎的“螞蟻兵團”撕咬得缺胳膊掉腿，死傷遍地。
山本一郎狼一般地大笑起來，他回過頭對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說：“馮將軍看到了吧，連我們大日本的螞蟻都要比中國的螞蟻強大的多。中國部隊全面戰敗和投降只是遲早的事情，馮將軍何不早些棄暗投明呢？”老毒頭這才知道，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竟然是國軍的一位將軍。馮將軍看著盒子裡面螞蟻們，輕蔑地笑了下說：“山本先生的腦子不太好用啊，這桌子上分明都是我們山東的大螞蟻，什麼時候成了你們日本的螞蟻了呢！”山本一郎愣了一下，狠狠地說：“山東現在已經是大日本的山東了，連這裡的螞蟻都知道順從，馮將軍不要不知好歹啊！”馮將軍掃了一眼螞蟻盒子說：“那我們就不妨再多賭上幾把，中國賭場上有句俗話叫先贏的是紙，後贏的纔是錢。依我看，山本先生的勝利只是暫時的。”
山本一郎因爲心裡有底氣，馬上就爽快地答應了馮將軍的要求。山本一郎讓人又搬來幾盒螞蟻，和老毒頭賭了起來。果然，一連三場老毒頭的螞蟻都被山本一郎的螞蟻撕咬得潰不成軍，慘敗告終。馮將軍若有所思地看了老毒頭幾眼後，對山本一郎說：“山本啊，即便是你煞費苦心地收買了一些沒有骨氣，忘記了祖宗的中國人。還是無法征服中華民族，中國必勝！”說完，馮將軍起身仰天大笑著竟自走出了房門。山本一郎氣得臉色大變，氣急敗壞地揮手對老毒頭罵道：“滾！”
回到了自己的小屋裡，老毒頭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自己幹得這叫什麼事啊，讓中國的螞蟻代表日本人打敗中國的螞蟻，這是自相殘殺，這是賣國求榮啊！不僅中國人看不起自己，連日本人也不會把自己當人看的。
轉眼間，一個多星期過去了。還是在上次賭螞蟻的那個房間裡，山本一郎還是一身和服地站在老毒頭的對面。只是此時的馮將軍已經被嚴刑拷打得遍體鱗傷，靠一根柺杖強撐著才能勉強地坐在椅子上。
山本一郎皮笑肉不笑地對老毒頭說：“我們再來賭一把，讓馮將軍再看看中國的螞蟻都是怎樣死去的。聽說馮將軍是愛兵如子，那就不要再讓中國的士兵們如同這些螞蟻一樣地死去了。”老毒頭扭頭看了馮將軍一眼，發現馮將軍正臉色蒼白、面帶微笑地看著自己。此時的老毒頭心裡是熱血澎湃啊，人家那麼大的將軍都不怕死，自己一個快進棺材的窮老頭子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老毒頭決定了，這一次就是被山本一郎餵了狼狗，也必須讓代表中國的螞蟻贏。大盒子中間的擋板拿開後，老毒頭正想要把手指伸向自己這邊螞蟻羣的後面，卻發現盒子上面被固定上了一層鐵絲網。看來，山本一郎是已經猜到或是通過馬富貴知道了老毒頭賭螞蟻的秘密。手指頭伸不到螞蟻羣的後面，老毒頭就不能保證中國的螞蟻獲勝，老毒頭急得是滿頭大汗。突然，老毒頭把自己那兩根黑黃的手指伸進自己的嘴巴里，他大叫一聲，竟然把兩根手指給生生地咬了下來。老毒頭把那兩根鮮血粼粼的手指通過鐵絲網的空隙丟到螞蟻羣的後面，他忍痛大喊道：“中國必勝！”眼看著山本一郎的“螞蟻軍團”被撕咬得死屍遍地，老毒頭學著馮將軍的樣子，起身仰天大笑著竟自走出了房門。
兩天後，老毒頭和馮將軍一起被執行了槍決。
很多年過去了，趙家莊的後人們至今還保留著“鬥螞蟻“的風俗。不過，他們給鬥螞蟻起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將軍行”。外人聽到“將軍行”的名字，都會感覺有點不倫不類，這名字和鬥螞蟻不靠邊啊！每當這時，趙家莊的後人們就會把老毒頭的故事講給大家聽。趙家莊的後人們都說，趙家莊裡沒有出過什麼大人物，老毒頭要算上一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