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每逢有事,都是張曉敬輕車簡從,前往漏澤園后堂拜見師尊。現如今,為了襄助這位俗家弟子養成王氣,人仙三葬卷起大唐帝國郡縣圖,獨自一人前往節度使府邸。
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漏澤園,人仙三葬稍微有點動靜,莫說各方勢力埋在城中商旅里的坐探,就連朔方靈鹽節度使張曉敬都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眾人眼里的大德高僧,逕自往新任朔方節度使府邸而去,即便他刻意收斂氣息,腳步所過之處,就連揚塵飛灰的街道都清潔干凈了三分。
一位渾身疔瘡,傷口化膿的老丐,不知何故,突然從街角乞討的老位上一路翻滾下來,掙起穢跡斑斑的頭,向傳聞里神仙中人的破戒僧祈活。
人仙三葬察覺因果脈絡,確認此人并不知自己被人利用,卻什么也沒說,念了一遍凈衣咒,瞬息間教他全身仔細清洗過,汗跡全無,衣裳襤褸,卻像是用皂角漿洗過,干凈,透出一股清香。
“前世累累罪孽,輪回過后,怎能帶到今生?善惡若有報,天地必有私!既然你求到我面前,既是一場造化,也是你的緣法,我便親自出手,拔除你前世的孽債,種種一切,都由我一力承擔。”
人仙三葬伸手按在老丐頭頂,流膿生瘡的部位統統隱去,有眼尖的人,驀然看見大德高僧手臂上,接連浮現出種種惡形惡狀的疥瘡,卻在呼吸過后,悄然化去。
他們忍不住擦了擦眼睛,卻什么都看不見,不由地對這位棲身于漏澤園,深居簡出的大德高僧,頂禮膜拜起來。
老丐更是不堪,親身體會到“破戒僧”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自出生后至今,幾十年來被惡癥折磨地要死要活,此時終于解脫出來,七情上涌,忍不住抱住大德高僧的腿腳,放聲痛哭。
人仙三葬怎么可能被區區小事耽擱時辰,輕易地抽身出來,似慢實快地往前走去,一步就是別人的三四邁,轉眼過后,就消失在坊市外的橫道街角,轉去位于城北的節度使府邸。
老丐猶自陷入悲喜交加的情緒里不能自拔,幕后出手試探之人,一位年輕的士子,按捺不住地上前查看,發現試探用的棋子,的確恢復如新,就連整個人衰霉殘損的氣象都變了,根本不是障人耳目的幻術,而是真實不虛的造化。
“好手段,好法力,真是好一場造化!這位大德高僧隨意出手,就能更改凡人的運程,將一名流落街頭,飽受病痛折磨的老丐,砸碎命運桎梏,拯救出來,舉手抬足之間,就能化人間紅塵為清靜之地,怕不是到了肉法身的境界,換言之,此人修為比玄門陽神還高。”
“怎么可能?”一位牙門將裝束的壯漢,悄然來到年輕士子身邊,“我討了個機會,湊近到討逆軍主帥身邊,發現他練成三條旁門元神,體內三尸具無,膏肓穴竅的病氣更是涓滴不剩,怕不是證就半步真仙。有弟子如此,師尊的境界,只會更高。難怪羅沙師弟會輸了。”
兩人正是羅山教的門人高弟,察覺教內所立道庭的天之門戶被用過,循著掌教師尊的諭令,順藤摸瓜,找到羅沙道人的門徑,特意前來查看。
沒成想,這一代羅山教門人高弟里,修為最高的羅沙道人,甫一下山,竟然就在親手布置的八門金鎖之陣內,被外人強行破陣,哪怕動用了道庭的天之八門,又有后天八卦坐鎮,也不是敵手。
如此可怕的戰果,自然引起了羅山教的注意,年輕的士子,正是排名第十的羅明道人,中年壯漢為排名第六的羅漢道人,至于羅沙道人,湊巧入了前三,與另外兩位師兄不分伯仲,算是并列第一罷。
兩人舍去煥然一新的老丐,逕自走到一旁,借助綠蔭藤蘿的遮掩,以“穿墻術”沒入坊市里,在一間染坊里坐定,用七種顏色的綾羅,布置成一座混淆旁人耳目的“小五行顛倒陰陽陣”,方才敢坐下交談。
年輕士子羅明道人嘆道:“師兄,你往靈州城、云州城走了一遭,不知收獲如何?”
武將裝束的羅漢道人深吸一口氣,笑道:“大開眼界!不虛此行!實情與你說罷,兩座大城的藩鎮軍伍建制,都被徹底粉碎。不知何人手筆,扶持豪強士紳,引入寒門士子,民間士林的風評,對新任朔方節度使好評如潮。”
“我估摸著,藩鎮的驕兵悍將對地方壓制太過、太狠,如今一朝被人反手覆滅,打壓了下去,恐怕很難有再起的機會。再則,失去了大量的田產,藩兵藩將又是戰敗一方,恐怕很難復起,日后就是新任節度使與豪強士紳聯手鉗制舊鎮,大量訓練新兵。”
“換句話說,割據天下的舊式藩鎮,那些粗手大腳的兵魯子,恐怕都會與朔方軍鎮為難。哪怕新任節度使背后有世外高人撐腰,幾十路藩鎮聯手出兵橫擊,就是元神真仙也扛不住。你也知道,我們修道之人,對凡人出手,會罪孽加身,天降人劫。”
羅明道人聽著前面,還連連點頭,輪到后面的真心話時,卻不免皺起眉頭,似乎很不以為意。羅漢真人知道這位師弟修為不如自己,于氣運、因緣、占卜一道上,卻有自己的獨到之處,便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羅明道人也不見外,笑道:“師兄所言甚是!亂世兵禍綿延不絕,各路藩鎮便是將來的各地軍頭,你方唱罷我登場,至少得拖個一百幾十年,直到天賜真王,提劍掃平天下,方能收拾山河,重頭來過。只是,我瞧著朔方節度使背后的高人,總是猜不透,看不分明。”
“或許是我道行淺薄的緣故,亦或者是此人境界太高!隱隱約約之間,我依稀看到,安史之亂后,大唐帝國由盛轉衰,朝廷中樞內宦與朝臣互相爭權,亂世已初露端倪。只不過,這即將到來的亂世,恐怕會被此人強行摁下去。”
羅漢道人聽到這話,驚地站起身,來回急走幾趟,邊走邊說:“何至于此?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