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駝心裡不平,灰溜溜回到牆角邊,好半天沒有緩過神來。太陽偏西的時候,就聽一個破鑼似的聲音從遠(yuǎn)處傳了過來:“哪個王八蛋打我兒子的?有種的站出來——奶奶的,不站出來的就是縮頭烏龜......”
老駝放眼望去,見一個五大三粗的大漢正騰騰騰地往這邊走來。那大漢光著膀子,只在胸前圍著一條油光湯亮的皮圍裙,一邊走一邊大聲罵罵咧咧,還時不時地問著行人有沒有看到,行人哪裡敢跟他說話,老早就繞著他走了,等遠(yuǎn)了一點,悄悄埋怨道:“哪裡來的神經(jīng)病,也沒人管管。”
老駝?wù)J識那個漢子,還知道他叫欒文化,是城東菜場的一個賣肉的屠夫。有一次,老駝去那個菜場乞討,剛剛走到他的攤位前,他就急吼吼的嚷道:“你個死乞丐,老子還沒有開張呢,哪有零錢給你?滾遠(yuǎn)一點!”
老駝見慣了這種小氣的人,便拎起破棉襖的下襬,朝著他煽起了風(fēng),老駝這一招一出手,一般人都會敗下陣來,乖乖的掏出零錢給他。哪知道,這個大漢不吃這一套,左手握著剔骨刀,右手拿著磨刀棒,擦擦擦磨了幾下,衝老駝比劃了一下,瞪著眼睛大聲說:“再不滾,老子弄死你,你信不信?”
老駝雖然有點害怕,可又不甘心就這樣滾開,欒文化見老駝死皮賴臉的不走,氣得哇哇大叫,可也不能真的拿刀捅他。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時,來了一個身材矮小的女人,那女人雖然輕聲輕語的,可是用命令的語氣說:“欒文化,不要發(fā)神經(jīng)了,給他一塊錢。”那個叫欒文化的臉上立馬堆起了笑容,說:“小芹,你聽我說,今天生意不是不好嗎?所以……所以……”
那個叫小芹的女人說:“看你這出息,一塊錢能窮了你?”
老駝從小芹手裡接過一塊錢,有點得意地望了欒文化一眼,欒文化根本沒在意,他還在跟小芹解釋道:“你看這死乞丐又髒又臭的,我怕顧客來到我們攤位前,搞不明白到底是人臭呢?還是肉臭,所以我才嚷嚷的……”
小芹不聽他的話,還是輕聲輕氣地說:“一邊去,不要說話,乖乖的當(dāng)我下手。”
欒文化點頭哈腰,嘴裡說道:“好的,好的。”真的乖乖地讓到了一邊。
老駝感到好笑,他想不明白,這麼一個五大三粗,說話粗魯?shù)哪腥耍尤粫∶袡栉幕@樣的人有文化那就怪了,更可笑的是欒文化滿臉橫肉,一副兇巴巴的樣子,竟然會怕他那個嬌小玲瓏的老婆。由於這對夫妻非常特殊,於是老駝一下子記住了他們。
卻說欒文化一路問過來,見沒有人理他,心裡正生氣,卻看到了坐牆角邊的老駝,欒文化“騰騰騰”跑了過去,就象看個怪物一樣看著老駝,說道:“咦,你這死乞丐怎麼會在這兒呢?” 老駝心裡有點不高興,白了眼,不搭理他。
欒文化並不在乎老駝高不高興,大聲問道:“你看到哪個王八蛋打我兒子嗎?”
“我又不認(rèn)識你兒子,誰知道他被誰打了?”老駝心裡雖然不滿意欒文化的態(tài)度,可是還是問道,“你兒子是不是長得高高瘦瘦,很帥氣的孩子?”
“高高瘦瘦?我兒子胖是不胖,高也不怎麼高,比我還矮一點點呢,不過是非常帥氣的小夥子。”欒文化用手抓了抓頭皮問道,“就算是高高瘦瘦的吧,你看到了什麼?”
老駝?wù)f:“那孩子是給小偷打的,他本來是抓小偷的……”老駝還沒說完,欒文化就騰騰騰跑了,老駝聽到那破鑼似的聲音傳來:“奶奶的小偷,我跟你們沒完,我要叫你們偷不成東西……”後面的話老駝還沒聽清,欒文化已經(jīng)無影無蹤了,老駝從來沒見過這麼心急的人,自己只講了個開頭,聽得人早已消失了,不覺搖了搖頭。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天氣陰沉沉的,老駝在長途汽車站外面的一個角落裡閉目養(yǎng)神,忽然聽到撲通一聲悶響,聲音恐怖瘮人。老駝一激靈就睜開了眼睛,定睛望去,只見一個滿臉絡(luò)腮鬍子的年輕人痛苦地在地上掙扎,老駝?wù)械狡婀郑粋€大漢已經(jīng)飛一般的撲了過去,騎在了年輕人的身上,那大漢身子一晃,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兩樣?xùn)|西,一把殺豬刀,一把磨刀棒。那大漢左手握刀,右手拿著磨刀棒,擦擦擦磨了幾下。在地上掙扎的絡(luò)腮鬍子的年輕人驚恐得瑟瑟發(fā)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叫道:“你,你......想幹什麼?”
老駝?wù)谐泽@,眼前白光一閃,接下來就聽到那年輕人“哇”的一聲慘叫,在地上扭動了兩下,便昏死過去了。
老駝心裡嘀咕:“這是幹什麼?光天化日之下殺人?膽子忒大了。”
那大漢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破鑼的聲音說:“你個死小偷,轉(zhuǎn)告你同行,看你們還敢偷?以後我見你們偷一次就砍你們個手指頭,偷兩次兩個手指頭,沒有手指了,看你們還怎麼偷!奶奶的!”那大漢說完,呸的吐了口痰,揚腰凸肚的走了,沒有人敢出手?jǐn)r他。
老駝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沒有反應(yīng)過來。圍觀的人,說什麼的多有,有的說:“是小偷啊,殺了也不過分!”有的說:“殺了太嚴(yán)重了,砍手指差不多了。”有的說:“太過分了,應(yīng)該把小偷交給警察啊,怎麼能動用私刑呢?太過分了。”亂糟糟的,說什麼的多有。
這時來了警察,問東問西的,就是不去問老駝,老駝也懶得再去招惹警察,老駝心裡還暗暗得意:我知道幹這事的誰,可我就是不說。其實,老駝對欒文化也是沒有好感的。
乞丐對吃和穿是不講究的,老駝也不例外。穿就不講了,反正他就有一件油光湯亮的破棉襖,對於吃,不管什麼東西,到老駝嘴裡好像就一個味道,不管髒的臭的,只要能吃飽就是好東西。說來也奇怪,老駝從來不知道什麼叫衛(wèi)生,他有時候敢跟蒼蠅搶飯吃,蒼蠅被氣走了,他吃了居然也沒有事,幾十年下來,他也不記得生過什麼病,就是傷風(fēng)感冒好像也不多,他經(jīng)常經(jīng)過的地方也有熟人,人家一見他,背後會輕輕地說:“這老不死的,怎麼還沒死?”老駝聽了不但不生氣,還很得意:“就是不死,氣死你們。”
老駝口袋裡也有幾個錢,可他每次經(jīng)過垃圾箱旁邊時,眼睛就盯上去,腳也習(xí)慣性地挪過去,掀開蓋子,伸頭往裡面看。現(xiàn)在的生活水平好了,垃圾箱裡面往往有別人不需要,而老駝卻需要的東西。
這一天傍晚,老駝剛剛打開一個垃圾箱的蓋子,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忽然一個人呼的一聲跳了進去,那人急吼吼地說:“死乞丐,給我蓋上蓋子。”
老駝想都沒想,就幫他蓋好了。這時跑過去幾個氣喘吁吁的漢子,一個大眼睛的小夥子見老駝愣愣的站在垃圾箱旁,停下了問:“哎——你看見一個大漢嗎?”
老駝點了點頭,大眼睛小夥急匆匆地問道:“那人過去了嗎?”
老駝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那小夥子自言自語地說:“看不出那個胖子跑得還挺快的,拐個彎就不見了蹤影,奶奶的,挺快。”大眼睛小夥子說著話,騰騰騰追趕前面那幫人去了。
過了一會,垃圾箱蓋“呯”的一聲打開了,那人說話聲先傳了出來:“臭死我了。”然後人才跳了出來,由於事情發(fā)生的突然,老駝一開始還沒確認(rèn)那個是不是欒文化,現(xiàn)在一見果然是他,不覺感到奇怪,怎麼一個兇巴巴的人,會被人追得如此狼狽,象沒頭蒼蠅一樣躲到垃圾箱裡去了呢?
欒文化罵罵咧咧:“那幫吃乾飯的警察,小偷不去抓,卻設(shè)計抓我,奶奶的,幸虧我機靈,要不就吃虧了。”欒文化瞧了老駝一眼說,“死乞丐,謝謝你了,想不到你還講義氣,下回碰到,肯定給你一塊錢。”
老駝很生氣,早知道應(yīng)該出賣這個殺豬賣肉的,這個時候他居然還調(diào)侃自己。不過話得說回來,自己就是想出賣人家,也沒有機會啊,他們根本就不給自己說話的時間啊,想到這裡,老駝不知不覺有點頹廢。
欒文化屁顛屁顛地走了兩步,忽然一拍腦袋,停了下來,轉(zhuǎn)頭盯著老駝,老駝一隻手正要往垃圾桶裡摸,忽然見欒文化看他,嚇了一跳,就像給點了穴道一樣,定在了那裡。欒文化說:“死乞丐,跟我走吧,不要摸垃圾吃了,我給饃饃你吃。”
老駝根本不相信,怎麼小氣的一個人,忽然會變得怎麼好?便問:“爲(wèi)什麼?”
欒文化不耐煩地說:“你呆在這裡,萬一警察回頭看見你,萬一再問你,你會不說出來?我想想你這個人不象好人,獐眉鼠目的不是什麼好鳥,要是把警察領(lǐng)到我攤位前,那就什麼也不要說了。”
老駝雖然生氣,但想想吃饃饃總比吃垃圾強,再說了,自己的確想出賣他的,只不過沒有機會而已,更主要的是,賭氣是不能當(dāng)飯吃的,人活著不就是吃飯嗎?跟他走又有什麼關(guān)係呢?便答應(yīng)了欒文化,欒文化要他遠(yuǎn)遠(yuǎn)的跟在他的後面,他不願意和乞丐一塊走路,他怕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