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時候,欒文化將老駝帶到了一個破舊的小區(qū),坑坑窪窪的路面上,四處都是落葉和垃圾,老駝走上去,能聽到“譁呲,譁呲”的響聲。老駝覺得自己一個乞丐都能隨便進(jìn)出的地方,住的應(yīng)該都是窮人,要不然不會這樣髒的這樣亂的,老駝心裡猜想這個屠夫的家可能就在這個小區(qū),不覺有點看不起這個殺豬賣肉的屠夫了,他自己卻也不想想,這裡雖然不怎麼樣,可總比他睡牆角邊強(qiáng)千百倍。
欒文化指著一排樓房旁邊一個黑乎乎的小房子說:“這是一個廢舊的配電房,裡面除了垃圾什麼都沒有,你去那裡等著,一會兒給你拿饃饃。”
老駝?wù)f:“你不會把我扔這裡不管了吧?”
欒文化生氣地說:“你個死乞丐,把我看成什麼人了?”他指了指對面一樓一家裡面亮著燈的窗戶說,“我家就住這邊一樓,亮燈的是我兒子的房間。這下你放心了吧。”
老駝移到廢舊的配電房前,靠著破爛的門框坐了下來,一定下心來,感覺肚子非常餓了。秋天的蚊蟲特別的厲害,也不厭老駝齷蹉,一個勁地叮咬老駝,老駝等了半天,不見欒文化過來,不知不覺把氣撒在蚊蟲身上,一邊用左手拍打,一邊自言自語地罵了起來:“打死你這個臭蚊子,我還沒有吃飽,你們倒先開始吃我了,打死你,看你還怎麼欺負(fù)我?”
不知道又過了多長時間,老駝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站起身來,想離開這個鬼地方,哪知道欒文化卻不聲不響地來了。老駝的印象當(dāng)中,都是先聽到欒文化的聲音,然後才見到他人的,可是這次卻不同。欒文化低著頭,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欒文化交給老駝一包菜,兩個饅頭,還居然有一瓶酒,老駝臉上有了笑容,剛纔的怨氣和憤怒都拋到九霄雲(yún)外了。老駝沒有想到,欒文化居然對他這麼好。便慼慼地說:“真的?全給我的?”
欒文化沒有了往日的囂張,吐了口氣,說:“這是我老婆特意給我炒的好菜,可是我一點胃口都沒有,剛剛還跟她吵了一架,現(xiàn)在我只想找一個人說說話,我憋得慌,難受啊。”
老駝可不管欒文化的感受,隨便他難受也好,好受也罷,這都跟老駝沒有直接的關(guān)係,再說了,老駝根本就不相信這個怕老婆的男人敢跟老婆吵架。老駝接過酒菜,便狼吞虎嚥地起來,還時不時用黑漆漆油膩膩的手,抓起酒瓶用力地喝一口酒,老駝不記得酒的味道了,被辣得眼淚直淌,可是心裡卻異常的高興,因爲(wèi)喝酒的事好像只有夢裡碰到過,現(xiàn)在終於有機(jī)會體驗一下了。
欒文化一拍腦袋,顯得非常痛苦地說:“我砍小偷的手指,其實也是爲(wèi)小偷好,小偷沒有手指了,偷不成了,也就改邪歸正了,爲(wèi)什麼大家不明白這個道理呢?人家不理解也就算了,可是我老婆也不理解,這我就想不通了,我老婆不理解也就算了,可爲(wèi)什麼還要去告訴警察呢?哎,想不通啊。”
老駝雖然沒有仔細(xì)聽欒文化說了什麼,可他大概知道,欒文化覺得自己的想法和道理是對的,可是人家不理解而已,可到底是什麼道理,老駝糊里糊塗居然沒有聽清楚。
欒文化越講越來勁,索性一屁股坐了下來,不知道是給老駝傾訴,還是他自言自語,老駝根本也不在乎,因爲(wèi)真真和他聊過天的人,老駝似乎已經(jīng)不記得了。其實欒文化也是一樣,他雖然也只是一個賣肉的屠夫,社會地位並不高,但是骨子裡面並不是很看得起乞丐的,平常也不會去找一個乞丐聊天的,現(xiàn)在不過是陰差陽錯地跟老駝碰到了一起,他只不過要發(fā)泄一下心中的壓抑的情緒,這種發(fā)泄只有說說話,沒有別的辦法。
只聽欒文化說:“我兒子,多麼優(yōu)秀的一個孩子,年年都是三好生,考高中時更是全市第六名,名牌中學(xué)的校長爲(wèi)了要我兒子,還請我喝酒呢,你看看,我兒子牛哇?可現(xiàn)在給小偷毀了,兒子從醫(yī)院回來,就變了一個人,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想,整天整天的睡覺,我急啊,問他:‘你幹嘛不起來?’他驚恐地說:‘小偷,有小偷,小偷要殺人,爸爸,去叫警察槍斃小偷!殺死小偷!’我明白,兒子打開心結(jié),唯一的辦法就是要逮住那幫小偷,爲(wèi)了兒子,我天天去問警察,警察天天跟我說在查,我煩警察也煩,我說:‘你們幹什麼吃的,這麼長時間還查不到。’警察說:‘你以爲(wèi)公安局是爲(wèi)你們家開的?我們要查的案子又不是你們家一個,回去慢慢等吧,會查到的。’看看這些警察,一點也不當(dāng)一回事……”
老駝摸黑抓起酒瓶喝了一口,頭腦反而覺得清醒了一點,膽子也大了,打斷欒文化的話,說:“這個你不應(yīng)該怪警察,這種事你以爲(wèi)是大事,但在警察眼裡就是小事了,警察天天見小偷,天天見犯罪分子,天天見你們這種受害人,肯定麻木了,就象醫(yī)生天天見病人,火葬場的人天天見死人,你天天見買菜人,我天天見乞丐一樣的了,見多不怪,見多不怪……”
欒文化眼睛一瞪,厲聲說道:“你懂個屁!”
老駝嚇了一跳,雖然他看不清欒文化兇巴巴的臉色,但是知道欒文化不高興了,再也不敢吭聲,畢竟現(xiàn)在吃的是他的東西,可心裡不服氣,暗想:“你懂屁,卻有什麼屁用?”
欒文化見老駝不吭聲了,繼續(xù)說:“別看我名字叫欒文化,其實我是沒有多少文化的,我生在*****那一年,本來是叫欒革命的,可偏偏我堂哥比我早生了一天,欒革命讓他搶先叫了,我爹只好給我取名欒文化了。我叫欒文化,卻沒有多少文化,但是我兒子就不一樣了,他有文化,可是現(xiàn)在變成了這副樣子,我心裡疼啊!爲(wèi)了給兒子一個交代,我想求人不如求己,決定豁出去了,自己去對付那些小偷。我兒子說要殺死小偷,可是我畢竟不敢殺人,雖然我以前是殺豬的,可畢竟殺豬跟殺人是兩回事,但我想可以砍小偷的手指,小偷沒有了手指肯定是當(dāng)不成小偷了,我把想法告訴了我老婆胡小芹,哪知道我老婆竟然極力反對,不允許我這麼幹,還說這麼幹是什麼違法的事。
“我什麼事都是聽老婆的,那也不是因爲(wèi)我怕老婆,反正我不怕她,她也不怕我,而且以前什麼事,老婆都是爲(wèi)了這個家,所以我一般都是聽老婆的,但這件事我是堅決不聽她的,我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於是我就出去找小偷,不管是誰,只要見偷東西的小偷,我就跟蹤他,別以爲(wèi)我是五大三粗的草包,我是很有頭腦的。我不貿(mào)然動手,是怕他們?nèi)硕啵徊恍⌒淖约悍炊蕴潯N仪那母櫺⊥担人淞藛危洳欢〉南率郑沉诵⊥档氖种?.....我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幾天功夫已經(jīng)小有成就,逮了七八個小偷,砍了七八根手指,後來幾天,居然不見了小偷的身影,我還很得意,那天還告訴兒子:‘現(xiàn)在小偷怕了我了,以後慢慢就沒有小偷了。’我看到兒子那天好像笑了。”
欒文化說到這裡,深深地嘆了口氣,繼續(xù)說:“哪知道今天我遛到步行街時,發(fā)現(xiàn)一個大眼睛的小夥子正在掏一個過客的提包,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逮到小偷了,心裡不覺癢癢的,仔細(xì)查看那大眼睛小偷的旁邊沒有同夥,便頭腦一熱,衝過去一把逮住了大眼睛的脖子,剛想將他撂倒,哪知道被偷的顧客將包一扔,順手從腰間摸出一副手銬,一下子向我撲過來,我頭腦嗡的一下,知道這是警察在釣魚,我反應(yīng)也算快的了,當(dāng)下用力推開那個大眼睛,轉(zhuǎn)頭就逃,眼睛的餘光看到周圍有好幾個人向我衝過來……後來的事你也看到了,我真搞不懂,警察逮小偷沒見這麼賣力,爲(wèi)什麼逮我這個小偷剋星卻這麼來勁呢?”
老駝不敢插話,欒文化也一下子沒有了聲音,垃圾堆旁邊老鼠走來走去的腳步聲清晰可聽。過了半響,欒文化又嘆了口氣,說:“剛剛我回到家,想進(jìn)兒子的房間看看兒子,哪知道我老婆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我感到奇怪,平常做生意都是很晚纔回家的,今天這麼怎麼早呢?便問:‘今天怎麼這麼早就打烊了呢,兒子有什麼事嗎?’我老婆很平靜地說:‘兒子好好的,你放心,我是回來給你抄幾個好菜的。我今天下午去派出所幫你投案自首去了,說不定今晚警察會來逮你……’‘什麼?’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次衝胡小芹吼道,‘你是不是瘋了?爲(wèi)什麼要害我?’小芹的眼淚嘩的一下流了下來,我的心也一下子就軟了。胡小芹哭哭啼啼地說:‘我怎麼會害你呢?兒子已經(jīng)這樣了,我還要天天爲(wèi)你擔(dān)驚受怕的,我很累啊,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我不想過了。’我不解地問:‘你幹嘛擔(dān)心我?我有什麼好擔(dān)心的?’小芹說:‘你想得太簡單了,你這樣幹,小偷會放過你嗎?小偷不去說了,警察會放過你嗎?’今天警察逮我的事,沒有多長時間,小芹不知道怎麼曉得的。便問:‘你怎麼知道警察要逮我的?看到了?’小芹擦了下眼睛說:‘這幾天電視廣播報紙都在講你乾的事,說這是以暴制暴的違法行爲(wèi),還動員大家提供犯罪嫌疑人的線索,你以爲(wèi)你能逃得了?既然早晚叫警察逮到,還不如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我做這些,也是爲(wèi)了這個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