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分鐘后, 曾阿婆回來了,她見小孩老往她身后瞧,便笑著擺手道:“被我趕回去了。”
應閻宇聽了, 非但沒有放松, 反而臉色一白, 有些失魂落魄地望著門外發呆。
曾阿婆見狀, 似有若無地嘆了聲氣, 從木柜里取出卷兒煙,沖溫橙招手。
溫橙跟了出去。
“橙橙,幫阿婆拿盒火柴吧。”曾阿婆坐到院內的搖椅上, 略顯疲態。
溫橙應聲,去了趟廚房。
他再出來的時候, 就見阿婆在笑他:“哪有你這樣當醫生的, 也不勸我戒了?”
溫橙劃響火柴, 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單薄的嘴唇勾出一個笑。
“我的第一堂《中醫基礎》課, 是個老教授帶的,他自個兒就是老煙槍,上臺就問我們,是鮮肉保存的久,還是臘肉?”
“肯定是臘肉啊。”同學們回答。
老教授就說:“對, 是一個理, 我這煙熏的黑肺, 也要經用些。”
曾阿婆聽完, 回味了兩遍, 才笑開了懷:“這不胡說八道嗎!”
溫橙也說:“那可不,后來還被學生投訴了。”
曾阿婆又笑了兩聲, 吐煙道:“不過那會兒勸我戒煙的人,現在都死了,還沒我命硬。”
這分明是句調侃。
溫橙卻聽出了不一樣的唏噓和懷念。
“這人啊,該死的時候喝水也能嗆死,不該死的,跳樓都沒事兒。”曾阿婆信命,她活這輩子,除了要對得起良心和責任外,就講究痛快。
“橙橙,”阿婆側眼掃過正走來的應閻宇,吞云吐霧間,輕聲囑咐:“那女人會來找你麻煩,最近要小心。”
“恩,”溫橙毫不意外,倒也沒擔心自己,就連聲說:“別讓小孩知道,免得他瞎操心。”
曾阿婆夾煙的手一頓,隨即掩嘴笑個不停,揮手道:“別站這兒了,快去做飯吧!”
有這么好笑?
溫橙還以為阿婆在想那臘肉的事兒,也沒多問,屁股后面跟著只“小蝌蚪”就去山上摘菜了。
走到山腰,他還是覺得不對。
于是又把那事兒給應閻宇講了一遍。
“......你真的不是高考分數太低,被騙去做傳.銷了么?”小孩問。
溫橙一巴掌扇他胳膊上:“說個屁!我要去傳.銷了,你還能見著我?”
“能啊,我聞著味兒就能找到你。”應閻宇笑出八顆大白牙。
“那你聞聞,這哪里有新鮮的南瓜,我給你煮......”溫橙轉身,隨手一指,卻沒想到正巧對準了一個人?
這會兒太陽正烈,山上除了他們,就只剩前面那人了。
炙熱的光線照亮他的銀框眼鏡,有些刺眼。
溫橙舉著的手,忘了放下。
“橙橙,你別指了,不禮貌。”應閻宇握住他的食指,往下拉。
而十米之外的那人像是被雷劈了般,夸張地重復:“橙橙?!”
“......橙橙是你叫的嗎?”應閻宇驀地沉下臉,語氣里都帶著兇勁。
謝旭安神色古怪地打量著他,仿佛看見一只圈地盤的狗。
“你...怎么來了?”溫橙繞過小孩,直接迎了上去。
謝旭安也上前兩步,儒雅又親近地笑:“不歡迎啊?”
溫橙白了他一眼:“哪敢,那一千塊我還沒還不是。”
謝旭安笑著說:“不用還,就是你從來沒跟我借過錢,我有點擔心,來看看。”
溫橙見他一臉熱汗,從兜里摸出兩張皺巴的衛生紙,遞了過去。
他當初搬來這里,也沒跟對方細說,就隨口提了句皋垌街的山腳下。
他不知道對方這么一路找來,費了多大力氣。
“你可別這樣看我。”謝旭安一擦額頭,立馬糊上了劣質紙屑。
溫橙抬手給他抹掉:“應閻宇,你先帶他下去歇歇,我去找個瓜。”
回過頭他才發現,小孩從剛才開始就反常的安靜。
“好啊,”應閻宇聽話地點頭,“怎么稱呼?”
溫橙倏地悟到點什么,張口解釋:“這是我大學室友,謝旭安。”
說完又想給自己掌嘴。
他到底在緊張個什么勁啊?
“哦,”應閻宇瞧他一身書生氣,“也是中醫么?”
“是,”謝旭安主動過去,遞煙給他:“你叫應閻宇?”
“恩,不抽,”應閻宇感覺自己被對方的成熟氣質壓了一頭,略顯僵硬,“謝謝啊。”
謝旭安仍舊是笑,自然地收了煙盒。
“那行,我先下去了,橙子。”
溫橙答應了聲,看著他倆并肩而下,隱約覺得不對味。
哪里不對?沒毛病啊。
算了,管他的。
總不可能打起來。
就是今天得多加兩道菜。
溫橙盤算著家里剩的食材,最后敲定,皮蛋拌虎皮椒,干鍋土豆雞。
謝旭安愛吃......小孩喜歡吃什么?
嘖,他還不知道啊。
“你和溫橙很熟嗎?”
“你跟橙子很熟?”
兩人走了會兒,同時問道。
應閻宇話剛出口,聽到“橙子”兩字,又趕忙重新問道:“你和橙橙很熟嗎?”
果然。
謝旭安臉上又露出詫異的神色:“你叫他橙橙?他沒揍你?”
“揍我?”應閻宇撒著人字拖,走得啪啪響,“他舍不得啊。”
謝旭安聞言站住了。
他摸出煙盒,抖出一根,叼進嘴里,掀開老舊的不銹鋼打火機,收攏著,低頭點燃。
這一串動作優雅成熟,特有男人味。
應閻宇跟著停下,等他裝完逼,又吐兩口煙,才問:“你對我有意見?”
謝旭安突然笑了下,輕蔑又敷衍。
應閻宇也沒生氣:“你這人真假。”
“我怎么假了?”謝旭安咬著煙,抹了把臉。
“你剛才在橙橙面前笑得我都要吐了,”應閻宇邁了兩步,“你走不走?”
“走。”謝旭安夾煙的手揚了揚,像是在問“你吃了沒”,說:“你給我的感覺不對,打誰注意呢?”
“溫橙。”應閻宇連個卡頓都沒有,“他知道。”
“咳......”謝旭安被煙嗆住了。
“你什么時候走啊?”應閻宇帶他進了鐵門,烏嘴竟然沒咬。
簡直太不爭氣了!
還沒他有用!
“我剛進門就往外趕?”謝旭安在進門前,把煙滅了。
“我和橙橙下午要出去。”應閻宇說。
“去做什么?”謝旭安也不客氣,“一起啊。”
你老人家想得真美。
應閻宇剛要拒絕。
溫橙就回來了,他抱著個大南瓜,口袋里還揣著幾根青椒。
“你們怎么才走到這兒?”
“我......”應閻宇一張嘴就被謝旭安搶了先。
他笑著說:“我們在商量下午出去的事。”
溫橙極為短暫地愣了下,看了眼小孩,點頭說“好”。
“你來的挺是時候,我對頭疼方面的病......都沒有把握。”
“頭疼?”謝旭安收了笑,接過他手里的瓜,淡色的嘴皮被抿成血紅,“你怎么想的?”
他皺眉看向應閻宇。
“不想去千萬別勉強。”
溫橙打住他的話:“多大點事兒。”
可即便如此,應閻宇也聽出了端倪。
溫橙不想讓他知道的事,謝旭安卻知道。
他們真的很熟。
上樓的時候,謝旭安提著瓜走在前面。
溫橙落后兩步,不大自在地湊到小孩身邊,小聲問了句:“你喜歡吃什么?”
應閻宇想也不想就說:“橙子。”
溫橙:“......”
謝旭安見內門里還有人在,回頭要問,卻發現自己那個脾氣頂天的大學室友,臉紅了。
操。
“你在干什么呢?”
應閻宇一眼橫過去,兩步沖上前,推門朝曾阿婆喊道:“阿婆,橙橙的同學來蹭飯了!”
“哦!誰啊?”阿婆起身問。
“謝叔叔!”應閻宇說。
溫橙差點沒笑出聲,他扭頭看著謝旭安那做作的儒雅氣險些沒端穩,到底沒忍住,“哈哈哈”地撐住大腿,笑了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