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后, 氣溫驟降,院里院外都鋪滿了枯葉。
烏嘴最近貌似是失戀了,時不時蹲在池邊的小樹下, 仰頭望著紛紛揚揚飄灑而落的葉片, 嚶嚀兩聲。
然后又回頭看一眼阿婆。
阿婆便對它笑笑, 喊兩聲它的名字, 又繼續低頭織圍巾, 還是兩條深藍色的情侶圍巾。
“烏嘴到底怎么了啊?”應閻宇抱著自己的小本子,提了根板凳坐到阿婆身側。
“不曉得咯,說不定是吃味了, 我趕緊給你們織好了,再給它做件小衣裳。”
“不急嘛, 冬天還早。”
“是咯是咯, 還早, ”曾阿婆近來越發愛笑了,眼里的僅剩的鋒芒泯滅, 盛滿了慈愛,“橙橙還沒回來啊?”
應閻宇筆下一頓......溫橙剛走沒五分鐘。
他看了眼阿婆,又像什么都沒發現一樣,繼續動筆,溫聲道:“橙橙就快回來了, 小藥房才開張, 挺忙呢。”
曾阿婆又笑了:“咱小宇真有出息。”
應閻宇揚了揚手里的筆:“那是, 我最會疼媳婦了。”
難得皋垌街的店面租金不貴, 應閻宇拿到人生中的第一筆稿費后, 毫不猶豫地悄悄盤了個店。
就像他最初打算的一樣,給溫橙盤了個小藥房。
前兩天溫橙過生, 他才把鑰匙送出去,推開了那間被他一個人仔細打理出來的小店鋪。
“我想橙橙了。”應閻宇看著本子上的初稿,有些走神。
阿婆睨了他一眼:“人剛才走五分鐘,中午還得趕回來給我們做飯。”
“......”應閻宇永遠都摸不清阿婆什么時候是糊涂的,什么時候又清醒著。
“小宇啊,你有回過家嗎?”曾阿婆手下不停,看也不看地問他。
應閻宇立馬回了句:“我不一直在家里嗎?”
他說完才意識到,自己還有另一個家。
“沒有,聽胡三說,我媽還是離婚了,前陣子還談了個男朋友。”
“那也好。”曾阿婆取下毛線針,把圍巾纏到他脖子上,比了比,還挺合適。
“這是我的嗎?”應閻宇特稀罕地抓了兩把。
“你的你的,橙橙的也做好了,就剩烏嘴的小衣裳,”阿婆扶著椅邊起身,“哎喲,腿坐麻了,我去把門口的落葉掃了。”
老人家講究的多,屋門口最忌諱堆了臟東西,時時刻刻都得干凈利索著。
應閻宇也就沒去搶活干,看著阿婆拿了掃帚下去,又低頭開始構圖勾線,這一畫就是三小時。
等他再抬頭時,眼睛都花了,溫橙也回來了。
“阿婆?你怎么坐門口呢?”溫橙眉心皺出兩條豎褶。
曾阿婆像是靠著墻走神了,溫橙連叫幾聲,她才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阿婆,我扶你上去。”溫橙瞧見應閻宇,有些來氣,“你在干什么!就讓阿婆一個人在外邊坐著!”
“我畫畫......太投入了。”應閻宇磕磕巴巴地解釋,又愧疚無措地望向阿婆。
“哎喲,多大點事啊,我不得思考一下人生啊,就準你們這些小年輕‘一個人靜靜’嗎,我也是有心事的。”阿婆抱怨。
溫橙把她扶到搖椅邊坐下,又瞪了應閻宇兩眼,這才轉身去廚房做飯。
應閻宇本想去幫忙的,又被阿婆拉住了。
“要喝茶嗎?阿婆?”
“待會兒再泡吧,”曾阿婆拍了拍小孩的頭,平淡的眼中總似藏了許多東西,“以后可能會有人找到這里,有什么事應付不過來,就找文奶奶吧。”
應閻宇心口抽了一下,笑臉有些澀:“怎么說這個?”
“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了,”阿婆搖了搖椅子,拿出舊毛衣給烏嘴給成小衣裳,“我這輩子......過得不好。”
應閻宇聞言,倏地收斂起隨意,臉上一片深沉,又皺著眉。
“你多少猜到些什么吧,”曾阿婆淡淡道,“我以前,跟我那姘頭,在外面混出了些名堂,我給他當副手、當情.婦,作了不少孽,他最后就留了一句話給我。”
“我老婆生孩子了,我要回家照顧他們。”
曾阿婆說到這里,反而笑得開心。
“能當他妻子多好啊,腥風血雨都被擋在了外面,他只帶著一心溫軟回去。”
應閻宇不明白阿婆為什么突然提起這些,他只是默默聽著,那個年代特有的人生百味,如今再無人能體會的酸甜苦辣。
“他走了,爛攤子全是我的,我也沒怨過。從來都是,他給我的無論好壞,我都收著。”
“我不后悔,該愛的愛了,該忍時忍了,該輕狂便攪了他個天翻地覆,至死不休。”
曾阿婆說完這些,像是有些累了,讓應閻宇去倒杯茶。
應閻宇剛起身,就聽阿婆在身后說:“可到最后啊,我發現平平淡淡才是真,我最念的,還是當初跟他一起打拼的日子。”
“你們好好的,阿婆心里才踏實。”
應閻宇倒了茶出來,卻發現溫橙系著圍裙,正蹲在阿婆身側,輕聲細語地說著什么。
“橙橙?我給阿婆倒......”應閻宇見溫橙回頭,眼里全是淚。
咯噔一瞬。
心臟都麻了半片。
“過來。”溫橙招招手,一眨眼就滾下了兩行淚。
應閻宇登時就慌了,四肢發麻,連茶杯都端不穩,摔地上“啪嚓”一聲,嚇他自己一跳,又趕忙看向阿婆,擔心吵到了她。
“別撿了。”溫橙怕他劃到手,拉了兩次都沒拉動,“應閻宇!別撿了!”
“你讓我撿!阿婆要喝茶......我怎么,”他倏地哽咽了,“我怎么笨手笨腳的。”
“沒事,沒事。”溫橙拉扯不動,只能把人抱住。
應閻宇把頭埋進他的肩窩里,渾身都在抖。
“汪汪汪!”烏嘴突然叫了起來,間雜著“嗚嗚”低鳴。
人都說動物養久了,有靈性,或許它才是最先察覺不對的,所以這些天才寸步不離地守在阿婆旁側。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阿婆明明不對勁,她生病了,她病了......我卻沒有留意,是我......”應閻宇哭得喘不過氣。
“傻子,阿婆不好,我難道會不知道嗎?”溫橙被抱得骨肉發疼,卻沒松開,眼角不停顫動,“阿婆身子一直很好,只是大限到了......”
應閻宇哭了會兒,又猛地收住,深深吸了口,轉而摟著溫橙,拍著他的頭,輕按背頸,直到他放松下來。
“橙橙,別怕,我的大限很長,很長......”
......
最后烏嘴的小衣裳也沒能穿上,盡管阿婆再趕,也沒來得及做好。
可烏嘴也不介意,它把小毛衣拖進狗窩,天天守著睡覺,等到早上又把小毛衣拖到院里,陪它坐著。
有時一坐就是一天。
等到下雪了,它還傻乎乎地坐著,偶爾雪花沾上鼻尖,它還會連忙回頭去看,眼巴巴盯著那張空椅子,而后又耷拉下耳朵,繼續仰頭看。
“烏嘴,”溫橙用毛巾擦干它身上的雪水,“進屋吧。”
“嗚汪?”他跳起來沖溫橙作揖。
溫橙笑著拍拍狗頭,習慣性地轉身面向搖椅:“阿婆,烏嘴......”話音卡在喉嚨里,倏地沒了。
“橙橙!”這時,應閻宇回來了,他帶著毛茸茸的圍巾,手里提了個大袋子,“編輯送了我一箱云腿!還有普洱茶,阿婆喜歡......”
他連忙收住嘴,卻發現溫橙已經紅了眼,便把東西一放,帶著一身冷氣去把人抱了個滿懷。
“......我習慣不了,太難了。”溫橙這一個月來還是會做三個人的飯菜,會在出門前泡上一杯普洱茶,會在晨練時,多拿一把劍......會在過年前,多準備一個紅包。
“我還想,至少,能過了這個年......我們一起給她拜個年......叫聲奶奶......”
他對于家的理解,最先便是這個萍水相逢的老人給的。
如果此時此刻,沒有應閻宇陪在他身邊,他根本想象不出來。
“不用去習慣,這樣就挺好,她會守護我們的。”應閻宇抱著溫橙,直到身上都熱乎了,才把他帶去樓上,待他睡下后,又去院里找烏嘴。
“汪?”烏嘴似乎對他的去而復返很不理解。
應閻宇伸出凍僵的手,褥了把狗頭。
這半年他又長高了些,臉也長開了,深刻又分明,帶著常人鮮有的一份沉寂。
“乖一點,你這樣,橙橙會難過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別這樣折騰。”
“汪。”
“恩,我也想阿婆,可你還得陪陪我們,我和橙橙都愛你。”
烏嘴兩只前腿交叉,趴了下去,兩只大眼睛向上看了他一會兒,最后像是答應了般,乖乖睡了。
應閻宇又守了它半個小時,這才抻著凍麻的腿回去。
他上.床時,發現溫橙拿被子把頭都遮了,怕他悶氣,便小心翼翼地往下拉了拉,然后就看見一張被手機屏幕照亮的人臉。
“......”
“......”
應閻宇瞇了瞇眼,在溫橙反應之前,一把搶過手機,瞄了眼頁面——
《橙子爸爸的小蝌蚪》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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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閻宇已經很少臉紅了,可一想著溫橙在難過的時候還不忘給他留言,又有些心澀害羞,特別是這個ID有點眼熟......怎么這么眼熟呢?
“咳。”溫橙默默把臉埋進了枕頭。
“等等!這個人是你!竟然是你!!!”應閻宇震驚了,錯愕了,萬萬沒想到自己的頭號腦殘粉竟然是溫橙?!
我操。
這是什么驚天大秘密。
“你不是挺嫌棄的嘛。”應閻宇鉆進被子,心里暖烘烘的,連冰涼的手腳也被溫橙勾過去捂住了。
溫橙原本知道他畫了兩人的日常時,還有些抵觸,聲稱絕不會看,沒想到轉眼就......看得津津有味,還悄悄建群。
“哇,哈哈哈。”應閻宇越想越樂,笑了半晚上,最后被溫橙一巴掌給拍沒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