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里曾經垂下了一根蛛絲, 只要順著上爬,就能抵達極樂世界,得到解脫。
無數惡鬼為它爭得頭破血流。
只有一個例外, 他靜靜看著那根銀白的線, 不愿靠近。
并不是不想, 而是害怕那種會從高處墜落的可能, 所以連試都不敢去試。
溫橙就是這類人。
可現在, 就是這一秒,他看著小孩手上的傷,不僅沒有那種隱秘被人知道的窩火, 反而是細細麻麻的酸,從相觸的皮膚, 浸入心口。
這不傻.逼嗎?他想。
本來就有傷, 再燙這么一下, 不得疼死?
為什么要這么做?
怕我知道了生氣,還是怕我......難堪。
那也不至于做到這一步, 不至于啊......
“橙橙?”應閻宇特心虛地抽了抽手。
溫橙當即放開,轉身就走,他從沒覺得面對一個人會難成這樣。
他只要看著他就難受,渾身難受。
他十五年前就成年了,早已不會因為一兩句情話而臉紅心跳, 可應閻宇片字沒說, 卻讓他臉上發燒。
此時此刻。
他終于察覺到, 相處以來, 被保護更多的人, 是他。
這種來自于年齡差的羞愧感,挫敗而張皇。
“人走啦, ”曾阿婆幫忙提了個水桶,“不去看看?”
應閻宇攏好垃圾袋,嘴角勾出了一個笑:“不急,阿婆,我先送你回去。”
曾阿婆瞅他:“咋的,你不回?”
應閻宇臉上的笑意又多了兩分:“我待會兒去趟夢新區,晚上再回來。”
家里的冰箱壞了。
溫橙不知道。
小孩今天不回家吃飯。
溫橙也不知道。
曾阿婆為難地盯著一桌炒肉、燉肉、涼拌肉,商量道:“要不我提去文奶奶家?”
天已經快黑了。
應閻宇還沒回來。
這些熱菜放了一下午,快要餿了。
“也好,”溫橙覺得自己是腦子抽筋了,才會做這么多菜,“我這就拿過去。”
文奶奶家也不遠,就是隔了條河,又繞了座山,步行半小時能到。
“還是我去吧。”曾阿婆想著小宇該回來了,“順便和她一起追劇。”
“不行,”溫橙嚴肅道,“別一個人出門。”
曾阿婆又爭取了一下。
最后還是一臉無奈地坐回沙發,打開電視看起了《新·還珠格格》。
溫橙又著重強調了兩遍“出行安全”問題,才提著一個大口袋走出內門。
“嗚汪?”烏嘴趴在樓下的鐵門上,正沖外面搖尾巴。
溫橙走下樓梯,褥了把狗頭:“又搞對象了?老王家的阿花,還是北大爺家的富貴兒?”
“汪汪汪!”烏嘴用前爪拍拍門,又回身抱他的腿,急不可耐。
“行行行。”溫橙開門。
吱嘎作響。
烏嘴瞬間沖了出去!
與此同時。
門外的大柳樹下,一盞車燈驟然亮起,炫花了眼,溫橙側身用手擋了下。
大片虛光之中。
一個人走了過來。
“應閻宇?”溫橙適應亮度后,有些充愣地把手放下。
“到。”應閻宇走出身后的白光,靠近溫橙身前的昏黃路燈。
夏天特有的疾風卷起柳條,彎垂在了他身上。
溫橙倏地發現,小孩身上深藏著一種難言的成熟,甚至比過了他的年紀。
“你要去哪兒?”應閻宇的語氣有略微變化,沒有像平常一樣腆著臉叫他“橙橙”。
“文奶奶家。”溫橙板著臉說。
“我帶你吧。”應閻宇看了眼他的摩托。
溫橙遲疑一秒后,點頭,不坐白不坐的事,他要是拒絕了,反倒顯得別扭。
應閻宇把車開了過來,純黑流暢的車身被白光照出了質感。
溫橙一腿跨上去,特別煞風景地來了句:“胡三的車?”
良久的沉默。
直到摩托繞出小巷,駛上公路后,應閻宇才悶聲回答:“我的。”
溫橙下意識問:“你有錢?”
應閻宇又沉默了,這車是他打工兩年存錢買的,但為了繃面子,他不說。
溫橙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回音,干脆扭頭欣賞夜景。
皋垌街人不多,幾乎都是上了年紀的老者,每到夜晚,連車都少了。
隨著一輛輛小電瓶悠然路過。
溫橙猛然想起哪里不對了:“不戴個頭盔嗎?”
應閻宇后背一僵。
溫橙抓著他的肩,莫名其妙。
“頭盔賣了。”小孩梗著的聲音,幾乎要被風吹散了,特別是在溫橙拍他肩的時候,他就差砸摩托了。
能不能讓人耍個帥!
啊?!
日子好苦!
溫橙從后視鏡上瞥見小孩吃癟的表情,心情一揚,都沒留意到路線變化。
隨著平房小樓遠去,霓虹高樓拔地而起。
摩托一聲轟鳴,轉入車流。
最后在一片小攤前停下。
溫橙跟著下車,臉上甚至還帶笑,他裝作沒發現對方臉上的心虛,隨和問道:“文奶奶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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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閻宇鎖好車,又拿手抓著左背。
溫橙眉尾一挑。
應閻宇干巴巴地想要說點什么,卻被攤上一聲吆喝叫了過去!
“小宇!你馬叔去師大門口把風了,幫他看看攤!”
“好嘞!”
應閻宇握了握拳,然后拉住溫橙,把他帶到了一輛改裝三輪車前:“我想給你看看......我從小在這里混大的......你想吃什么?”
應閻宇熟練地擰動煤.氣.罐,又掌勺敲了敲身前的兩口鍋,手上一掂,淋了勺油,火光嘩然而起!
一直等在旁側的兩個姑娘大聲喊道:“兩份炒米皮!少辣!”
“好,”應閻宇答應后,又改了口,“等等,我先給我...我......我小叔叔炒一份。”
兩姑娘瞟了溫橙一眼,鼓嘴說“好”。
溫橙咳嗽兩聲,在一片油煙中,轉開視線。
這兒貌似是哪家大學后門,違.章小攤聚成了圈,土豆餅,煎餅果子,燒烤,應有盡有,香飄四野。
應閻宇站在橘色小燈泡下,面前是輛敞座三輪,上面擺滿了小盆裝的蔬菜,還有米飯和涼面。
“蘑菇吃嗎?生菜還是白菜,胡蘿卜絲要嗎?”應閻宇手下翻動,頭也不轉地問他。
“你會炒菜?”溫橙問。
“大雜燴,亂來的。”應閻宇剛說完,等在前面的兩個姑娘就走了。
溫橙:“......”這孩子太實在了。
然而那份炒米皮遞來時,出乎意料的香。
溫橙放下手里的大口袋,都忘了自己出門的目的。
他夾上一大筷子,送進嘴里,心想那兩姑娘真不識貨,人謙虛兩句就當真了。
結果他嚼了兩下,嘴巴就麻了。
“好吃嗎?”應閻宇繃著臉問他。
溫橙動了動喉結,說話挺費力的,像是被齁啞了:“好,好得很。”
“恩。”應閻宇往下拉了拉嘴角,沒用,越拉越高。
“馬哥回來了!”賣土豆餅的大姐一手辣油,揚在半空,像指揮似的。
“城管來啦——”馬叔跑回攤子,都不帶停的,鉆上三輪就往前開!
溫橙端著一次性飯盒,還沒來得及眨眼,人都跑光了!
“汪?”
他腳下還多了只哈巴狗。
“這是馬叔家的,剛生了崽,每次都要跟出來。”應閻宇抱起狗。
兩人站在一片鬧熱中。
而相隔甚遠的皋垌。
烏嘴守在被風帶上的鐵門外,坐坐趴趴,像朵被人遺棄的小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