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青色阮煙羅紗簾落下,楊衍一腳踹翻了桌案,上面擺放的東西霹靂哐啷的砸在地上,這動靜里蘊著他無邊的惱怒,侍候的人都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喘一下。
而這腔怒火直接發作的對象,像是沒有聽到似的,輕輕的放下簾子,走到殿外,盛夏炙白的光線當頭照下,蕭青蕤眼前陣陣發黑,腳下虛浮,腳步不穩的踉蹌,可沒有人敢上前扶她。
“蕭娘娘,當心。”
蕭青蕤扶著雕龍柱子緩勁兒,聽到有人對她說話,眼前也多了個靛藍色的香包,一陣陣清涼的薄荷香味飄來,讓她亂哄哄的腦子鎮靜了些。
“林侯?!?
看清了眼前的男子,蕭青蕤打了個招呼,她雖然覺得自己強撐著很好,可聽在林政耳里虛弱的厲害。
林政右手托著香包,左手攥起又松開,俊朗的面孔上疑慮重重,他剛剛在外面聽到的話是什么意思?他的姐姐林賢妃難道不是沒有挺過那場病沒了的嗎?
還是姐姐的死另有蹊蹺?又和陛下有什么關系?
“蕭娘娘?!?
林政想要直接問她知道些什么,可在觸及她慘白如紙的面色時,喉頭一堵,“這是提神的香包,蕭娘娘請收下?!?
“多謝。”
蕭青蕤道了聲謝,接了過來,吸了幾口,腦子里清明了些,沿著長長的廡廊走出去,她以前很喜歡這些長長的抄手游廊,上面蓋著頂,遮了烈陽,擋了雨雪,可是現在她卻覺得這長廊太長了,為了連接所有的房屋,它建造的曲曲折折,比之直接走直線,繞了好幾倍的路,她想著快點走出養心殿,腕上疼得厲害,她不能再這兒查看傷口。
“哎呦,林侯。”
慌慌張張追出來的汪錦,沒看到駐足站在柱子拉長的陰影下的人,一頭撞上,鼻子酸得眼淚都下來了,待要出聲責罵,看清了這人竟是林政,大為驚訝,他雖然是跑著的,可以林侯的身手,沒道理讓他撞到身上啊。
林侯竟然在發呆,這......汪錦覺得今兒怎
么都不正常了。
林政回神看他一眼,眼簾低垂,面無表情,汪錦身上一冷,這當口他想起了林政的綽號“蒼狼”,那是韃靼人稱呼他的名字,韃靼人的圖騰是狼,他們以此稱呼他,其中的敬畏懼怕顯而易見。
汪錦打了招呼便小心的繞開他,帶著幾個小太監跑著追去。
“蕭娘娘,請留步?!?
他說話的當口,小太監已將抬著的轎子放在了她面前。
“蕭娘娘,萬歲爺有旨,娘娘如今已沒了尊位,不能再住在咸福宮了。”
蕭青蕤腳步停了下來,聽清了汪錦的話,眼中全是茫然,這座巍峨壯觀也森嚴冷酷的宮殿,也就咸福宮的偏殿能讓她有家的錯覺,可現在那座宮殿也不屬于她了。
“汪公公,這是要將我帶到哪里?”
蕭青蕤真的沒有力氣了,到了這當口,她也沒什么好怕的了,撩開轎簾,坐了進去,至于要將她帶到什么地方,隨他們了。
“這是去乾清宮的路?!?
汪錦抹了抹臉上的汗水,對這位主兒的折騰勁他真真是怕了,貴妃之位說不要就不要了,偏偏萬歲爺氣得極狠卻沒有對她下狠手,前腳兒將她趕出了養心殿,緊趕著卻又站在一殿狼藉中問朝堂上言官御史的折子怎么樣了。
他剛開始還沒悟出萬歲爺的意思,被踹了一腳,萬歲爺冷冷的又問一個沒品沒封號的女人怎么能住在咸福宮,他才恍然大悟,機靈勁兒全回來了,猜著萬歲爺的心思,說東西十二宮只有有封號的嬪妃住的,她住不得咸福宮了。
“高宗朝有受了臨幸又沒有封號的女子,留在乾清宮后寢殿侍候的先例?!?
汪錦舉出這例子,萬歲爺淡淡的睨了一眼,他便知道這回猜對了,在得了一記冷哼的催促后,帶上小太監就追了出來。
......
楊衍發作蕭青蕤的事情極為隱秘,甚至連她沒了尊位的事情,都捂得嚴嚴的,除了汪錦等侍候的宮人,也就在門口聽到的林政知道,旁人只知道她突
然離開了養心殿,其他的都不知道了。
卓冷岳還是當晚汪錦帶人將李老大人帶出宮,才知道蕭青蕤去了乾清宮。
“李大人,恭喜恭喜,萬歲爺免了你的罰,你可以留在京城了?!?
李東桓雪白的胡須一顫,皇帝怎么可能免了他流放遼東,莫不是有人為他求了請?
“老先生,這是我的名帖,你出宮后交給我的道童,他人在京城樂善堂,他看了就明白了,會選一名暗衛負責守護你的安全?!?
卓冷岳和李東桓道別時,他已想到了這次是蕭青蕤爭取來的,他還不知道她要付出什么,才能讓楊衍下這道命令,既然是她要護著的人,他便為她護到底。
“老夫這一生治病救人,從未和人結過冤仇,卓小友多慮了?!崩罾洗笕藫u手拒絕。
卓冷岳看著他目光清明,李老大人突然想起流放遼東的禍因,難道卓小友擔心皇上出爾反爾,老人苦笑著搖頭,接下了他的好意。
.......
“陛下?!?
翌日天色還沒亮,卓冷岳睡不著,披衣而起,月色如銀,星河如海,他不覺走到了后殿,卻見照壁后,立著位英挺高大的男子。
楊衍也聽到了身后的動靜,挑眉回望,見是卓冷岳,又收回目光,舉起手里的酒壇,灌了一大口,酒水順著下巴流進衣襟里,瀟灑不羈。
“陛下身子尚未痊愈,臣認為陛下不應飲酒。”
楊衍嗤聲笑了起來,腳尖點著腳邊另一壇尚未開封的酒壇,“朕藏了五年的梨花白,便宜你了?!?
卓冷岳也不再說,長腿一邁來到他身邊,腳尖一點,酒壇飛了起來,手指一抓,就到了手上,打開蓋子,清冽濃香的酒味撲面而來,他舉壇喝了口,果然是好酒。
兩人不說話,只是偶爾碰一碰酒壇,自喝自的酒,直到晨光熹微,地上堆了一地的酒壇,楊衍呼出口濃濃的酒氣,眼眸泛紅,他拍了拍也醉趴在石桌上的人,“冷岳,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要娶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