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博在電話那頭笑了:“我想,紅樓的廚師這點面子應該還是會賣給我吧。”
聽他這么說,蘭翹也只好跟著笑。
她到盛世紅樓的時候,已經10點多,大飯店只做中、晚正餐不做宵夜,這時已經打了烊,門口那一溜璀璨華燈早已熄滅,只在四周的墻角處挑著幾盞古香古色的宮燈,店堂里有一些服務員正在做著清潔打掃的工作。有一個穿黑色西服的漂亮女領班站在門口張望,看到她便迎了上來:“蘭小姐么?請跟我來。”
去的還是那間荻蘆夜雪,不過帶路的女孩又引著蘭翹穿過包廂走到角落,再打開另一張門,那是一間更小巧精致的房間,歐陽博坐在一張長方形紅木小幾后面,臉上帶著淡淡微笑——原來荻蘆夜雪別有洞天。
“給蘭小姐上一盅椰汁冰糖燕窩。”
“是的。”
蘭翹看著那女孩悄然退出去,動作熟練地輕輕關上門,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響,心中不由得想,這么畢恭畢敬,這么訓練有素,任是怎樣挑剔的老板也會得意非凡吧?所以說權利是男人的春藥果然不錯,歐陽博的遠圖就是屬于他的領地,他是那里的國王,在這個商業機構里得到金錢的同時還附加得到了自信、榮耀,難怪世人都想做有錢人。
“坐。”歐陽博姿態悠閑,隨手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剛從美國回來,坐了十幾個鐘頭飛機,實在餓得不行了。一個人吃飯又沒意思,這么晚叫上你不會太唐突吧?”
蘭翹脫了外套擱在椅背上,笑一笑:“怎么會,我的榮幸。”
“這里雖然小一點,但是我自己很喜歡……不介意?”
“當然。”
“那就好,事實上我只帶最好的朋友來這里。”
還是往常低沉醇厚的聲音,說的卻是這么別有深意的一句話,蘭翹只是笑而不答。
他們之間那張長方形小幾上擺著幾碟精美的小菜,還有一個小小的酒精爐,爐上置著一只銀質酒壺。酒溫到一定熱度,歐陽博便拿下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蘭翹吸吸鼻子,覺得這味道熟悉,雖然酒香濃烈但是略感刺鼻:“這是……”
歐陽博微傾著頭倒酒,淡淡道:“不必猜了,這是什么酒你肯定猜不出來。”這間房也像其它包廂一樣用的是四面宮燈,絲緞面子的燈面上畫著仕女圖,燈光從那些美麗女子的臉上、身上流瀉出來,光線異常柔和,歐陽博的臉在這種光線下不復見往日威儀,卻顯出一股淡淡譏誚。
蘭翹看他一眼,伸手拿過酒壺,也為自己斟了一杯:“不就是7塊5一瓶的大曲嘛,性價比這么高的酒現在很少見了,我還以為這個牌子已經停產了呢。”
歐陽博吃了一驚:“你連這個都知道?我還以為像你這樣的城市白領只會喝洋酒、紅酒。”
“誰說白領就不能喝劣酒。”蘭翹裝出一副酒鬼的樣子端起杯子先聞了聞味道,然后才細細抿一口,咂了咂舌頭:“就是這個味道!又辣又烈!我爸爸當年從外地調回省城,剛開始分不進科室,在工廠做了好幾年,那時候家里環境不太好,他就喝這個。不過后來就算我們家好些了,他也還喝這個,說很懷念這個味道。”
歐陽博沉默片刻,面上的譏諷不復再現,過一會才慢慢說道:“可能你爸爸并不是懷念這個酒的味道,而是懷念那段日子。”
“那你呢?”
“我?”歐陽博似乎覺得這是個很好笑的問題,極輕地嗤笑一下,并不回答,而是轉到其它地方:“我這回在美國辦事挺順利,下飛機的時候不知怎么突然想找個說得上話的人來分享一下。”
蘭翹知道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馬上聰明地跟著:“恭喜,看來又賺了不少。”
歐陽博看她眼波盈盈,不由得笑:“你怎么顯得比我還開心。”
蘭翹眨眨眼:“客戶能賺錢我當然開心,你生意越做越大,我就不會喝西北風。”
歐陽博點頭:“有道理,不過我這次不算賺到錢,只是虧得比我想象中要少許多,也是很不錯了。”
“你也會虧?”
“當然,做生意跟做人一樣,總是有輸有贏,不過是多少的問題而已。”
蘭翹想了想:“那就為輸得少的人來喝一杯吧。”
他們兩碰了碰,細瓷的杯子發出一聲輕微的錚響,歐陽博抬眼的神色落入蘭翹的眼里,讓她心頭一陣悸動,明明就是個容貌中等偏上男子,明明面容上還有長途跋涉過后的淡淡倦容,但那雙眼睛依舊墨黑如深潭,濃沉得到達不了彼岸。
蘭翹覺得歐陽博這樣的男人實在很適合自己,她欣賞有閱歷有故事的傳奇男人,也能讓自己很輕易地喜歡上他們,不過她也明白面對這樣的男人必須比往常更加慎重,因為一不小心,她就很可能變成再次豐富對方閱歷的一個故事。以她的年紀來說,已經實在不能隨便做男人一生中的頓號或者逗號,她必須成為結束傳奇故事的驚嘆號,最起碼也要是無驚無險的句號。她已經不再具備玩大冒險游戲的資格,那是20歲年輕女孩的特權,她找的是真命天子,而不是一個陪她游戲人生的玩伴。
燕窩的速度上得比她想象中要快得多,難得的是味道并不因為時間縮短而變差,依舊香滑可口。不在吃飯的時間吃到特級廚師加班做出的美食,這也是一種特權,蘭翹從來都可以毫不羞愧地承認自己是個現實的女人,現實的女人總是會喜歡有特權的男人。所以,哪怕這個Case有風險,她也決定嘗試,要知道哪怕是炒股票,也會有專家提醒:股市有風險,股民需慎重。
兩杯溫酒落肚,蘭翹覺得臉上有一些發燙,她把手肘撐到桌上,用手背冰一冰面頰:“為什么會用《紅樓夢》來做主題呢?”
歐陽博仰頭想了想:“我年輕時看這部書,對里面的生活羨慕得很。”
蘭翹仗著兩分酒意,膽子突然大了許多,吃吃地笑著,媚眼如絲的眸子在燈下極為嬌媚:“怎么,羨慕賈寶玉?”
她帶一枚細細的戒指,指環很細,在食指的第二個骨節上卡住,有顆小小的紅寶石顫顫巍巍地用金屬鏈拴在上面,撐著面頰的手微微一動,暗紅色的石頭就在雪白的面上晃秋千,讓人的心也忍不住跟著微微一顫。
歐陽博看著她,本來就深不見底的眼神又黯幾分:“也有這個原因。”
“那……十二釵,你最喜歡哪個?”
歐陽博垂下眼簾想了片刻:“做妻子最好的人選當然是王熙鳳,精明能干;做情人的話,史湘云比較好,嬌俏可愛。”
“啊,不對,我問的是你喜歡哪個?跟她們的身份沒關系。”
歐陽博抬起頭,淡淡的笑意籠罩在平靜無波的臉上:“我沒有時間去喜歡。蘭翹,我的時間很寶貴,只能選最合適的人坐最合適的位置。”
蘭翹怔了怔,慢慢地把身子坐正一點:“那可真遺憾。”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你不是說過嗎,與其教一只袋鼠爬樹不如直接找一只松鼠,我還以為你的看法與我一致。”
蘭翹看著他,不易察覺地輕嘆了口氣:“是,我也是這么認為,在時間和成本控制上,應該往最合適的位置上放一個最合適的人。”
歐陽博把身子湊近一點,用近乎耳語的聲音低聲道:“那你呢?想做紅樓夢里的什么角色?王熙鳳、史湘云還是林黛玉?”
蘭翹裝作聽不懂,掩嘴而笑:“那里面的人物太精致了,沒一個適合我,我還是認真地做蘭翹好了。”
他們兩個互相對望半晌,心中各懷鬼胎,不約而同地一起笑起來。
蘭翹突然由興致盎然變得有些索然無味,這是一個擁有著難以抵抗的魅力的男人,她想成為他的句號,可是對方很明確地告訴她:我可以給一個女人妻子或者情人的位置,但是不好意思,我沒有時間去喜歡她。
一對男女,如果不因為感情而走到一起,那么他們之間,除了曖昧還剩下什么?難道金三順的悲愴吶喊竟然是事實?30歲女人找到愛情的機會,比走在大街上被原子彈炸到的幾率還小。蘭翹對于愛情的感想雖然早已經由當初的“愛情就是生活的全部”轉變成了現在的“愛情只占生活的極小一部分”,可是極小也并不等于零。
蘭翹有些為難,她不會蠢到向歐陽博毛遂自薦:我們其實很合適,不如試著談一場戀愛?這個問題,永遠不應該由女士先開口。那么,就此放棄歐陽博,與他成為清白、認真的甲方、乙方關系?但是這樣輕易放棄一個難得一見的極品,實在心有不甘。可是如果不放棄,又明明能感覺到前方道路危險,這個男人精明厲害,只怕到時自己會把跟斗栽得很難看。
Tobeornotbe?這是亙古不變的艱難抉擇。
余下來的時間里,熟男熟女都很有默契地決定給對方一個認真思考的時間,沒有再繼續曖昧下去,他們同時睿智地選擇了討論公事。蘭翹把手中的獵尋進度做了大概說明,歐陽博認真傾聽,告訴她正好下星期會去香港,可以順便與其中之一的候選人見面。兩人因為酒精帶上的春意還殘留在臉上,可是已經在瞬間變得談吐井井有條、脈絡分明,好像幾分鐘前相互的試探從不曾發生。蘭翹心中暗自冷笑,他們兩個人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明明心生暗鬼,還要欲蓋彌彰地裝一本正經,時間簡直像回到16歲,其實是在自習教室里和班上最帥的男生眉來眼去,還要假裝是在純潔地討論物理題。
吃完飯以后已經接近凌晨一點,歐陽博把蘭翹送到樓下,看她下車并不急著駕車離開,而是非常紳士地推開車門走出來,含笑一直目送她步入小區。蘭翹回身對他揮了揮手,笑著道了聲再見,心里卻有些著急,這么晚,也不知高子謙是不是等不到她已經睡了,大家非親非故,他沒有義務要等著為她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