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晨,又是公司例行早會的時間。
蘭翹先把獵頭部目前幾個在談的Case簡單描述一下,又把正在進行中項目的進度做了總結。她思維清晰,口齒伶俐,記性也好,只偶爾翻一下筆記本就說得清清楚楚。老板和同事一邊聽她報告一邊不住地點頭。
她說完了以后,坐在一旁的周琳突然說了句:“蘭翹,你怎么就不用PPT呢?那是個多好的化繁為簡的工具啊。”
蘭翹心里一陣納悶,那難道不是一個把簡單變為復雜的工具嗎?她一向覺得做報告就跟女人選蕾絲內衣一樣,越簡單明了越能凸顯本色。她就不明白周琳為什么那么喜歡用PPT,屁大點事情都要做個PPT表述。老板曾經對這套顯得極為專業的手法很感興趣,下命令要其它各部門向她學習。周琳大概嘗到了甜頭,發展成了凡事不用PPT就無法把話說囫圇的程度。以致現在同事們看到她把筆記本背出來就臉色大變。她講得滔滔不絕,耽誤的可是別人寶貴的時間。蘭翹暗自思忖,這姑娘不會跟人的時候都得弄幾張PPT來表達流程吧。
她正琢磨著,老板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對了,蘭翹,上次那個BH汽車公司的Case怎么樣了?應該差不多收尾了吧?”
這個問題問到了蘭翹的痛處,BH汽車來自德國,是全球500強公司之一,委托HAPPYHR做一個總工程師的職位歷時已經三個月。那公司的HR簡直是個變態,候選人明明完全都是按照對方給的職位說明書甄選的,可是每次推過去的候選人不是這里不滿意就是那里不滿意。
蘭翹有些沒好氣地回答老板:“這一輪送過去的三份CV(簡歷)總算留了一個,說先要自己做一個簡單的電話面試,如果合適就安排飛過來面試。”
或許是頭先聽到蘭翹匯報遠圖有望攻下來的消息,老板心情不錯,又多管閑事地問了句:“要的哪個?是你最看好的那個女工程師嗎?”
蘭翹沉默地搖了搖頭。
老板頓時笑了:“我也覺得BH不會要她,怎么樣,我說對了吧?”他覺得很得意,又補充了一句:“蘭翹,其實我完全可以勝任你的職位啊!”
蘭翹面色鐵青地望著老板,心里把他罵了八百遍卻無法辯駁,因為老板的確在無意中看到CV的時候說了一句:“這女的不會通過,年紀太大了,而且還單身。”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好的不靈壞的靈,BH的HR還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退回了這份很優秀的CV。
那個姓許的HR客客氣氣地在MSN上對蘭翹說:“她的學歷、資歷、工作經驗以及外語能力的確很符合我們公司要求,不過……蘭翹,你不覺得一個女人33歲都沒有結婚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嗎?而且連一次婚都沒結過!我很擔心這樣的人在我們公司無法完全融入,畢竟我們要講究團體合作啊。”
這話其實可以用更加直白的意思來表達:33歲的老姑婆,嫁不出去,一定有心理問題!招這樣的高級職員進來,會跟其它同事處理不好關系。
蘭翹的手指當時飛快在鍵盤上敲下了一行字:“那如果他的性別是男的呢?33歲的單身男性就不會存在這個問題嗎?”但是終于,她慢慢把這句話用回格鍵一個字一個字地抹去了,想了想,換上了一句:“你考慮得也有道理。”
她當時的心情不是不糟糕的,甚至有一點兔死狐悲的悲涼。她今年已經29了,過完這個年馬上就要邁入30大關,而在世人眼里,30歲沒結婚的女人和33歲沒結婚的女人區別并不大,更可怕的是世道已經變得頭上頂一個離異女的頭銜都比大齡未婚女來得光榮!
這個時候還不結婚甚至沒有固定男朋友的女人似乎只有如下幾個選擇:1、委屈地找個男人嫁了(比如前不久又淪陷了一位單身的女性戰友)。2、猥瑣而狼狽地聽從家里的意見去相親(比如自己,事實上蘭翹已經在媽媽的逼迫下羞愧地相過三次了)。3、干脆豁出去像男人一樣尋歡作樂(比如寶慧),她們的選擇的確不多,要么高傲得發霉,要么委屈地順從。
蘭翹有些感慨,現在大多數人都是在為了生活,做著一份自己并不喜歡的工作;也有很多人,為了結婚而結婚;仔細想一想,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理想”和“愛情”這兩個名詞。她偶爾能發現自己的內心深處有一朵小小的火焰在搖曳生姿:我要是結婚,一定是因為很愛很愛那個人,希望能跟他永遠在一起。但這句話她還沒說出來讓別人嘲笑,自己就趕忙把一桶水澆了上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樣的火苗還是扼殺的好。要知道別人笑話你沒關系,不能搞到連自己都笑話自己。20歲的女孩有這樣的念頭是浪漫而美麗的,也很順理成章,但是十年以后你如果還沒找到那個人,并且固執地堅持這個理想不變,那么這是危險的。
她馬上為自己找到一個理智的平衡點:愛情這種奢侈品,有固然最好,就當做是錦上添花;但是真沒有,日子也得照常過,聽說過餓死的,沒聽說過因為沒戀愛談而愁死的。
蘭翹被BH的許小姐和老板輪番刺激到了,危機意識一下增強,更加堅定不能放棄任何一個好男人的信心,散了會她迅速在MSN上吶喊:給我一個糕點師!
作為獵頭部的高級顧問,蘭翹有自己的人才庫,不過畢竟資源有限,所以她不放過任何一個朋友,MSN上的朋友們幾乎都是她的下線——做獵頭,人際網很重要!
她先是找到了市里兩個五星級酒店的HR朋友,看他們手上有沒有“貨源”,又讓芬芬去查114打新東方廚師學校的電話,最后終于把MSN上掛著“忙碌”兩個字的寶慧也拖出來。
“你跟九點紳士聯系過嗎?”
“還沒……我不是一個急功近利的女人。”
“那你現在為了我去變成一個急功近利的女人吧,看看他的西餐廳里有沒有糕點師要離職或者認不認得做這一行的人。”
“那樣會不會打草驚蛇?”
“不怕,事成之后我請你去盛世紅樓吃蛇羹。”
“……”
事態緊急,蘭翹自己也翻查資料打了幾個coldcall,忽然眼睛一抬看到市場部的同事正在收拾星期六參加招聘會的POP,腦子里突然有一絲微弱的靈光閃過。
她馬上把梁力召喚過來:“星期六招聘會上我們收的CV呢?”
“A+的在你桌上,A類的準備輸進簡歷庫,B類的BD部門在挑選。”
蘭翹連忙問:“C的呢?我記得有一份糕點師的CV,那人叫什么名字來著……”
梁力心中一咯噔,果然自己的判斷是敏銳的,漂亮上司每天忙得像一陣風,如果不是和那個英俊小生有什么瓜葛,又怎么會去注意一份沒有任何水準、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CV?雖然她假裝不認識他,但估計是心虛……于是他善意地提醒道:“高子謙。”
“對!高子謙!他的簡歷呢?”
梁力捉摸不透地看著蘭翹:“你不是說C類以下的都處理掉嗎?已經和這個月的報紙一起處理了。”
HAPPYHR公司在業內算是數一數二的公司,名頭很響,經常能收到各式各樣奇怪的簡歷。他們沒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和地方去把每一份簡歷建檔,所以一般標了C的就直接處理掉,“處理”這兩個字是公司的暗語,不對外流通,因為擔心會讓求職者寒心——真實意思就是賣給大廈里專門收廢品的老頭兒。
蘭翹沮喪地靠到座位上:“我知道了。”
本來慣例是周末回家吃飯,因為上周加班于是挪到了禮拜一。她回去的時候蘭媽蘭爸做了一桌子菜等她,待吃完了,蘭翹意思意思地收了碗筷做出要拿去廚房洗的樣子。蘭媽媽劈手奪下來:“放下,放下,不要你洗。”
她一邊打開廚房水龍頭一邊嘀咕:“別的家務事可以學著做做,不過不要洗碗,洗潔精傷手,你還沒嫁人呢,待會手粗得像樹皮就更嫁不出去了。”
蘭翹早知道她會這么說這么做,于是馬上就一點也不內疚地看電視去了。
蘭媽媽過一會兒坐到她身邊,抽出一張紙巾擦手,狀似隨意地說道:“下星期不要加班了,記得回來吃飯,李阿姨說要給你介紹對象。”
蘭翹說:“怎么又是她?她是兼職媒婆吧,你還沒被糊弄夠啊?上次說介紹給我日本留學生、青年才俊,結果我三兩句話就套出來那人根本就是在日本洗了一年盤子!”
那個李阿姨是個讓人頭疼的老太太,退了休不好好在家待著享清福,一天到晚向社會發揮余力做貢獻,如果真有好介紹蘭翹也就不說什么了,偏偏資料庫里的候選人都是C類等級,偏偏她都還去見了。知道豪賭的人為什么不肯打1塊錢一盤的小麻將嗎?因為贏小錢會浪費手氣。同理,見多了不合格的候選人自然也會浪費好的桃花運。這還不算,最讓蘭翹忍無可忍的是李阿姨對她職業的侮辱,竟然對相親對象說她是職業介紹所的,這像話嗎!
蘭媽媽也生氣了,恨恨地說道:“你有本事自己去找啊!都29歲了,還是打光棍,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你都能打醬油了。”她很感慨,“蘭翹,你說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怪胎?讓你好好讀書的時候你要談戀愛;讓你認真工作的時候,你鬧著要結婚還跟人跑去深圳;現在真要你成家立業,你反過頭來又要工作了。你怎么做什么都跟別人是反的?”
蘭翹被母親說得也有點疑惑,她覺得自己就像在商場搭手扶電梯的人,一步沒踩好正踏上黃線,然后就再也站不穩,余下行程迅速變得顛三倒四。
但是這個時候她不能心虛,只好用反間計挑撥媽媽和李阿姨的關系:“李阿姨既然那么會做媒,為什么她找了個那樣的兒媳婦?”李阿姨的兒媳很彪悍,每天都在戰斗,白天在單位斗,回來跟婆婆斗,經常把李阿姨氣得說自己每天犯一次高血壓。
蘭媽媽果然低調了一會兒,但她是蘭翹的媽媽,老而彌堅,對三十六計耳熟能詳,于是馬上反擊,更加裸地挑撥蘭翹和寶慧的革命友誼:“你那個好朋友韋寶慧比你伶俐多了,男朋友沒斷過,她怎么不給你介紹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