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翹躲在角落的位置里隱藏心中的不安,做這種定向挖掘,事先調查背景人的身份是她平常必做的功課,但這次竟然出了這么大的疏漏,無疑是受她近段時間情緒波動所影響。將私人感情帶入到工作,是職業經理人的大忌,犯這種致命錯誤的比率一向是女性居高,但她自認為在這點上自己可以拿滿分,可是現在曾經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正在逐漸地土崩瓦解,認識到這一點,讓她從心底里生出一股子寒意來。
杭州之行不順利,如果不是正好格雷要去H大參加一個學術演講,讓她憑空多了一個機會,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半點收獲,蘭翹心情愈加沉重。回程的時候,她掛心醫院的母親,私人掏錢定了機票飛回去。
飛機抵達機場的時候是中午,蘭翹拖著行李箱往大廳外走,電話突然響了,她一手拉箱子另一只手騰出去接電話:“爸,我下飛機了,待會直接來醫院。媽怎么樣?”
“醫生說最好再多住一星期。”
“不是說一星期可以出院嗎?又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說能多觀察幾天更好……行了,你來了再說吧。”
蘭翹聽著父親的聲音似乎隱隱有些憂慮,心里也急了,拖著行李箱小碎步就開始往外跑,身后忽然有個聲音叫住她,一回頭,看見歐陽博正負手站在不遠處。
她小小地吃驚了一下,站定了下意識地問:“準備飛?還是剛回來?”
歐陽博搖搖頭,嘴角微微往上翹了翹:“女人是不是只要談戀愛就變得不夠敏銳?”
蘭翹看了看他有些汗顏,他穿著白色休閑裝,身邊沒有行李,明顯不是要進入旅途或者結束旅途的樣子。
“我剛送完人,順便載你一程吧。”他看了看蘭翹手邊的箱子:“要幫忙嗎?”
“謝謝,我自己來。”蘭翹連忙跟上他的步伐。
再次坐上歐陽博那輛寶馬SUV,蘭翹心中有些欷歔,半年前她還在眼睛發亮地覬覦著這輛漂亮車子的主人;半年后她為了另一個男人牽腸掛肚,傷透腦筋;這樣的世道這樣的人,難怪高子陌不放心讓自己的弟弟跟她交往。
“從杭州回來,還順利嗎?”歐陽博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蘭翹猶豫了一下,老老實實地回答:“不太順利,不過過幾天格雷會來H大參加學術演講,那是最后的機會。”她還是有些不甘心,又追問,“你們就一定要這個人嗎?上次那個國內的工程師資歷不比他差,薪酬幾乎只是他的一半,你們難道不考慮一下成本問題?“
歐陽博反問道:“你說呢?”
蘭翹不服氣:“我說沒道理。”
歐陽博淡淡微笑:“那又怎么樣,沒道理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多這一件……對了,你去哪兒?公司還是回家?”
蘭翹遲疑著說:“能不能送我去趟醫院?”
歐陽博怔了怔:“怎么了?”
“我媽住院了。”她輕聲回答。
歐陽博沒再說話,只是將油門踩緊了一點,機場高速兩邊的樹木嘩嘩地從身邊閃了過去。車里靜靜地放著卡朋特的《YesterdayOnceMore》,接下去是老鷹樂隊的《HotelCalifornia》。蘭翹恍惚記得自己在大學時也愛聽這張CD,那是一張經典老歌集錦,她曾在秋日的午后沐浴著暖暖的陽光聽過一次又一次,似乎永不會厭倦。那時候,她還只有22歲,看了第一部韓劇《星夢奇緣》,為了要摹仿女主角還把頭發剪短,可是現在一晃眼就快十年了。
“下一首是《卡薩布蘭卡》。”她抬頭對歐陽博說。
歐陽博瞇著眼瞟了她一下,似乎有些驚奇:“你也有這張專輯?”
“嗯。”
他輕輕吁了口氣:“這張專輯很老了,我還是念大學時候聽過,不過那時候是磁帶。”他停頓一會兒,似乎覺得好笑,輕輕搖頭,“第一次聽是跟我女朋友一起,現在她成了我前妻,剛剛還送她上飛機去美國找她的新男朋友……十幾年了,什么都在變,好像唯一沒有變的就是我還在聽這幾首老歌。”
蘭翹一愣:“剛剛?”
歐陽博苦笑道:“就剛剛!”
蘭翹一剎那間有些尷尬,不知道怎么把話題接下去,人家離了婚,總不能說恭喜。但歐陽博又明顯神態輕松,一點異狀都沒有。
果然,歐陽博很快就說:“不用沒話找話地安慰我,你知道我不需要。”
蘭翹只好嘿嘿干笑了兩聲。
幸虧歐陽博很快轉了個話題:“上個月我看到你了。”
“在哪兒?”
“北京那個人力資源專家白筱微過來講九型人格你不是參加了嗎?主辦方租了我們公司五樓的宴會廳,我順便下去溜達了一會兒。”
“哦,那次去的人很多。”
“一眼就看到你,坐在前排,認真地記著筆記,一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樣子。”
蘭翹期期艾艾地笑:“那她是專家嘛。”
“她那個選擇題,你的答案是什么?就是女人擇偶的那道題目。”
蘭翹低頭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好意思:“我選的九十九朵玫瑰花。”
歐陽博眼底頓時閃過一片震驚,然后又恍然:“九十九朵玫瑰花……”他笑了笑,輕聲重復了一遍,“九十九朵玫瑰花。”
那天全國知名的人力資源專家白筱微女士給了在場所有來聽課的女白領們一個選擇題:你會選擇什么樣的男人做丈夫。
A、一個可以分擔你的工作壓力、給你指導,跟你共同進步的男人
B、一個在你緊張工作一天后,疲憊回家時,會為你做飯的男人
C、一個送你九十九朵美麗玫瑰的英俊男人
D、一個富有的、不必讓你再辛苦工作的男人
蘭翹因為心中已經有了模型,所以很快做出選擇,高子謙是徹頭徹尾的C,她當然大筆一揮地選C。但是當她準備回答時,無意中瞟了一眼身邊還在絞盡腦汁、冥思苦想的女性朋友們,又把搶答咽了回去,她們的筆尖幾乎都在A與D上面猶疑,除了自己,似乎沒有一個人選擇玫瑰花。她發現,對她這個年紀的女性精英來說,這并不是一個正確而值得驕傲的答案。
歐陽博的笑意留在臉上久久不退:“蘭翹,第一次見到你,你理性得不像樣子;現在——你感性得不像樣!”
蘭翹訕笑:“分不清你是褒還是貶。”
歐陽博的手指順著音樂節奏輕輕敲擊在方向盤上,淡淡說:“不是褒也不是貶,只是說一個事實。”
蘭翹把頭靠在真皮椅背上,伸了個懶腰:“我也不用看你的答案就知道,你的主型格要么是領袖型要么是成就型,不會有別的了。”
“呃,差不多,稍微有一點點小偏差而已。”
蘭翹忍不住想,如果他們不是甲方乙方該多好,就這么隨意地聊著天,不用擔心他隨時會給她臉色看、布置給她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也將是一個可以令人解壓的朋友。
四月的陽光像是母親溫暖的手,透過車窗撫摸在周身,令人舒適得犯困,蘭翹不停提醒自己,千萬不要睡著。男人的車就像是女人的臥室,都是私密空間,如果大馬金刀地在這里睡著了,會讓人產生不必要的遐想。
平滑的高速公路一路暢通,車內彌漫著淡淡的木槿花香味,歐陽博看了蘭翹一樣,伸手把音響聲量調得極低,幾乎像是有人在他們耳邊細細呢喃。蘭翹雖然不住地強迫自己,但終于沒抗爭得過這幾天來勢洶洶的倦意,頭一點一點地往前傾,不知不覺闔上了眼睛。
她醒來的時候嚇了一大跳,本來拿在手中的印花披肩不知怎么地蓋到了身上,閉上眼前太陽明明還耀目地照在頭頂上,現在卻是斜斜從車窗外射進來,光線也已經黯淡了許多。歐陽博把車子就停在醫院的停車坪里,沒有開窗,打了一點空調,車子的隔音效果很好,雖然車外有人在走動,車內卻不覺得嘈雜,只隱隱聽到引擎發動輕微的聲音。
歐陽博坐在她身邊一直沒有離開,也不知在想什么,低頭默默地抽著煙,眉頭輕微地鎖在一起。
蘭翹連忙把身子坐正,睡了這么久,精神已經好了許多,掏出手機一看,竟然已經將近五點,她大吃一驚:“啊,怎么不叫醒我?”她看一眼煙灰缸,里面的煙灰煙頭都有些溢出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都抽了這么多煙……你等煩了吧?”
歐陽博微微笑了笑:“車上新裝了臺進口的空氣凈化器,正好試試效果。”
他停頓一下,慢慢問道:“你怎么累成這樣?蜷在那兒,睡得跟只貓似的……是不是近段時間壓力太大了?”
蘭翹低著頭,沒有說話,抬手把已經散亂的長發用玳瑁發夾別起來,不知為什么,她的手忽然有一點發抖。
歐陽博看著她,目光幽深,溫言道:“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能幫上忙,你只管開口。”
蘭翹故作輕松地笑了笑:“謝謝,暫時我自己都可以解決……我先上去看媽媽了,謝謝你送我過來。”
“要我陪你嗎?”
她伸手推車門:“不用的。”
他突然又問:“這幾天你出差在外面,高子謙應該已經幫你媽媽把那些住院手續都辦好了吧?如果他不方便出面,我在這家醫院倒是有幾個熟人,這里的床位出了名的緊張,不找關系只怕有些麻煩。”
蘭翹的手頓時尷尬地停在車門拉手上,這個誘惑實在太大,她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心中糾結了一陣,只好支支吾吾地說:“那……那我……實在是太謝謝你了。”
“還有,關于格雷工程師的那件事,我會親自去一趟H大跟他面談,如果實在搞不定,就用你推薦的那個候選人吧。”
蘭翹大吃一驚:“可是你不是說……”
歐陽博干脆地說:“行了,我決定了的事你不必質疑,你先上去吧,弄好了我打電話通知你。”
蘭翹下了車繞到后座把行李箱拎下來,剛準備走,歐陽博忽然將車窗放下來沖著她的背影道:“蘭翹,人活著就得吃五谷雜糧,玫瑰花再漂亮,也填不了肚子的;女人壓力太大,會老得快。”
蘭翹腳下一窒,再往前走時,箱子的滾軸磕到了地上的一顆小石子,頓時歪倒一邊,她手忙腳亂地去穩住箱子,一下沒抓牢,箱子拉手重重擊在腳背上,一陣劇痛,她只覺得又痛又難堪,一顆眼淚突兀地啪一下落到地上。
她搞不懂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曾經明明把歐陽博當成心目中最完美的獵物,現在他離婚恢復了自由身,又對她深情款款,她卻已經沒有興趣。她總是運氣不好,不能在適當的時候碰到適當的人,就比如現在,合適的這個她不愛,愛的那個卻擺明不適合,世界上的事真是有理說不清。
可是她知道自己無法回頭,是的,不管怎么樣,愛還是比較重要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