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翹覺得寶慧已經到了越寂寞越墮落的年齡階段,她打定主意自己萬萬不能與她同流合污,因此斷然拒絕了晚餐后去酒吧喝一杯消遣消遣順便看看有沒有單身帥哥的提議——事實上,正義凜然下的真相是她沒有資格去墮落,明天的招聘會八點要到現場,她怕喝醉睡過頭。
但是隔天早上蘭翹起床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是睡過頭。她感冒了,后腦勺里像是住了個不規矩的小人,正不停地扯著她的神經末梢,讓她痛苦萬分。人在病痛中總是脆弱的,蘭翹再一次感慨自己生不逢時。
古時候的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個乞丐就戳根棍子滿山走。女人的終身職業基本是嫁人,只有混得最差的才需要自由擇業,而且幾乎沒什么好選擇,除開去青樓賣笑就只能去茶樓賣唱,好不容易當了英雄的花木蘭也是女扮男裝。但是這個年代的女人,哪怕是生病了都必須工作,這種無奈讓她無力而憤慨,不過再無力她也只能憤怒地穿戴好衣物,咬著牙去參加世博會的招聘會。
她過去的時候有點晚,助理王芬芬和梁力已經把公司用來做宣傳的X展架以及獵頭部專用的易拉寶搭好了。她無事可做,只好像征性地指揮了一下。
HAPPYHR公司有一個精明睿智的老板,任何時刻都不會忘記資源互換,比如擺在眼前的這個X展架,就是派出培訓部跟廣告公司做了一堂銷售培訓換回來的;比如電視臺的30秒廣告,是蘭翹給衛視做了一個高級職位換回來的;所以蘭翹有理由相信世博會的這場精英招聘會也是用了某種手段得到的。她更加知道一般這種不要錢的互換是得不到正常客戶所應該享有的待遇的。
果然,梁力對蘭翹說:“會場的工作人員說我們是贈送客戶,不能提供礦泉水和名牌制作。”
蘭翹心里暗自唾棄主辦方的小氣,說那你去門口的小賣部買水,順便去復印室打幾個名牌出來,回頭記得開發票給我。
過了一會兒,梁力姍姍回來,手上拿了幾瓶礦泉水和幾張粉紅的紙條。王芬芬借來了有機玻璃的名牌卡,從梁力手里接過打好的名牌慢慢裝了進去。
蘭翹拿過水喝了一口,看著王芬芬的動作頓時眉頭一皺,轉頭問梁力:“你打的什么字體?”
梁力傻乎乎地說:“華文行楷啊,我覺得這個字體比較瀟灑飄逸。”
其實蘭翹并不是個太挑剔的上司,她不喜歡下屬太過精明,怕被越級,但也不喜歡蠢人,因為帶起來會累。梁力進獵頭部已經好幾個月了,做的很多事情都不討她的歡心,讓他打個coldcall也還是結結巴巴。不過有些事就是沒辦法,獵頭部助理這個職位要求挺多,但是薪水卻不高,流動率很大,什么東西都是成正比的,想要人才就得出得起人財,要求太高只能讓自己失望。
蘭翹瞪了他一眼,忍耐地說:“下次記得打宋體。”
梁力打印了五張紙條,其中兩張是獵頭部三個字加一個公司LOGO,另外三張是他們三個人的名字。黑色的華文行楷“獵頭部”三個字,襯在粉紅色的卡紙上,遠遠看上去有點像“豬頭部”,飄逸是飄逸了卻絕對瀟灑不起來。蘭翹悄悄伸手把安插了自己名字的名牌卡撥得離獵頭部三個字稍微遠一點。
這場招聘會據說是今年素質最高的一場招聘會。場館設在世博會的露天花園。參加的企業一半是世界500強,一半是本省最牛X的公司,職位也相對高端。主辦方甚至對求職者也設定門檻,要憑本科畢業證才能換取免費門票。
BD部派來參加這個活動的同事早就揣著自己的名片像蝴蝶一樣不見了影子,每張展桌后面坐著的公司HR負責人都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客戶。他們的臉上似乎就寫著傭金兩個字。
蘭翹就沒他們那么興奮了,從出門的剎那她就知道在這里不可能有什么收獲。她無法想象一個真正的精英在大庭廣眾之下遞交自己的簡歷,就像古時候大家閨秀的千金小姐絕不可能隨意把自己的生辰八字交給媒人。獵頭的工作從來都不是幫找不到工作的人找工作,那是社區職業介紹所的行為。把進門的門檻設定成本科畢業又怎么樣,在這里推銷自己的大多是大學剛畢業的毛頭小伙、小姑娘,這些人絕不可能豐富她的簡歷庫。不過還好,招聘會再乏味也就是一上午的事,或許她能在11點之前悄悄溜走回去補個小覺,然后下午再去見客戶。
她無聊地坐了一會兒,遠遠看到有個大約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走過來,探頭探腦了好一會兒,終于鼓起勇氣怯生生地問道:“您是HAPPYHR獵頭部的工作人員嗎?”
蘭翹笑瞇瞇地點了點頭,她今天穿著非常職業的黑色套裝,漆皮黑色中跟鞋,打扮相當專業知性,漂亮小姑娘還在三米以外她就已經知道她在想什么。
“那個……我……”小姑娘惴惴不安地在蘭翹桌子面前擺放的折疊椅上坐下來:“請問獵頭部是不是可以給求職者做職業規劃?”
蘭翹和藹地看著她,轉頭對王芬芬道:“Cindy。”
芬芬馬上把那個小姑娘請了過去,然后小姑娘就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來:我畢業已經半年了還沒找到工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在學校明明一向品學兼優人見人愛。
芬芬說:是不是你簡歷沒有寫好還是你的職業定位不準確要不就是你面試技巧不夠。
蘭翹優雅地抬起左手,不露痕跡地打了個小小哈欠。她覺得自己像坐在角落里給人占卜的吉普賽女巫,專門給一片迷茫的人指點迷津。不過人家多少還需要一個水晶球做道具,她只要往前面擺一個有機玻璃的牌子就可以了。
頭痛得更厲害了。秋日的陽光雖然還是溫暖,風卻已經有了幾絲涼意。蘭翹給吹了一下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正想著要不要把梁力差遣出去給她買個感冒藥,突然覺得眼前一黑。
這個黑不是頭暈造成的,而是有個身影遮住了面前的太陽。蘭翹抬起頭,一個個子高大的年輕人站在面前,快樂地念出來:“豬頭部——蘭翹。”
蘭翹輕輕咳嗽一聲,抬手不動聲色地把印有自己名字的名牌卡“啪”一聲扣倒,動作從容儀態優雅,就像古代的皇帝撂了某個要寵幸妃子的名牌,繼而展顏一笑:“HAPPYHR獵頭部蘭翹,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她坐著的椅子可能年代久遠也可能是坐的人多,螺絲有些松了,輕輕一動便覺得搖搖晃晃。或許因為感覺到危險的緣故,她覺得站在對面的年輕男子的壓迫感很強,不過看清他的容貌后又覺得不是那么回事。
他顯得有幾分落魄的樣子,穿一條磨得舊舊的牛仔褲,煙草黃的小羊皮夾克質料倒是很不錯,手工也精致,但是上面有幾道不知道被什么刮壞的痕跡。蘭翹猛抬頭看他的時候,太陽正照在眼睛上,有點眼花,瞇了瞇眼才看清楚他的臉。那是個二十四五歲左右劍眉星目的英俊少年(少年的定義是和蘭翹的年紀相比),嘴角掛著懶洋洋的笑容,好像世間什么事情都不會令他太在乎,可奇怪的是他渾身上下雖然透著一股慵懶勁兒又讓人感到一種勃發的生機。有這樣的長相和笑容的男孩子,哪怕再落魄一些還是討人喜歡的,自覺閱人無數的蘭翹心頭也不由得跳了跳。
但是她的職業敏感于此時很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這是個在花季少女面前所向披靡的少年郎,不過——他現在在失業。
果然,帥哥沖著蘭翹笑道:“你好,我是高子謙,失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