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寂靜無聲,眾人的心跳聲仿佛也就此頓住,不過片刻,柴昭低啞堅定的聲音已經響起,“末將應下此軍令狀,此戰若敗——柴家拱手讓出爵位官職,退居蒼山,此生不再踏出半步!”
“好!”南宮燕拍著手掌起身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皇上與本宮,就靜候柴將軍的捷報了!”言罷輕揮水袖在宮人的攙扶下轉身離去。
南宮辰見長姐離開,大眼瞅著一言不發的岳蘅道:“岳蘅,你也跟柴將軍一道攻梁嗎?”
岳蘅先是一愣,隨即道:“回皇上的話,岳蘅...自然跟在夫君身邊,他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南宮辰歡喜道:“朕信,有你跟著,我大周將士一定無往不利。也是你,讓朕試一試的。”
岳蘅注視著這個滿面純真的少帝,笑著點了點頭,“皇上圣明。”
南宮辰離開之時,又扭頭看了岳蘅幾眼,也不顧那么多朝臣還在,忽的張嘴道:“待你回來,朕要與你學習騎射,朕還要做千古一帝呢!”
群臣見南宮辰待岳蘅如此信任親厚,面面相覷大氣也不敢喘。
見這南宮姐弟離開,柴昭踱近柴逸低聲道:“叔父,長公主咄咄逼人,侄兒剛剛擅自與長公主立下軍令狀...”
柴逸搖頭示意他無須再言,凹陷的鷹目環視著大殿群臣,蒼老的聲音幽幽響起:“錦繡山河誰人不喜,我大周乃天命所歸,自當傲立中原!”
眾人退下大殿,柴昭停住腳步,轉身回望身后的澤天大殿,已是午時時分,紅日當空高懸,大殿的琉璃彩瓦被照射出耀目絢爛的光澤,飛揚入天的檐角仿若想向他昭示著大周皇朝的屹立巍峨。
正殿已經空無一人,當中金光熠熠的帝王寶座龍紋盤繞,似乎在等著誰一般。柴昭灰眸注視著空蕩蕩的澤天大殿,良久駐足。
岳蘅循著丈夫的眼神看去——龍椅如此沉重寬大,年幼的南宮辰連椅柄都無法用雙手按住,又如何坐得穩它。椅背上雕刻的金龍雙目直視著自己的丈夫,欲說還休...
“走么?”岳蘅低低喊了柴昭聲,“叔父還等著。”
柴昭回過神來,收回與金龍對視的眼眸,垂眉道:“這就走。”
殷崇訣尾隨著柴昭,像是想起了什么,也回頭多看了眼,遙看金龍寶座,吞咽了下干澀的喉嚨。
太尉府,后花園
見柴昭獨自在水榭里站立許久一動不動,云修遠遠看著暗搓手心也是急得慌,牙癢癢道:“也不知道是何人給長公主出的主意,軍令狀?這也能逼少主立下!”
見云修抓耳撓腮的心焦模樣,岳蘅摩挲著手里的袖刀輕輕一笑沒有言語。
“少夫人。”云修疑道,“你怎么瞧著很是輕松的模樣?”
“急有什么用?”岳蘅淡淡道,“你家少主而下憂心的不是柴家終生不得踏出蒼山,而是如何運籌帷幄早日大勝梁國紀氏,這都不明白?虧你跟了他這么多年。”
云修一時啞然,揉了揉鼻尖悻悻垂頭,嘴里低喃道:“果真還是我不明白少主的心思...”
“云修,你跟了柴昭多少年?”岳蘅隨意問道。
云修粗粗想了想,道:“算到現在,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岳蘅打量著面露得意的云修,“夠長的。”
云修點頭道:“少夫人還不知道吧,我自幼孤苦,連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旁人阿貓阿狗的叫我,我也不曾在意。少主與我結識,說人怎么可以連個姓氏都沒有,帶我回云都之時,他便賜了一個云字為姓,喚作云修。我這才不再是一個無名無分的浪人,我叫——云修!少主再造之恩,我此生銘記不忘。”
“云修...”岳蘅輕念著,“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一個修字,柴昭想的也夠深遠...”
“那是自然。”云修那聽得懂岳蘅在說什么,毫不掩飾自己的歡喜,“也不妨與少夫人說,少主與我的交情勝過吳家兄弟許多,連郡馬爺,也比不上。那可是可兩肋插刀,同生共死的情義。”
岳蘅憋忍住笑,側臉看了看字字鏗鏘的云修,“昨日你還說此生替我執箭,這會子又要給柴昭兩肋插刀,若是...”岳蘅存心逗一逗他,笑道,“若是,我與柴昭同時有難,你先護誰?”
“這...”云修一個粗人,哪里顧得了許多,張嘴便道,“當然先護下少夫人!”
“哦?”岳蘅端直身子,“說來聽聽。”
云修一本正經道:“先不說你是個女子,少主視你如命,你安好無恙,少主此生才有指望。”
岳蘅蹭的站起身走出去幾步,“你先護好你自己再說吧。”
岳蘅邊說著邊往水榭走去,見柴昭想的出神都沒聞見身后的動靜,戳了戳他的背喚道:“柴...少主...”
柴昭悠悠轉身,只見一個黃橙橙的柑橘已經遞到自己眼前,輕輕笑著接過,在手上掂了掂。
岳蘅閃到他身前,盈盈道:“飯也不吃,水也不喝,果子,也不來一個?這個是我在太尉府偷偷順下的,你可不能說出去,就得趕緊吃了才好。”
柴昭撫了撫她的粉頰,輕輕舒出口氣,側坐在水榭的長椅,手里雖是剝著柑橘,側傾著身子眼神卻凝望著看似平靜的池面,沉默不語。
岳蘅見他攥著橘瓣遲遲不放進嘴里,正要開口說些什么,直接柴昭忽的將橘瓣拋進池子,本來毫無波瀾的的池面忽的蹦起大群的錦鯉,爭奪著散落的橘瓣吃的歡實。
“阿蘅。”柴昭緩緩收回眼神,“天下逐鹿,眾人就如同這爭食的錦鯉一般,都想分得一杯羹,我,叔父,殷家兄弟,南宮一族...覬覦的人,實在不少。”
岳蘅倚著他坐下,扣住他的指尖道:“細水流年也好,錦繡河山也罷,本就以為會嫁到蒼山,我都沒回絕什么,權傾天下抑或是枯骨成沙,都有我在你身邊。”
柴昭釋然的笑了出來,撣了撣衣襟起身道:“阿蘅尚可以失而復得,我還有什么可怕的。凡是不試一試,又怎么知道呢。”
池子里,一尾尺長的金鯉翻騰而起,嘴里銜著數瓣柑橘,其余錦鯉見無食可爭都紛紛散入湖底,金鯉墜入水池,游曳著朝柴昭和岳蘅輕擺金尾。
太尉府,書房。
“爹,你找我?”蘇星竹款款走近書桌前神色不定的蘇瑞荃,“爹有心事?怎么女兒到了跟前也不看我一眼?”
蘇瑞荃輕輕敲了敲書桌,咳了聲道:“你看看。”
蘇星竹見桌上攤著封展開的信箋,酥手正要拾起,蘇瑞荃陰沉道:“看完就燒了它。”
蘇星竹低低嗯了聲,拾起信箋看去,不過數行,白皙的面龐泛起了陣陣青色,可神情依舊鎮定,“爹,這...”
蘇瑞荃抽出女兒手里的信箋,湊近燭火點燃,直到燒做一撮煙灰,這才像是略微安生。蘇瑞荃撫須坐下,注視著女兒道:“這是...楚王紀冥幾近周折差人送來的,你怎么看?”
“楚王真是...”蘇星竹眼眸忽閃,“聽岳蘅說,她父親靖國公岳晟就是遭紀冥所害,串通奸人里應外合還不止,更是讓人向武帝遞進讒言,使之六軍不發讓滄州孤立無援。而今...”蘇星竹嘴角蕩起酒窩,“竟是與咱們太尉府搭上線,楚王紀冥真是...無所不能吶。”
見書桌一角有個未曾見過的漆木匣,蘇星竹緩緩打開,見里頭滿是流光溢彩的奇珍珠寶,星眸流轉又合上木匣,“紀冥出手也算是闊綽,梁國富饒,果不其然。”
“你爹,看著像是奸佞之臣的模樣?”蘇瑞荃拂袖問道。
“爹是大周肱骨之臣,忠心耿耿天下人都知道的。”蘇星竹捂嘴笑道。
“那...”蘇瑞荃看向那漆木匣,“差人退回去?”
“這倒不必。”蘇星竹收住笑意,“楚王那頭,也不必得罪。”
蘇瑞荃撫須的手微微頓住,“你已經有辦法了?”
“其實。”蘇星竹看著父親的眼睛,“希望柴昭敗的,不止楚王一人。”
蘇瑞荃會意一笑,“長公主...也是畏懼柴家的緊。柴家若是敗了,柴昭一眾便會退回蒼山,此生不再踏出半步。如此看來,我們幫了楚王不說,還能遂了長公主的意思。真乃,一舉兩得,不能再好!”
蘇星竹嗔笑的身姿微顫,摩挲著漆木匣子精致的紋路道:“爹打算怎么做?”
“星竹比爹更知道該如何做,是不是?”蘇瑞荃老辣道,“你在云都與柴家的郡馬李重元單獨見過面,你與爹想到一處,自然知道該如何去做。”
“你又派人跟著女兒?”蘇星竹裝作惱道,“也罷,誰讓星竹是爹的寶貝,當然,也要替爹您分憂了。”這樣說著,蘇星竹燦若明星的眸子劃過一絲陰意,按住漆木匣道,“柴昭,既不能做蘇家的女婿,那他與柴家便就生生世世困在蒼山,再無翻身之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