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蘅覺得周身冰冷,從脊梁骨里滲出寒意來,搶道:“楚王殿下,深谷一夜,又并非我倆所愿,我與他初識,男女授受不親怎可逾越半步,皇上殿前,你也敢毀我岳蘅的清譽!”
聽到岳蘅口中那一句“男女授受不親怎可逾越半步”,柴昭垂下眼低低的笑了聲,抱住自己的臂膀仿佛還能感受著那個嬌嫩少女柔弱無骨的身子。
“嘖嘖嘖嘖。”紀冥看著岳蘅搖了搖頭,看向龍椅上的武帝道,“皇上,小王自然信柴郡王的這個好侄兒英雄護花,也信岳小姐冰清玉潔清譽猶在,只是...梁國太子妃怎可落下世人這樣的話柄,小王昨日的話,皇上和靖國公就當沒有說過吧。晉梁聯(lián)姻之事,只得緩緩再議。”
武帝的臉色忽的有些難看,岳蘅心中雖然有些惱火,可見聯(lián)姻作罷也是長吁了一口氣。岳晟正欲上前說些什么,紀冥頓了頓又道:“岳小姐侯門之后,年方十五就與陌生男子相守整夜,且不論因由,這要是傳出去...只怕也會辱了靖國公府乃至晉國的名譽。依小王之見...”紀冥嘴角輕揚露出含義不明的笑意,瞥了眼柴昭道,“小王問一句,柴家少爺今年多大,可有成家或是婚配?”
柴昭眼中不見喜怒,張嘴道:“下月就滿二十,尚未立業(yè),無成家,也無婚配。”
“這就好辦了。”紀冥起身走到殿中,“柴少爺算是系出名門,模樣也是英武不凡,又對岳小姐有救命之恩,這二人再合適不過...”
“皇上!”岳晟單膝跪地道,“小女年幼,尚不急著婚配,還請皇上...”
“靖國公。”紀冥蹙了蹙眉,“昨日提到晉梁聯(lián)姻,你都未曾多言什么,怎么提到柴家倒是急著回絕了?莫不是,你也瞧不上柴家蒼山下那塊地方?”
“岳晟絕非此意!”岳晟急道,“周國柴家滿門英豪,岳某早已經欽佩多年。小女才滿十五,本就不著急婚嫁,她母親最疼她,也想多留阿蘅幾年在身邊,還望皇上...三思!”
柴婧緩緩踱到一邊,托著腮幫瞅著殿上這幾人,岳家倆兄妹早已經是驚得說不出話來,堂兄柴昭一動不動的站立著,可即便如此,與他朝夕共處多年的柴婧還是能一眼看出他深藏不露的喜悅。
武帝額上如刀刻的皺紋擰作一團——與自己毗鄰的燕國已被梁國楚王紀冥率軍所滅,大晉國力不如梁國,本還想借兩國聯(lián)姻交好,保大晉數(shù)十載平安,宗室里出類撥萃的也只有靖國公府的大小姐岳蘅,若是真能被帶回去嫁給梁國的太子豈不是再好不過,偏偏岳家不爭氣,寶貝女兒遭人落下這樣的話柄,真真是做不了貴重的太子妃了。
不止如此,只怕——武帝心底重嘆了聲,怕是他國親貴,也無一人愿意與這位失了清譽的岳小姐結親...這般看來,周國柴家雖是沒落貴族,怎么也算是守著一方王土...
武帝沉思良久,咳了聲道:“柴郡王,你覺得岳家這個女兒如何?”
柴逸昨日見岳蘅身手了得已經是暗暗贊賞,見武帝似有真要將岳蘅許配給柴昭的意思,深邃的眼睛望向了篤定自若的柴昭,“阿昭,岳小姐...你可鐘意?”
“柴昭聽楚王殿下所言,也無不道理。”柴昭緩緩道,“在下救人心切,確實想的不夠周全,若岳小姐的清譽真因在下而玷污,在下心中也深感難安...岳小姐哪里都是好的,怎么會有不鐘意的道理。”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岳蘅的拳頭捏的作響,恨不得一步上前割了柴昭的舌頭。
武帝飽含深意將目光轉向岳晟,“朕瞧著柴宣之子也算得體,雖無爵位在身,怎么說也是柴郡王的親侄子,柴郡王也不會虧待了兄長的遺脈。柴家名動天下,你家岳蘅能嫁入柴家也是天定良緣,朕看這二人也很是合適...”
“皇上。”岳蘅走上前撲通跪倒在地,昂頭看著武帝不見怯意,“阿衡不想這么早嫁人,入京之前,也不是這樣說的。怎么...好端端的就指給...指給他了!”岳蘅眸子瞥了眼身旁的柴昭,一時像是要哭出來一般。
“你不滿意柴郡王的這位侄子?”武帝暗黑的眼在岳蘅臉上幽幽晃著,昨日還對她甚是慈愛的面孔,今日卻像是換了一個人。
“...這才認識不到一日...”岳蘅隱約帶著哭腔,“阿衡...求皇上!”
“朕沒讓你即刻就成婚。”武帝面露陰色,“岳蘅才剛剛及笄,不如,就待到碧玉之年再做婚嫁,不過一載,柴郡王覺得如何?”
柴逸恭敬道:“此等良緣,再等上一載又何妨?本王與阿昭也可以在郡王府準備妥當,明年選個好日子,風風光光的迎娶岳小姐過門。”
岳桓看的心焦,死命沖父親使著眼色,岳晟幾番欲言又止,垂頭不知該說些什么。
柴昭走近岳蘅,從懷中摸出一塊金鎖片,托起她柔軟的手心,將金鎖片塞進她手里,低頭探視著她潤濕的星眸,低聲道:“我柴昭身無長物,這鎖片自出生起就一直戴在身邊,今日送給你,當做是我予你的信物。一年轉瞬即逝,蒼山澈寒,但我不會讓你受一丁點兒委屈。岳小姐...”
岳蘅看向手心,金鎖片玲瓏精巧,曼妙的刻著“安康”二字,也許是貼身戴了許多年,黃金的光澤已經不如初時熠熠,但暗郁的深輝分毫不減,握在手中似有千鈞之重。
柴昭滿是粗繭的大手包裹住岳蘅的柔軟,又輕輕的按了按,輪廓分明的臉上泛起一抹得逞的笑意來。
當著武帝和眾人的面,岳蘅不敢造次,托著金鎖片看向父親,哀聲道:“爹...”
岳晟沖她點了點頭,“先收下吧。”
岳蘅躊躇著將金鎖片放進懷里,轉過身子不敢再看柴昭。
“好!”紀冥歡喜道,“小王千里迢迢來趟遼州,竟還能促成這樣的喜事!”說著拍了拍柴昭的肩,意味深長道,“靖國公府的貴女,你可得記著小王這個人情吶。他日你倆大婚,一杯喜酒可絕不能少了小王的。”
“那是自然。”柴昭謙卑道。
殿前散去,岳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邁開的步子,那個柴昭就在自己身旁半丈之處,她也不再愿意多看他一眼,只想快快逃走才好。
“岳小姐。”柴婧清脆喚道,“能否進一步說話。”
岳蘅對柴婧并無惡感,頓住步子回頭看了看她,輕咬嘴唇點了點頭。二人走到僻靜處,沉默了會兒,柴婧拉起了岳蘅的手,眼中滿是懇切,“岳小姐,柴家奉周國皇命此趟來遼州賀壽,怎么也不會想到能結下與靖國公府的親事,也許你與我堂兄真是命定的緣分吧。”
“緣分?”岳蘅糾結的蹙住眉頭,“皇命已下,郡主讓我怎么做,御賜的婚事,我若是違抗,就會給家中帶來禍事,郡主口中的緣分,怕也是孽緣吧。”
“岳小姐怎么能這么說?”柴婧回頭看了看不遠處靜靜注視著岳蘅的柴昭,“我這位堂兄,也算是與我一起長大,他的性子品格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若是做了你的丈夫...你今生都不會后悔。眼下柴家是算不上顯赫,蒼山荒涼也是人所共知的事,但就算有一時的委屈,我堂兄也不會讓你憋忍一世。當下他是庶民不假,可他文韜武略不輸大周任何一個男子,岳小姐...”
“郡主別說了。”岳蘅背過身望向天際,“我岳蘅像是貪戀顯貴的人嗎?看柴郡主你年長我一些,敢問一句,郡主可有婚配?”
柴婧臉上難掩女兒家待嫁的嬌羞,抿嘴一笑道:“已經定下了親事,也就是這兩年的事了。”
“郡主是柴郡王的獨生女,夫婿自然也是不一般的人物了?”岳蘅眨了眨眼。
柴婧頓悟笑道:“岳小姐當真是冰雪聰明的可人。我未來的夫婿哪里是什么人物,柴家不得皇上青睞,那些親貴宗室哪里瞧得上我這個郡主。我未來夫婿...不過是郡王府一個家將。”
寥寥數(shù)語,二人漸漸聊開,岳蘅眉眼舒展道:“柴郡主巾幗不讓須眉,你愿意嫁的男子,一定絕非普通人,只不過郡主也不圖那些個榮華虛名,圖的,只是一顆真心吧!”
柴婧無可奈何的搖著頭道:“你這位岳小姐,年紀不大,腦子卻是機靈的很,你拐彎抹角說到我頭上,是想扇我的嘴是不是?就算圖的是一顆真心,我堂兄柴昭也掏得出來,我早就看出,他一眼就瞧中了你。你的白龍受驚,他的步子可比你大哥還快。”
見柴婧提到墜馬的事,岳蘅面頰一熱,羞惱道:“郡主不要提那件事了...”
柴婧扯了扯岳蘅的衣袖,湊近她低聲道:“我與你同為女子,當然知道你惱他什么,我堂兄粗人一個,你只當他是救你心切失了禮數(shù)就好,要他真是做了什么對不住岳小姐的事,只怕你早已經割了他的喉嚨也說不定,是不是?我替你好好訓訓他,可好?”
面對著伶牙俐齒句句無懈可擊的柴婧,稚嫩些的岳蘅一時啞然,瞅了瞅柴昭有些欲哭無淚的感覺。
柴婧見她呆愣的模樣,忍住笑又按了按了她的肩,“一年之后,我與堂兄會一道來滄州接你,岳小姐回去想想,定是會想通的。”
邊說著,柴婧已經朝柴昭走去,杏眼沖他得意的挑了挑。柴昭唇角微微揚起,見岳蘅也看向自己,含笑對她點了點頭。
對視著他深不見底的灰眸,岳蘅驟的轉過身,心口一陣劇烈的跳動,疾步慌亂的奔向已近宮門的岳桓。
“郡主與她說什么了,遠遠都看的出來,阿蘅臉都紅透了。”柴昭裝作隨意道。
“阿蘅?”柴婧撲哧笑出了聲,“才把你家傳的金鎖片送給了人家,都喚出阿蘅來了!柴大哥倒像是已經成了岳家的女婿了,真是...笑死人了。”
柴昭淡定道:“郡主不覺得阿蘅叫起來好聽么,岳家有女,喚做阿蘅,這可是你說的。”
柴婧別著手傲嬌道:“既然你這會子還不肯服軟,我就偏不告訴你我和岳蘅說了什么。”
柴昭垂眉一笑,“也無須郡主告訴我,阿蘅剛剛看我那一眼,我也能猜出七八分,難不成郡主還會說我的不是么?”
“你...”柴婧氣道,“就你這性子,也難怪岳小姐對你鐘意不起來。”
“我這性子?”柴昭微微一愣,“她不鐘意又如何?我鐘意她不就夠了。走了...”
柴婧忿忿的跺了跺腳,只得跟在他后頭,恨不得嘔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