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昭順勢道:“離開阿蘅這么久,心里也很是惦記,明日...我便打算回去。”
柴婧若有所思道:“大哥也是該回去了,阿蘅一定也掛心著你,怕是日日難寐。”
“阿昭還打算攻梁?”柴逸老邁的聲音如驚雷一般打斷了柴婧。
不等柴昭應答,柴婧不解道:“父皇,當然得繼續了,雍城可比當年晉國的滄州,雍城既失,我大周定然可以勢如破竹,拿下梁國并非難事。”
“朕想聽聽阿昭的意思。”柴逸審視著柴昭鎮定的臉,“阿昭,你說。”
柴昭沉著道:“皇上是想...”
“不要管朕如何想。”柴逸打斷道,“朕想知道你的意思。”
柴昭頓了頓跪地道:“末將以為,公主說的有理。雍城已失,末將有把握六個月拿下梁國,替皇上一統天下。”
“六個月。”柴逸哈哈大笑道:“阿昭不愧為朕兄長的兒子,柴家嫡親的血脈。一統天下,好一個一統天下!”
見柴昭眉眼不驚,柴逸繼續道:“叔父已經是大周至高無上之尊,柴家榮寵已經無人可奪,阿昭為何還愿意為之浴血奮戰,而不愿退兵回朝,坐享一世安樂?”
柴婧心跳驟快,手上捶背的動作也不自覺的止住,不知父親此話到底是何用意,心里也暗暗替柴昭捏著一把汗。
柴昭昂起頭,波瀾不驚的灰眸對視著柴逸的凹目,緩緩道:“天下不定,何來一世安樂,若真是為了一響貪歡,柴家大可以深居云都,不再過問政事。皇上雄心壯志從未褪去,末將...為國開疆辟土之心也從未變過。”
御書房里一陣駭人的沉默,柴婧正欲發聲打破尷尬,柴逸撐著案桌站起身,手背青筋凸顯,雙目湛湛有神——“說得好!”
柴婧暗暗吁出一口氣,忙伸手去扶住顫巍的父親。
柴逸踱近柴昭,大手沉沉的按住他寬實的肩膀,意味深長道:“此刻這屋里沒有外人,朕曾經說過,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只有婧兒一個獨女,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有阿昭這樣得力能干的侄子。”
柴昭慢慢站起身,與柴婧一道攙扶住柴逸搖搖欲倒的身子。
“朕昨日登基之時,婧兒自然冊封為公主,阿昭居功至偉封做親王。”柴逸刀刻般的眉頭驟然緊揪道,“獨獨缺的...便是皇儲之位。”
柴婧心里一緊,扶著父親的手也不禁有些發涼。
柴逸繼續道:“倘若朕再年輕十歲坐上這至尊帝位,定是會納盡妃嬪替朕再努力誕下一兒半女,朕太需要一個兒子,一個皇子...可朕已經垂垂老矣,能撐到今日已經是蒼天垂憐,實在不敢再奢望太多。”
“來日方長,皇上還有許多日子可以籌謀。”柴昭寬慰道,“一切大可從長計議,皇上保重身子才最最要緊。”
“皇儲未定,國將不穩,這個道理,你和婧兒又怎么會不知道。”柴逸幽幽看過這二人年輕的臉龐,“謀天下易,守江山難,皇儲之事,不可耽誤。”
柴昭不動聲色道:“不論皇上如何定奪,末將都將誓死效忠大周,絕不會忤逆皇上的意思。”
“朕的好侄兒...”柴逸側身看向柴昭,“永遠都是這般的滴水不漏。朕將你藏匿在外數載,雖然是苦了你,可卻也交了你許多深宅學不到的東西。朕既然無子,柴家還有何男丁?唯有你柴昭了...”
柴婧頓時會意,微微顫動的杏眼悄悄偷瞥向自己的堂兄,舔了舔唇側耳細聽著。
“昨日朝堂上,朕未即刻立你為皇儲,是生怕那滿朝的老狐貍又生出什么口舌來。”柴逸莫測的笑道,“待柴少主,祁王柴昭替大周一統天下,朕自會在群臣面前立你為儲君,也只有阿昭你,配做大周柴家的儲君。”
“皇上...”柴昭剛欲說些什么卻被柴逸揮手攔住。
“朕還是想聽你換一聲叔父。”
——“...叔父...”
柴逸慰藉的緊握住柴昭粗糲的掌心,喘著氣道:“你我三人,必定一心,方可延綿大周,柴家皇朝!”
徽城外
西風乍起,吹起柴婧耳邊的發辮,柴婧將發辮別到耳后,看著柴昭杏眼笑成了月牙兒。
“公主殿下看著我笑什么?”柴昭揚了揚嘴角微笑著。
“公主殿下?”柴婧又是笑彎了腰,“大哥,這會兒就你我,你用得著這樣么?”
“你已經是皇上親封的永樂公主,叫您一聲公主殿下,也沒有錯吧。”柴昭故意堅持道。
“大哥要是真要循著禮數說話...”柴婧托起腮幫想了想道,“那就循禮到底,從今往后本宮就喚你一聲...祁王大哥?可好?”
“祁王大哥...”柴昭念道,“倒是有些意思,隨你喜歡吧。”
“總是這么無趣。”柴婧撇了撇嘴收住笑意,“也不知道你家阿蘅是怎么受得了你,換做旁人,怕是該被你憋瘋。”
聽見阿蘅的名字,柴昭低聲道:“一晃已有月余,阿蘅...該是得要急壞了。”
柴婧忽的又綻開笑臉,回頭看向身后的徽城道:“一來一回,大周已經改名換姓,前方的將士迎來的不是柴少主,可是新封的祁王殿下,柴家軍自此不會再遭人猜忌,再也不用數載蟄伏隱秘鋒芒,軍心勢必高漲,大周也必會蒸蒸日上,國泰民安。”
柴婧晶亮的杏眼仿若已經看見不久之后的太平盛世,這般憧憬了一陣,柴婧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收起笑臉道:“還有一事...重元那邊...只怕是驚異大過驚喜。他的性子你我都知道,這樣大的事瞞了他許久,他心里定是會有些疙瘩...大哥也不用與他多解釋,待到大軍歸來,我再慢慢與他說。”
“我知道。”柴昭深吸了口氣道,“重元日夜都思念著你,這趟我回去,你可有東西和口信讓我捎給他?”
柴婧抿嘴笑道:“男子在外征戰,哪還有整日兒女情長的道理。我偏偏沒有什么可以捎給他的,夫妻來日方長,回到家再膩歪便是。”
柴昭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那我可就走了。”
進柴昭勒緊馬韁就要啟程,柴婧忽的喚住他道:“替我帶句話給云修。”
——“云修?”柴昭頓住步子。
柴婧邊調轉馬身邊道:“告訴云修,收著些那個莽撞性子,自家少主封了王,尾巴可別翹上了天!”
柴婧清亮的聲音在曠野里悠悠回蕩,一身青色緞裙朝著徽城方向馳騁開去,英姿颯颯。
雍城
吳佑正清點著雍城的庫房,見吳佐翻來覆去看著手里新收的信箋發愣,扯著嗓子道:“大哥,你看什么這么出神?又是京師的書信?可有王爺少主的消息?”
吳佐也不應他,蹙眉翻看的信箋,嘴里嘀咕道:“怎么有些不大對啊...”
“哪里不對勁?”吳佑警覺的疾步走近吳佐,探過頭道,“給我看看。”
信箋被吳佑一把搶過,乍一看倒也沒什么特別之處,吳佑的眼神忽的頓在了殷紅色的印鑒上,半張著嘴道:“大哥...南宮家的印鑒,是什么模樣?”
“麒麟。”吳佐不假思索道,“與我大周令旗一樣,是麒麟。”
“可這書信確實徽城宮里出來的不假...”吳佑吞咽了下喉嚨道,“怎么這印鑒..卻是咱們云都柴王府的赤雕印記...”
吳家兄弟對視著無人再敢發聲,二人木木的站立些許,吳佑一拍大腿急道:“咱倆還傻站著做什么,還不趕緊去給重元大哥瞧瞧!”
李重元遲疑的拆開信箋,慢慢展開紙卷,才看了幾行,紙卷已從指尖滑落。吳佑箭步上前接住就要落地的紙卷,好奇的看去,驚得一蹦半尺高,高呼道:“圣上駕崩!王爺...已經登基為帝了!?”
吳佐不敢相信的奪過弟弟手中的信箋,粗粗看完也是怔傻在原地,忽的哧哧笑出了聲:“重元大哥...我是不是還沒睡醒?這...這是真的?王爺登基為帝?王爺登基為帝!”
“咱們仨還會都瞎了不成?”吳佑揉了揉眼睛道,“重元大哥!”吳佑大笑出來,“王爺登基為帝,您,您...可就是...當朝駙馬了!”
李重元面色卻不露喜色,朝吳佑伸出手道:“把信給我。”
吳佑趕忙呈上,李重元撫平細細看去——“...永樂公主,祁王...”
“郡主封了公主,少主封了祁王!”吳佑又是歡喜道,“看來少主果真在徽城,原來真是去變天了!大哥,后頭加官進爵的,可得就是咱們幾個。”
“...永樂公主,祁王...”李重元口中不住反復的念著,再一遍一遍看去,信中卻從未提過自己李重元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