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靈智深入淺出的講解《雜阿含經》,少林寺悟字輩高僧以及一些年歲較長的天字輩弟子臉色越來越凝重,而那些低輩弟子更是聽得如癡如醉。
心禪堂七老常年閉關參悟武學佛典,於佛理上的見識極爲不凡,原本他們對於靈智還有幾分小視之心,此時伴隨著一部《雜阿含經》的講解,七老心中只有傾服之意。數十年的佛經研究,常人根本無法指點他們,往常一些疑惑不解之處,只有通過幾人相互交流,共同參驗才能解決一二。此時偏偏遇上靈智這個怪胎,不僅多了上千年後世的見解,更是有摩羅柯老禪師數十年感悟在身,對於一部《雜阿含經》的理解早已達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心中冒出怪異感之餘,更是逐個將心中的疑惑道出,以期解惑。
隨著心禪堂七老一個個問題拋出,靈智不緩不急的將見解道出,悟信更是一張老臉憋得通紅,顯然沒料到靈智不僅武功超出他們,便是於佛經上的感悟也真個甩開他們一大截,虧他先前還自認爲可以指點靈智呢!
一名身材幹瘦,鬚髮皆白的老僧緩緩開口:“敢問上人,彼時,摩訶拘絺羅尊者問舍利弗說:所謂無明,何謂無明?無明誰屬?今日老衲同樣有一問,你我二人,無明誰屬?”
聽到這個問題,靈智臉色一黑,機敏的他自然知道面前這個老和尚不地道,在給他挖坑。所謂無明者,在佛門當中,有智慧的喚作明。無明,即不明白道理,是愚蠢的別名。此時倘若靈智回答無明屬於自己,豈不是等於直接承認了自己蠢笨?但是倘若開口說無明屬老僧,緊跟著他勢必會問難道上人便沒有不明白的道理麼?如果有?那豈不是說也是無明?所以,無論回答屬於自己還是對方,都不妥。
靈智略一沉吟,緩緩答道:“無明緣行,‘謂諸愚夫於緣生法不知唯行’。正所謂: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老和尚無無明,小和尚亦無無明。”
聽到靈智的回答,老僧意味深長的忘了靈智一眼,連道:“善哉善哉!”隨即閉口不言。
其實靈智的回答是取了個巧的,‘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這句,乃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裡面的話語。無明屬於十二因緣之一,但是十二因緣互爲因果。而大乘菩薩以般若妙慧觀照這一境界,以爲其未必是實在之體,應視同大虛空一般,因此說到底,凡夫流轉於十二因緣中也屬一種假說,從根本上看,仍是虛妄。只要達到了悟真實,掃除一切執著,把握因緣起而性空的諦義,也就空除了十二因緣。這纔是大乘法門。達此境界,也便不再追求一己之私的解脫,不至於在“個人”的道德完善上下功夫,不會只追求了悟生死。因此纔會悲心大振,無意於擺脫個人的十二因緣桎梏,而是投入世間,上行下化。不度空地獄,誓不成佛。
既然大乘菩薩視十二因緣爲虛妄,那麼無明同樣也是虛妄,既然是虛妄,那麼屬於誰這類問題就沒有意義了,況且假如你想要推翻這種論斷,認爲無明不是虛妄,那豈不是等同於懷疑大乘菩薩?作爲佛門弟子你居然敢懷疑菩薩?接下來你是不是還要欺師滅祖?所以老和尚只有閉口不言,默認了靈智的回答。由此可見,靈智這貨也是相當陰險的。
悟緣老禪師境界同樣不低,不甘心少林寺在佛經典籍上的見解比不過靈智,雖然心知靈智的於佛學上的境界已極爲高深,但是礙於少林寺乃至禪宗的臉面,仍然想要爲難一下靈智,便拋出一個歷代高僧爭議不斷的問題,道:“自隋唐以來,緣起之說相互角逐,如此,老衲有一問,若萬法皆由阿賴耶緣起,阿賴耶源於何處?”
靈智心中一凜,暗道這老和尚問得好刁鑽古怪啊!身爲密宗宗主的他,自然在宗內密捲上見過類似的卷宗,隋唐二朝佛門各宗各派在此問題上的爭議,主要表現爲印度原版的阿賴耶緣起說與具有本土特色(或經改造過)的如來藏(真如)緣起、法界緣起以及“一念三千”等學說之間的相互角逐。說起來,密宗的教義更爲認同阿賴耶緣起說,主張一切萬法皆由阿賴耶識緣起。阿賴耶乃梵語,意譯爲“藏”,所藏者“種子”;此微細不可知的藏識,爲一切有情之根本所依;而一切千差萬別的現象,皆爲此藏識所執持做種子所現行,此稱“種子生現行”,於此同時,彼種子所現行的萬法,又於藏識中新薰其種子,此稱“現行薰種子”。如此,故知由本有種子、現行、新薰種子等三法之輾轉相生,而有“種子生現行,現行薰種子”的關係。賴耶緣起,謂由藏識所執持的本有種子遇緣生起現行,次由所現行的萬法新薰種子於藏識中,而後更遇緣,則自種子再生現行,自現行再薰種子,如此經由本有種子、現行、新薰種子三法輾轉輪迴、互爲因果而無窮始終,此即賴耶緣起。而悟緣禪師這一問,直指阿賴耶緣起的根本:不是說萬法皆由阿賴耶緣起,那麼阿賴耶又源於何處呢?阿賴耶也屬於萬法當中的一種,既然是其中一種,那麼就自身緣起於自身就說不通了,就好比任何東西都有一個來源,而非憑空生出一般。
靈智微微皺眉,腦子轉得飛快,在心中組織語言。約莫過了三分之一炷香的時間,少林寺諸僧見到靈智沉吟不語,大都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好似吃定了靈智一時之間回答不出一般。卻不想,靈智生在紅旗下,久經辯證主義唯物思想的薰陶,這個問題雖然刁鑽,但是對他來說並非答不上來,只是需要時間略微措詞,來更好的唬住這一幫大小和尚而已。
靈智侃侃而談:“阿賴耶識本是人之本性與妄心的和合體。由無明而起的妄想概稱之爲阿賴耶識的見分,再因這妄想概念而幻現一種對象的境界,稱爲阿賴耶識的相分。一切衆生,任一起心動念,亦或是言語行爲,都會造成一個業種,這種子在未受報前都藏在阿賴耶識中,所以此識有能藏的含義。前七識的作用是能薰能緣,第八識是前七識所薰所緣,所以有所藏義。第七識恆定執此識中的見分爲我,而爲它所愛,所以有我愛執藏義。”
這一圈繞下來,別說那些境界低微的小沙彌,便是悟緣等見識不凡的高僧都被靈智繞暈了,一個個眉頭大皺,靜待靈智下文。
靈智心頭微微得意,心道倘若不先把你等繞暈,接下來你們可沒那麼容易接受我的說辭。所以靈智先結合後世心理學中的一些觀念,先偷換概念,再夾著著自己的私貨先對阿賴耶這一名字從根本上解釋一遍,而後在對剛剛那個問題作出回答。
靈智接著道:“佛學,有小乘說,亦有大乘說。大乘,是菩薩乘。覺而有情,是爲菩薩。大覺心,又大慈悲心的衆生,方爲大乘。具有超脫出世,平等同仁,慈悲入世,而又行隨順世間之大方便的人。佛學所言,衆生皆有八識。眼耳鼻舌身意,是爲六識。第七識的末那識,則是自我執著。所謂“阿賴耶識”,是輾轉生死,永不壞滅的無沒識。“我”的一切善惡業力寄託在阿賴耶識上,隨著生死轉世而在六道中流轉,是所謂爲“我”就是這個“我”,第七的“末那”要執著的,也就是這個“我”。”
這幾句,靈智先點出大乘小乘的主要不同,又解釋了一翻衆生八識,一些真正有大智慧的老僧如心禪堂七老,聽到這裡俱都是緩緩點頭,一臉沉思,隱隱明白了靈智的意思以及他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只聽見靈智又道:“世人想要領悟第八識阿賴耶識,就要先放下那個“我”,達到所謂的‘無我相,無衆生相’的境界。無我相,皆因我已經被放下;無衆生相,皆因衆生萬相在我一念之間,固有萬法皆由阿賴耶緣起之說。至於阿賴耶源於何處?依小僧淺見,源於心也!”
聽到這裡,悟緣老禪師心知靈智的見識超過自身不知凡幾,他到也光棍,拿得起放得下,連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今日聽聞上人一翻講解,老衲茅舍頓開。”
靈智自然是連道不敢,說大家只是相互參研,倘若有說得不對的地方,還需衆位前輩高僧指教。見到靈智並不盛氣凌人,悟緣老禪師深深的看了靈智一眼,越發的覺得他心胸開闊,又將心底的擔憂放下一分,同時生出欣喜之情,暗道:到底大家都是佛門中人,禪宗密宗教義雖有不同,但各自自有獨到之處,正好相互取長補短,今日結下善緣,對於日後的交流大有好處。
隨著少林方丈悟緣老禪師的變相認輸,少林寺衆僧遂不再糾結禪宗密宗之分,一心一意聽靈智講經,場面登時一團和祥。
其實《阿含經》中已有“阿賴耶”一詞,意義專重心理學上的貪愛、執著,阿毘達磨時代的論書亦同。所以靈智的一翻見解雖然不同於禪宗,甚至也不同於密宗跟佛門各宗,但並非找不到出處。旁人只把其視爲靈智自身的見解而未想其他,對他只有欽佩敬仰之意而無任何別的心思,有些機敏不凡慧根深厚的弟子,更是大有所得,境界大有長進,所得好處不言而喻。
況且少林高僧精研佛法數十載,雖然於種種佛經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但是免不了的同樣有許多疑惑不解之處。尋常人不經意間給予他們些微靈感,讓他們想通了某處關要,他們心中的感激都無法言喻,更別說此時靈智隱隱當作上師,對他們挨個進行指點,其心中的感激自是如天高如海深。所以在座僧人,無論輩份高低,年紀長幼,盡皆凝神斂息,肅耳恭聽。或一邊對照靈智的講解一邊細細思索,或將心中的疑慮緩緩道出,以求解惑。.
爾時。世尊告諸比丘。於色愛喜者。則於苦愛喜。於苦愛喜者。則於苦不得解脫.不明.不離欲。如是受.想.行.識愛喜者。則愛喜苦。愛喜苦者。則於苦不得解脫?
爾時。世尊告諸比丘。色無常。無常即苦。苦即非我。非我者亦非我所。如是觀者。名真實正觀。如是受.想.行.識無常。無常即苦。苦即非我。非我者亦非我所?
爾時。世尊告諸比丘。色無常。若因.若緣生諸色者。彼亦無常。無常因.無常緣所生諸色。云何有常。如是受.想.行.識無常。若因.若緣生諸識者。彼亦無常。無常因.無常緣所生諸識。云何有常。如是。諸比丘。色無常。受.想.行.識無常。無常者則是苦。苦者則非我。非我者則非我所聖弟子?
接下來,靈智又講解了一下《雜阿含經》的一些微言大義,期間更是穿插講解了自身對於《金剛經》、《三慧經》、《大藏經》等佛門經典的理解,又趁機宣揚了一翻密宗的教義,場面越發的和諧。
一場法會,直到日落之時才謝幕。隨著少林弟子的齊齊宣揚佛號躬身行禮而結束,幾名老僧如悟信、悟德齊道:“多謝上人開示。”就要躬身行禮。
靈智連道:“諸位請起。小僧蒙少林寺諸位大師盛情以待,諸位行此大禮,如何克當?”悟信、悟德功力稍淺,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道在手臂下輕輕一託,身不由己的便站將起來,再也拜不下去,都是驚異不置,心想這般潛運神功,心到力至,莫非這大和尚竟是菩薩化身,又或者是打孃胎裡便開始練功不成?否則怎能有如此深厚功力、無邊佛法?
這下,少林寺對於靈智的重視驟然上升一個臺階,直把他當成最重要的客人來招待,不僅安排了一間寬敞明亮的禪房當作休息之所,便是之前留在山腳客棧的那匹白馬,少林寺僧人也派人將其牽入寺內,由伙伕好生照料。
如此,靈智初步的目的便不費吹飛之力的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