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此之時,北地中原大都被大金統治,兼之數十年前少林寺有過一段其所未有的中衰期,沒奈何才封山百年。而封山了數十年之久,少林寺卻竟然還沒有恢復元氣。
望著正在刻苦習武的少林天字輩、無字輩弟子,少林寺方丈悟緣禪師陷入了沉思:五絕爭雄華山絕頂上的天下第一,少林寺竟然一個和尚都沒有參戰,不是不想去啊,而是此時的少林寺并無如五絕之類出類拔萃的人才,并無把握爭雄天下第一啊!
當年僅有的少林虛字輩祖師早就留下遺命:封閉山門百年,一心教導弟子,靜待時機。如今,已經三十年了??!想我悟緣接任少林方丈以來,三十年兢兢業業,從不敢有任何懈怠,生怕少林寺千年基業在我手中敗壞,到如今總算有了幾分起色。天鳴、天放那幾個孩子資質還算不錯,性子更是沉穩,可傳得老衲衣缽!
便在此時,身后忽然傳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接著有人說道:“密宗靈智拜山!”悟緣禪師面色一變,心中暗道不妙,這靈智上人的聲名老衲也聽過,今日只怕來者不善??!
靈智這一手,直把少林寺上下震撼住了。有那少林低輩弟子聽到聲音,四顧無人,心中大奇,聽這聲音并不響亮,明明是從近處發出,但四下絕無藏身之處,這說話的人卻在那里?
悟字輩的高僧以及一些見識高一點的天字輩弟子,自然知靈智所使的是上乘內功“千里傳音”之法。這功夫雖然號稱“千里傳音”,自然不能當真聲聞千里,但只要中間并無大山之類阻隔,功夫高深之人可以音送數里,而且聽來如同人在身側,越是內功深湛,傳音越是柔和。
便是就在久在心禪堂閉關的七老,只聽了他這兩句話,一個個心下大為震撼,有那一門心思放在武學上面的長老,自嘆這位高僧功力渾厚,自己頗有不及。有那心思單純的長老又想:“這密宗何時有了宗主?歷來頂多只有法王一級的人物來我少林寺,今日可真稀罕。”
只有悟緣禪師以及羅漢堂首座、般若堂首座等人,心思轉動得較快,暗自提防。不多時,羅漢堂首座悟法,般若堂首座悟信、菩提堂首座悟德等幾個碩果僅存的悟字輩高僧,領著一大批年歲教長的天字輩弟子來到悟緣禪師身邊,一臉凝重的望著悟緣禪師。
般若堂首座悟信道:“方丈師兄,我禪宗與密宗向來沒有深交,今日這密宗宗主靈智上來前來拜山,莫不是又要掀起我兩宗大戰?”
悟緣禪師閃過一抹擔憂,嘴上卻道:“師弟休要胡說,那靈智上人也是佛門弟子,有道高僧,想來是不會做此等事情的?!?
羅漢堂首座悟法道:“如今人家都已經前來拜山了,我等還需拿出一個章程出來,免得日后傳揚開來,說我少林不懂禮數。”
菩提堂首座悟德冷哼一聲道:“我少林寺已經封山數十年,江湖上的同道哪個不知?這靈智上人明顯來著不善,以老衲愚見,還是派個弟子將我少林寺封山的事情告訴他罷,也好教他知難而退?!?
悟信道:“不妥不妥,以他密宗之主的身份,倘若受此冷遇,豈不是給了他們密宗為難的借口。依老衲淺見,莫如大開山門,將他請進來,看他到底何意?”
悟法道:“可是,看他露出的這一手‘千里傳音’功夫,顯然武功非同小可,我等還需小心提防啊!”
悟緣禪師腦子轉得飛快,很快便有了決斷,轉首對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和尚道:“天鳴,你去心禪堂通知七位長老,便說要在大雄寶殿招待那靈智上人。至于諸位師弟,傳令下去,敲響大鐘,大開山門,隨我下去迎接這密宗宗主?!?
悟信等人齊齊稱善,心中欽佩悟緣,如此一來,既不失了禮數,又有備無患。
很快,便有武僧敲響了那口大鐘,足足十二響。緊跟著,四個青年和尚合力將大門拉開,悟緣禪師領著大大小小數十個和尚走到山門前,見到一個身高九尺有余,魁梧非常,卻面容和善的僧人,頭戴八角僧帽,兩條鬙帶垂至胸前,身穿錦瀾袈裟,手持九環禪杖,正是靈智。單以賣相而論,悟緣禪師自覺在場任何一個都比之不上。再細看他面容,竟然十分年輕,悟緣禪師心中十分苦澀,如此年輕一身武功就已深不可測,而我少林卻無此等人物。
好在悟緣禪師到底定力深厚,很快便收攝心神,笑呵呵的對著靈智道:“阿彌陀佛,靈智上人遠道而來,少林寺上下蓬蓽生輝,老衲更是喜不自勝啊!”
靈智心道,你這老和尚睜眼說瞎話,只怕你如今巴不得我馬上就走罷?還說什么喜不自勝!不過心中如是想,面上卻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道:“阿彌陀佛,少林寺乃是禪宗祖庭,天下第一名剎,對于少室山的景色以及各位前輩大德的風采,小僧神交已久,今日來到少林寺,當真是三生有幸?!?
少林寺諸僧見靈智孤身一人而來,言語間對于少林寺并無任何不恭,反倒十分推崇,先前的擔心倒是放下幾分,有那些心思單純的,更是對靈智心生好感。
當下悟緣禪師一一將幾位首座介紹給靈智,領著他往大雄寶殿而去。過了山門,便是甬道,甬道兩旁就是蒼松翠柏掩映下的碑林,因碑石如林故稱碑林。這里數十多通歷代石碑,如“宗道臣歸山紀念碑”、“息息禪師碑”等。悟緣禪師并幾位首座一邊給靈智介紹碑文的來歷,一邊講些趣事,靈智也時不時的恰到好處的恭維幾句,一時間,氣氛一團祥和。
在道路東側有一長廊,廊內陳列有從唐代到清代的名碑上百多通,有碑廊之稱。錘譜堂就在山門內碑林西側,里面有泥塑和木雕群像。經甬道過碑林后便是天王殿,天王殿位于碑林的盡頭,以供奉象征“風、調、雨、順”的四大天王而得名。該殿紅墻綠瓦,斗拱彩繪,門內隔屏前左右各有一尊金剛塑像。三間重檐歇山頂殿堂,外面有兩大金剛,內里則是四大天王像,威武雄壯。天王殿后面便是大雄寶殿,此時心禪堂七老早就再此等候了。
靈智上前見禮之后,又極為虔誠的參拜了一番殿內供奉著釋迦牟尼、阿彌陀佛、藥師佛的神像,以及屏墻后面懸塑觀音像,兩側的十八羅漢侍立像并地藏王佛像等。一翻做派,不僅體現了佛門弟子的本份,同時給足了少林寺面子,令得少林寺上下對于靈智的感觀再次提升一個層次,便是戒備最甚的悟緣禪師也尋思自己是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枉做小人了。
上完香,禮完佛之后,諸僧在大雄寶殿數十個蒲團上面一一落座,少林寺低輩弟子的功課也停了,一個個按照次序站在殿外,不時好奇的望向殿內的靈智。
落座之后,悟緣禪師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阿彌陀佛,未知上人今番千里迢迢來至中原,有何貴干?”
靈智答曰:“小僧久處西北荒蕪之地,一向仰慕中原人杰地靈,歷來高人層出不窮。兼之五絕等高手的聲名如日中天,各門各派絕藝層出不窮,再加上小僧修為遇上了瓶頸,所以想來中原見識一番,但凡略有所得,也有助于突破。所以這數月以來,小僧一直在各處游覽,今番來到嵩山地界,豈有不來少林寺拜會之理?”
幾僧見到靈智一番話,還算誠懇,不像是心機深沉之人,兼之少林寺這數十年封山,雖然對江湖上的消息還算靈通,但是對那西北之地的局勢以及風土人情并不甚了解,當下談興大起,七嘴八舌的同靈智交談起來。
悟信眼珠一轉,對著靈智道:“先前上人施展一手‘千里傳音’的功夫,可見上人一身內力修為早已甄至最頂尖的層次,老衲眉毛胡須都已花白,也沒這等本事。上人修為遇上了瓶頸,為何不閉門苦修,卻偏偏選擇在這個時候踏入中原,莫不成是想要趁勢成名不成?”
靈智聽出這老和尚的言外之意,心中大為不快,面上卻越發的謙和,合什道:“阿彌陀佛,我等出家之人,有武功在身與沒有武功在身,根本差別不大。小僧習武也只是強身健體而已,好多活些歲數,明白些道理,倒不是為了爭強好勝。”
靈智話音剛落,悟信不屑的撇撇嘴,靈智眼尖,見狀連忙話音一轉,道:“再者,我等佛門弟子,武功想要練到最高深的境界,單靠苦修是不行的,說到底還得先將佛法修為提升起來,堪破‘知見障’,方能有所成就。小僧此番來少林寺,也是想跟諸位前輩請教些佛法心得,漲些見識而已。”
靈智這句話說完,諸僧贊同的點點頭,悟信面有得色,心想:總算你有幾分自知之明,你年歲不大,想來佛法也高深不到哪里去,既然你有心請教,一會老衲便指點你記下罷。
倒是一旁的悟德聽出了靈智話里面的令一層意思,那便是:佛法越深,武功越高,如今我武功高過你們,佛法境界自然在你們之上。只是靈智這話說得太過冠冕堂皇,他也不好發作,略一沉吟,道:“上人過謙了,上人能夠坐上密宗宗主大位,想來佛法必定高深,說不得還要靠你來指點呢。”
話音一落,一旁的悟信一臉詫異的盯著悟德,倒是靈智連道不敢。當下幾人將話語引到諸多佛門典籍上面。
一名胡茬稀疏的老僧,緩緩開口道:“未知上人最為通曉那本典籍?難得上人來我少林寺,不如趁此機會給大家伙講講經吧?”
靈智心中一凜,心知這是這個老和尚趁機發難,倘若今日被他們在佛經上問倒了,日后他們自然可以借口此時來證明密宗不如禪宗。好在靈智這數年來博聞強記,又細細專研,是有真才實學在身的,兼之當年恩師摩羅柯以灌頂大法將《雜阿含經》數十年的領悟盡數傳給靈智,倒也不懼他們刁難。
當下靈智道:“阿彌陀佛,小僧年青無德,見識短淺,于佛門各種典籍也只是知七八,懂五六,勉強對一部《雜阿含經》有幾分體悟,倘若諸位前輩大德不嫌棄,小僧便講一講這《雜阿含經》可好?”
靈智一句話說完,殿中諸位老僧齊齊現出訝色,各個心道這小和尚好大的口氣,知七八,懂五六,還對《雜阿含經》有幾分體悟。要知道這《雜阿含經》最是繁雜不過,全經包括五十一相應,文章精簡雜錄,超過一千三百多篇經文,包含:“五陰誦”、“六入處誦”、“雜陰誦”、“道品誦”等,沒有數十年苦心專研,是理解不透的。以靈智的年紀,若說對別的典籍通曉精擅,尚有幾分可能,如是這部典籍,在座的諸位是萬萬不信的,大部分人都覺得靈智在信口開河,悟信更是面露譏諷之色,等待著看一會兒后靈智下不來臺的囧樣。
少林方丈悟緣禪師當即決斷,轉移場地,讓靈智也寺中弟子講經論法。若是靈智真有真才實學,那便是少林弟子的幸運了,若是靈智被寺中長老弟子問倒了,也可順勢落落密宗的面子,怎么看都不虧。
少林寺藏經閣前面有一處開闊的空地,正是寺僧藏經說法的場所,此時聽到靈智要給少林寺諸僧講解《雜阿含經》,一個個激動異常。一來是對靈智這個密宗宗主的好奇;二來少林寺弟子無論何種輩份,都對佛門典籍并不陌生,而少林寺也有與之相應的考核,佛學境界提升了,才能傳下更為高深的武學,而各個首座弟子開壇講經并不是時時都有的,無怪乎激動異常。無論是在參禪打坐的弟子也好,還是在一門心思潛修絕學的弟子也好,盡皆停下手中的活計,按照次序盤坐在廣場上,等待著靈智的開講。
靈智盤坐在最上首的位置,望著這亮澄澄的一片光頭,深吸一口氣,平復一下心中的激蕩,緩緩開口:“-如是我聞,一時,佛住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爾時,世尊告諸比丘:當觀色無常、如是觀者,則為正觀,正觀者,則生厭離,厭離者,喜貪盡,喜貪盡者,說心解脫。如是觀受、想、行、識無常,如是觀者,則為正觀,正觀者,則生厭離,厭離者,喜貪盡,喜貪盡者,說心解脫。如是,比丘。心解脫者,若欲自證,則能自證,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如觀無常、苦、空、非我亦復如是時。諸比丘聞佛所說。歡喜奉行”
一時間,靈智洪亮的聲音響徹四方,清晰的傳入少林寺諸僧耳中。而在座僧人,無論年紀大小,輩份高低,盡皆凝神屏息,細細傾聽,一時,祥和一片,大有世尊講經說法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