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蔓眼里, 找到“大葷”菜票的欣喜, 足以抵消王倩倩一組已經迎頭趕上她一組所帶來的沮喪。
下班后, 林蔓快步急奔去食堂。今天她運氣不錯,站在打菜窗口處值班的人是許大娘。她和許大娘算是相熟。剛到五鋼廠那會兒,她還在化驗室,廠里發給她的福利里, 有一些勞保用的手套之類她用不到的東西,她都送給了許大娘,算做人情。
林蔓走進食堂時, 許大娘正兩手叉腰,閑閑地同另一個光頭值班師傅聊天。
許大娘一看見林蔓進門, 立刻朗聲喚她:“這不是小林同志嗎?中午怎么沒看見你。”
林蔓輕笑地走到窗口前,打開手里的飯盒:“工作忙, 沒顧得上吃?!?
窗口里的菜盆多是空的, 唯有靠米飯的一邊, 有小半盆的雞蛋炒西葫蘆。說是雞蛋炒西葫蘆, 其實雞蛋并不多見,只有零星一點, 混雜在大片的綠油油的西葫蘆片里。
看著僅剩的西葫蘆, 林蔓直皺眉:“只有這菜???”
好不容易有了一張“大葷”票,林蔓想給秦峰弄一份小雞燉蘑菇回去。
環視食堂里沒他人,許大娘對林蔓小聲說道:“有,有,還有些紅燒雞塊和溜肉段, 都是給廠委領導留的。你要哪個,還是都要?”
“就一份紅燒雞塊!”林蔓也想吃溜肉段,可奈何口袋里就一張菜票。
許大娘接過林蔓的飯盒,轉身到后頭打了滿滿一份的紅燒雞塊。遞飯盒給林蔓時,許大娘笑說道:“我還以為你要吃溜肉段呢!你好像不大吃雞肉?!?
林蔓嘴角浮起一抹淺笑。她謝過了許大娘,轉身邁步走出食堂。
林蔓回到家后,放飯盒在餐桌上,又燒了小半鍋飯。灶臺下的米缸中尚有少許的米,省著一些吃,勉強能夠熬到月底。
秦峰回來的時候,飯鍋里的飯剛剛煮好。香味從鍋蓋底下飄出來。林蔓熄了火,端飯鍋進包棉被的木桶里保溫。
“你猜我帶什么回來了?”林蔓賣了個關子,讓秦峰猜她飯盒里的菜。
秦峰也從包里拿出了一個飯盒,笑對林蔓道:“你先猜我的?”
“里面該不會是糖醋里脊?”林蔓莫名地自信,若秦峰有一樣的機會,一定會選她愛吃的那樣。
“你??!不管讓你猜什么,總是一猜就中,搞得我一點樂趣都沒有了。”秦峰無奈地笑了下,打開飯盒,那里面果然是滿滿的糖醋里脊。
“那你猜下我這個飯盒里面裝了什么?”林蔓輕叩了下手里飯盒的蓋子。
秦峰挑了下眉:“是什么?”
林蔓打開飯盒蓋,現出滿盒的紅燒雞塊:“我今天在抽屜里找到一張菜票。你不是愛吃雞肉嗎?”
秦峰胸中泛起一陣甜,沁進了心里。他嘴角勾起,挽起了袖子,主動去廚房盛飯。
當天晚飯,林蔓和秦峰算是各有所得。
林蔓心滿意足地吃下最后一塊掛汁的糖醋里脊,期望道:“要是天天都有這樣的好運氣,該多好?”
秦峰扒完了飯,夾最后一塊雞肉給林蔓,笑說道:“怎么可能有這種好事。今天要不是趕上局里聚餐,我也沒法多打盒菜回來。”
秦峰說的話果然沒錯,林蔓所想要的好運氣,后來再也沒有出現過。
從這一天后,林蔓和秦峰為了能熬到月底,不得不將米劃定了量,一份份地省著吃。一日三餐,他們是不能夠了,唯獨只能晚上吃到些許。
沒菜的日子很難過。尤其是日日沒有油水,見不到葷腥,林蔓一時被餓得眼冒金星。所幸灶臺上還有一小碗豬油。為了豬油,她買了一顆便宜的大白菜。吃著用豬油炒的白菜,她總算感到肚子里充實了一些,渾身又有了些力氣,起碼能讓她勉強撐過每天的上下班。
有一天,秦峰上中班,要到半夜才能回來。
晚上,林蔓吃了小半碗米飯后,便仰躺在床上,節省體力。
肚子“咕嚕嚕”地響個不停,林蔓餓得胃痛,輾轉難眠。用豬油炒白菜,確實能緩解些她對葷菜的渴望??墒敲棵砍赃^以后,她便覺得越發得餓了。因為嘗到了豬油的香,卻老不見豬肉,這簡直是另一種加倍的煎熬。
林蔓輾轉反側地睡不著。她從床上坐起來,索性想找些事情來打發時間。她想起了翠蘭嫂給的那張雙重的密電情報。自從那次破解出徐偉的部分后,她的破譯工作就一直停滯不前。
林蔓打開了燈,拉開床頭柜的抽屜,拿出里面的黑皮筆記本。滿是密密麻麻數字的紙頁就夾在本子里。就著臥室瑩亮的頂燈,林蔓又開始了對紙上奇怪數字的研究。
說來奇怪,林蔓這日肚子空得厲害,腦子卻是無比得清醒。許多過去她沒有想通的謎團,今天一一迎刃而解。
不知不覺的,時間過得飛快。林蔓手上的筆速亦跟著越來越快。漸漸的,她忘卻了饑餓,腦子里只有不斷地涌現出來的新鮮數字。當時近午夜的時候,她終于又破解出了一行字。
……719局,代號蝰蛇,聯絡密語,41899667……
“719局?”林蔓喃喃地念道。她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樣一個局。
外面響起開關門聲,秦峰回來了。
林蔓出去迎接,意外地看見秦峰手里又拿了兩個飯盒。她從秦峰手里接過飯盒。飯盒沉甸甸,尚留一絲溫熱。
“都是你愛吃的菜,紅燒大排和土豆燒豆角?!鼻胤逅砷_了領扣的同時,摘下頭上的大檐帽。
林蔓感到意外的驚喜,笑說道:“怎么?今天又有聚餐。”
“今天馬隊長他們回來了。我問他們借了錢。剩下的日子,我們用不著挨餓,星期天,我們一起去買床。”秦峰步進廚房打飯。他嫌來回地跑太麻煩,干脆端飯鍋出廚房,將其放在餐桌邊的凳子上。
秦峰坐在桌前,端起了飯碗,剛要吃飯,驀地想起了什么。他放下碗筷,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沓現鈔,留下其中的10元整票,剩下的全給了林蔓。
林蔓餓了多日,終于得到解放,可以大快朵頤一番。
她夾了一塊大排在飯上,顧不上吃飯,先大咬了一口大排。浸透了紅燒汁的大排肉里滿是蔥香,她忍不住一連吃了好幾口。肉香溢得齒頰留香。轉眼間,巴掌大的大排下去了一半。
秦峰邊吃邊道:“這么晚了,我還以為你睡了呢!等我的時候,你在做什么?不會又躺在床上節省體力?”
林蔓吃得半飽,經秦峰提醒,她忽然想起了她剛剛破解出來的東西。
719局是什么,或許秦峰會知道。
“你聽說過719局嗎?”林蔓佯作不經意地問。
秦峰手里的筷子忽的慢了速度。他低垂了眼,好似想專注碗里的菜。實際上,他是思量了一些事情。驀地,他抬眼看林蔓,眼中多了一些不解的光。
“你問這個做什么?”秦峰沉聲地問,手里的筷子又恢復了它慣有的速度,不急不慢。
“以前有一晚住在高叔叔家,半夜突然來了人。那人跟高叔密談了很久。第二天早上,我問高嬸那人是誰,高嬸說他是719局的人。今天我突然想起這事?!绷致枚酥饕庥酶咭闵敁跫?。以高毅生的過往身份,跟什么樣的人打交道都不稀奇。
秦峰舒了口氣,臉上又恢復自如:“嚇了我一跳,我還當你是……”
話到一半,秦峰住了口,因為意識到有些話還是不提的好。
林蔓追問:“你以為什么?”
秦峰道:“沒什么。719是上面特別成立出來的一個局。你不知道,并不稀奇,其實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林蔓道:“它是專管什么的?”
秦峰道:“它涉及的方面很復雜。我對它也就知道一點皮毛。具體里面到底怎么樣,恐怕連我們局長也不清楚?!?
林蔓道:“719局在江城?”
秦峰點頭:“很不起眼的一個樓。就在市公安局的旁邊,你如果坐公共汽車,往車下留心一眼,興許會看見?!?
林蔓傾身向秦峰,勾起唇角,低聲地問:“那個局里的人,應該都挺有權的?”
“你指哪方面的權利?”秦峰挑了下眉,心想林蔓一定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林蔓道:“比如,干涉一個廠子的人員調動問題?!?
秦峰想了半晌,方道:“如果是管事的人,而且只是牽涉到小范圍的調動,應該不是難事?!?
一個應對許勇“精簡政策”的辦法,在林蔓腦中漸漸成型了。未免秦峰生疑,林蔓趕忙又拿了一些別的話題出來聊。例如星期天去哪里賣床,馬隊長怎么提前回來了,下次餅干盒外最好再套個更大的盒子,免得又有耗子進去……
秦峰剛下中班,本就累得昏昏沉沉。吃飽了飯后,他的胃里暖暖的,不覺得間,他更有些困了。于是,他沒有多回想林蔓突兀的問話。待到吃完了晚飯,他便和林蔓一起回房睡覺。
廚房里、客廳里、臥室里的燈陸續熄滅。
臥室里漆黑一片,窗外隱隱地響著風聲。暴雨突如其來,強風裹著雨水刷刷地打上了窗框。
秦峰一挨上枕頭就睡著了。他從后摟著林蔓,臉挨著林蔓的臉頰。他睡得很沉,微微地打著鼾。
林蔓睡不著。她睜著眼睛,聽著雨聲,看著垂落的窗簾布出神。窗簾的后面不時地閃過白光,那是天際處有驚雷掠過。
“那個蝰蛇,到底是什么樣的一個人?”林蔓暗暗地想道。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林蔓終還是睡著了。在夢里,她看見了蝰蛇。
蝰蛇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他的個子很高,肩膀寬厚,腰背挺直。他有一雙長腿,走起路來,精神又有氣派。他的鼻梁高挺,兩道劍眉之下,是一雙含星的眸子,寒光四溢。他說話的聲音低沉又有磁性,要命的性感……
恍惚間,林蔓驚覺蝰蛇的影像在她眼前亂了。一會兒,他還是那個神秘的蝰蛇。一會兒,他變成了溫暖陽光的秦峰。兩人在她的眼前不斷交錯,擾得她心猿意馬、意亂情迷。
最后,秦峰和蝰蛇恍然成了一個人。猝不及防的,林蔓看見了戴金絲邊眼鏡的徐飛勾起唇角,俯身吻她。她猛然驚醒,從床上坐起來。
天光大亮,窗外的雨停了。
門外傳來秦峰忙碌的聲音。起油鍋的嘶嘶的響,刀剁在菜板上的“噠噠”的響。秦峰正在廚房里燒早上吃的小菜。
林蔓覺得臉上發熱。她找來鏡子照了下,驚見雙頰竟泛上紅潮。
林蔓不解,喃喃地念叨:“真是見鬼了!只是一個徐飛,我怎么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