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 陳英霞是省城青平孤兒院的院長。
孤兒院里收養了一群無父無母的孩子。在這些孩子里, 有人是被父母拋棄, 有人是同父母失散。秦峰亦在這些孩子之中。
孤兒院里的孩子都很喜歡陳英霞,每個孩子都親切地喚她“陳院長”。、
解放后,孤兒院收歸國有。
因為同孤兒院的出資人有雇傭關系, 陳院長被戴上了大帽,離開了孤兒院, 成了省城里的一名掃街工人。
長達十數年的幸苦勞作, 讓陳院長累出了一身的病。由于沒有勞保, 陳院長看不起病,只好在身上熬得實在不行時, 便去老相識的中醫那邊開副藥。中藥雖能緩解她身上的病痛, 卻沒法真正地治好她。終于有一天, 她累地倒在了街上。
陳院長的兒女都遠在三線工作, 沒一個能夠立刻趕回來。陳院長的鄰居實在看不過去了,便打了一個電話給秦峰。在電話里, 秦峰聽見了陳院長的近況, 立刻請假趕往省城,接陳院長到江城來看病。
“他們怎么知道你的電話?”林蔓問秦峰道。
秦峰回道:“去年我去探望陳院長時, 看見她一個人,我不放心,就留了單位電話給鄰居,讓他們有事時候聯系我。”
林蔓又問:“按道理,省城的醫療條件好過江城, 你為什么不帶她在那里治。”
秦峰道:“我現在請不到長假,接到江城來,我照顧起來更方便。至于醫療條件嘛!有幾個科室,江城這邊一點不比省城差,更何況鄭大姐同醫院的幾個主任大夫都熟,她那邊只要打聲招呼,醫院里的大夫還能更關照一些。”
林蔓和秦峰說話間,公共汽車到站了。
林蔓幫著秦峰扶陳院長下車。
江南中心醫院的門診部大門緊閉,只有急診部和住院部的門還開著,也亮著燈。
許是事先打過招呼的緣故,陳院長很快見到了醫生。有護士出來,陪著陳院長一項一項地接受檢查。
秦峰忙里忙外。一會兒,他跑去找相熟的醫生。一會兒,他跑去幫陳院長取檢查報告。又一會兒,他急著打電話找人,給陳院長安排小間的床位。
林蔓一直陪在陳院長身邊。
當所有的檢查都做完后,林蔓和陳院長坐在診室外的長條凳上,一邊等著秦峰回來,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秦峰是幾歲到的孤兒院?”林蔓好奇地問道。
陳院長回想了一下過去,悠悠地說道:“好像是他五六歲時候吧!”
林蔓道:“您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嗎?”
陳院長笑道:“記得,那是春天的一個晚上,突然有一個人敲我們院門。看門的老沈聽見門響,考慮了一會兒才開門。”
林蔓道:“為什么要考慮一會兒?”
陳院長道:“當時兵荒馬亂,誰知道會不會是強盜或壞人。那時候,我們都過得提心吊膽,生怕有一個不小心,連累到一整院的孩子們。”
林蔓表示明白地點下頭:“那之后呢?來的人是秦峰?”
陳院長道:“對,就是他。他穿了一身很好的衣服站在門外,說是跟父母失散了。老沈看他長得特別漂亮,就把他抱了進來。”
“他有說他父母是誰嗎?你們有沒有幫他找過?”林蔓過去也曾問過秦峰父母的事。每一次問秦峰,秦峰都說他不記得了。
陳院長道:“他記不得父母的名字,只說自己姓秦。我看他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就一邊留下了他、照顧他,一邊到處找人問有沒有人丟了孩子。后來有幾個夫婦來院里認領,結果都不是他的父母。”
林蔓若有所思道:“真是奇怪。按道理,他父母和他失散,應該急著到處找他才對啊!怎么會一直沒來。那么小的孩子,能跑多遠。”
陳院長嘆氣道:“其實這種事情,在那個年代并不稀奇。很有可能,他的父母遭遇不測。也有可能,他的父母離開了江城一帶,去了很遠的地方,所以沒回來找。甚至還有一種可能,他的父母出于某種原因遺棄了他。這樣,也就能解釋我們張貼了那么多告示,甚至找巡捕房的人四處詢問,他們也一直沒有出面領回他。”
拿回檢驗單,秦峰先走進診室,向醫生詢問陳院長的病情。他生怕檢驗的結果不好,陳院長聽到會受刺激,所以想先從醫生口中得知結果。這樣,即便有不好的結果,他也可以慢慢地告訴陳院長。
秦峰在診室里坐了一會兒。
坐在門外,隨著秦峰在診室里待的越來越久,林蔓的心里也愈發忐忑。她擔心秦峰得了噩耗,正不知該怎么對陳院長開口。
相比林蔓,陳院長倒是坦然得多。她以淡淡的口吻,勸慰林蔓道:“不用擔心,生死有命,我都看開了。”
陳院長話音一落,秦峰就開門從診室里走了出來。
秦峰釋然地笑道:“沒事!大夫說了,只要動個小手術,將來再注意保養就好了。”
虛驚一場,林蔓和秦峰都長舒了一口氣。
恰好有一間四人病房空出了床位,秦峰得知后,趕忙去辦入住手續。
安排陳院長睡上病床,同醫生商定好手術日期,當忙完一切,時間已不知不覺到了半夜。
未免趕不上末班輪渡,秦峰和林蔓急匆匆地向陳院長告別。
恰好有一輛公共汽車停在醫院門口,秦峰和林蔓奔上了車。緊趕慢趕地,他們終于趕在凌晨2點之前回到家。距離上班時間還有6個小時不到,林蔓和秦峰抓緊時間睡覺,沒有多言,齊齊鉆進了被子。
關上床頭臺燈,屋子里頓時漆黑一片。
黑暗中,林蔓想起陳院長的話,忍不住問秦峰道:“你對你父母的事,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等了一會兒,林蔓沒有得到秦峰的回復。
秦峰睡著了,呼吸之間響起了微微的鼾聲。
林蔓不想吵醒秦峰,只好作罷。隱隱約約中,她也覺得困了。睡意鋪天蓋地地襲來,將她卷入了香甜的夢鄉。
一覺到天亮,林蔓被震耳欲聾的鬧鐘聲吵醒。她舍不得熱乎乎的被窩,于是甩手打翻了鬧鐘,繼續睡去。算著距離上班時間該還有半個小時,走到單位至多十幾分鐘,她覺得再睡十分鐘也不打緊。可誰成想,回籠覺睡得格外舒服,讓她睡過了一個十分鐘,又睡過了一個十分鐘。
秦峰輕輕地喚她起床,她不管不顧,繼續睡覺。不知不覺間,時間完全消失了,她痛痛快快地睡了個飽。當她再次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再過不了半個小時,就到吃中飯的時候了。
林蔓嚇得大驚失色,一躍而起跳下了床。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她狂奔進廠,急沖進辦公室。
科室里亂糟糟一片。當林蔓還沒到門口時,就聽見里面電話響個不停,人聲吵嚷,一切都喧鬧得好像炸開了鍋一樣。
看見林蔓進門,小李激動得險些沒哭出來:“你可算來了,你把科長的那些章都放到哪里了?”
“什么章?“林蔓感到一頭霧水。
將林蔓團團圍在中間,一眾科員們紛紛開口抱怨。
“鄧科長昨晚突然去省城了,說是要去那邊做報告,急著走的。”
“她說把章都給你了,讓你幫她代管科里的事。”
“早上你沒來,我們只好在你抽屜里找。里面只有王副科長的章,沒有鄧科長的章。”
“現在怎么辦?一上午的事情都沒法做了,車間催的要命。有幾張特別急的單子,沒有鄧科長的章,那邊都沒法卸貨。”
越是聽眾人抱怨下去,林蔓的臉色就越發陰沉。
小李看出林蔓臉色有異樣,問她道:“怎么回事?該不會鄧科長沒給你吧?”
林蔓沉默不語,腦中飛速地運轉著,考慮眼前發生的情況,思量應對的策略。
林蔓并沒有拿到鄧萍給的章。
鄧萍對人說,已經把章都交給了她,這顯然是想嫁禍她遺失了印章。這樣,一旦科里發生重大工作失誤,她就要為此背負責任。
她也可以對人說,她并沒有拿到印章。不過,這根本無濟于事。因為跟沒有人證實鄧萍給她印章一樣,也沒有人能為她證實她沒有拿到章。這根本是筆搞不清楚的糊涂賬。
小李看林蔓不回答,便又問了一遍道:“還是你把印章搞丟了?”
思前想后,林蔓決定不能告訴科員她沒拿到章,這樣會引起混亂。一旦科員們的心都慌了、散了、 那么本來用不著印章的工作也會受到影響。
林蔓道:“你們先做其他事情,把要蓋章的文件都放在我桌子上。我要去趟廠委。回來后,我會把它們蓋好的。”
小李為難道:“這樣不妥吧!車間都在催呢。”
“不過就是晚上一天半天,以前也不是沒有過,讓他們等著!”林蔓眼中閃過一抹厲色,駭得小李立刻收住了口。
末了,林蔓又對眾人補充道:“你們就照我的話做,先把其他的事做好。反正蓋章是我的事,就算出了事,負責任的人也是我。”
一聽林蔓愿意主動承擔責任,眾科員們即刻沒什么包袱了,紛紛按照林蔓的話做,將文件一件件地放在林蔓的辦公位上。
林蔓沒有時間多做耽擱。
安撫了眾人后,林蔓立刻轉身走出科室,急奔向廠委的紅磚樓。
廠委的樓里亦是一片混亂。
若是在往常,中午時分的紅磚樓里多會靜謐一片。若是有人在三樓腳步重些,站在一樓的人立刻就能聽見。可是今天,林蔓從走進紅磚樓起,耳邊的吵嚷聲以及急促的腳步聲就此起彼伏,一聲聲地接連不斷。
林蔓走上樓,一連有好幾個人從她身側經過。他們急匆匆地下樓,三步并作兩步。還有人從她身邊經過,大邁步地往樓上走。這些人之中,有不少人認識林蔓。過去大家見到時,總會寒暄客套一下。可是今天,也不知是發生了什么,他們瞥見了林蔓,卻都無暇對她打招呼,連點下頭的時間都沒有。
鄭燕紅從工會主席辦公室出來。她看見林蔓從樓下上來,立刻向她招手:“小蔓!”
林蔓好奇地問道:“出什么事了?”
說話的時候,林蔓眼角的余光瞥向高毅生的辦公室。
高毅生辦公室的雙扇門敞著,內里傳來人的爭吵聲。不時地,辦公室主任徐大姐進進出出,劉中華也是進進出出。才不過一兩分鐘的時間,有三五個人進去,又有三五個人出來。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個個面色鐵青。
鄭燕紅對林蔓附耳道:“出大事了,高廠長……”
有人站出吳主席的辦公室,厲聲喊了鄭燕紅一句:“小鄭,文件快點送下去,那邊電話催了幾次了。”
鄭燕紅無奈地吐了下舌頭,轉身下樓。
“高廠長……出大事……”林蔓喃喃地念道。
突然間,林蔓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不祥預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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