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民和胡錦華的婚禮擺在食堂。
大家圍坐在一條長桌上。相熟的親戚朋友們, 每人帶一樣菜, 或是食堂裡打的, 或是自己家裡燒好帶來的,湊成一桌酒席。
一對新人坐在所有人中間。王新民穿嶄新的黑色人民服,滿面的春風(fēng)得意。胡錦華穿一身大紅色的列寧裝,一直嬌羞地低著頭。
不斷有人向新人敬酒, 王新民體貼胡錦華,喝下了大多數(shù)的酒。間隙時,王新民不忘主動向岳丈岳母敬酒, 信誓旦旦地說了一連篇“高話”。什麼會跟胡錦華共同進(jìn)步啊,什麼會努力工作, 爲(wèi)建設(shè)社會主義做貢獻(xiàn)啊……
胡躍升滿意極了王新民這個女婿,將酒一飲而盡。段大姐對王新民愛答不理, 只稍稍地抿了口酒, 就算完事。
趙裡平和馮愛敏也來喝王新民和胡錦華的喜酒。他們坐在林蔓身邊。酒席中, 林蔓和趙裡平、馮愛敏閒談起前不久結(jié)婚的趙德和秋莉娜。
馮愛敏發(fā)愁道:“這兩人也不知道咋整的, 剛結(jié)婚沒兩天就吵架。麗娜吵著要回孃家,德子也是沒用, 媳婦說跑就跑了, 吭也沒吭一聲。”
林蔓道:“秋莉娜走多久了?德子去勸過沒有?”
馮愛敏道:“去過,去安局在江城的家,還有省城那邊,都去過。安局愛人意思是讓德子先回去好好反省,等麗娜氣消了, 他們再勸她回家?!?
說著說著,馮愛敏頓了一頓,嘆氣道:“德子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見到他媳婦了。你說,這算什麼事???”
林蔓到底是外人,不方便發(fā)表意見。馮愛敏抱怨,她只好在旁隨口應(yīng)兩聲,說些不痛不癢的勸慰的話。
“趙梅怎麼樣了?”林蔓想起趙裡平說趙梅已經(jīng)離開肉聯(lián)廠,到市政廳上班了。上次見趙梅,是趙德和秋莉娜結(jié)婚時候。那一天,趙梅可算是忙裡忙外,張羅一切。不過,趙梅忙活的時候,不像是老趙家的人,而是十足地像秋莉娜一邊的孃家人。每每回想起趙梅那一臉的趾高氣昂,林蔓都記憶猶新。
馮愛敏一直在滔滔不絕,林蔓忽的提起趙梅,她立刻沉默下來,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趙裡平更加垂頭喪氣,末了,他無奈地說道:“她搬到安局家住了?!瘪T愛敏緊跟著恨恨道:“這個閨女,我就當(dāng)白養(yǎng)了?!?
王新民和胡錦華的結(jié)婚酒席還在繼續(xù),有人帶頭唱了首《咱們工人有力量》,大家鼓掌齊唱,氣氛瞬間就被帶了起來。
王新民酒喝得越來越多。衆(zhòng)人看差不多了,不敢耽誤新人晚上的造人工作,忙又起鬨著、簇?fù)碇?,送王新民和胡錦華回新房。
林蔓對鬧洞房沒興趣。她早早地回了房。關(guān)上房門,隔壁鬧新人的笑嚷聲震天,一陣接連一陣。她小睡了一會兒,當(dāng)醒來時,夜色已深,隔壁的喧嚷聲不見了。她端盆去廚房打水,過道里靜得出奇,胡錦華房門緊閉,門上貼著大紅喜字。
“喜”字的“口”斷了一角,想來是衆(zhòng)人玩鬧時,不小心扯到了。過了兩天,王新民嫌斷截的“喜”字不吉利,索性將整個喜字撕了下來。胡錦華下班回家,看見“喜”字沒了,問王新民。王新民告訴胡錦華原因,胡錦華雖有些不願意,覺得“喜”字要貼上一個月纔好,但因爲(wèi)是王新民的意思,她便也沒有爭辯,順了王新民的意思。
春意盎然,萬物復(fù)甦,彷彿一夜之間,五鋼廠的全部樹木皆冒出了嫩葉。放眼望去,到處一片綠油油的生機盎然的景象。
房管科的手續(xù)終於辦好了。
一天傍晚,夕陽西下,林蔓從房管科領(lǐng)回了新房鑰匙。她心情大好,邁著輕快的步子上樓,平時總要花幾分鐘走的樓梯,今天她覺得眨眼就到了。
廚房裡有燒鍋子的動靜,林蔓以爲(wèi)是胡錦華或嚴(yán)英子。她回房放下包,拎著新買的菜進(jìn)廚房。還沒走進(jìn)廚房,她想起燒菜用的醬油沒了,便嚷了一聲:“我醬油沒了,你們兩個誰借我一點?!闭f話間,她走進(jìn)了廚房。驀地,她看清了廚房裡的人,吃了一驚,頓時愣在原地。
“我剛好新打了醬油,你拿去用!”
王倩倩把醬油瓶放在林蔓的竈臺上。她的爐子上正燉著白菜粉絲湯。湯花裡有鹹肉,滾得雪白。爐子的邊上有剛煮好的飯。爲(wèi)了給飯鍋保暖,她在鍋邊圍上一圈毛巾,使得蒸汽不會輕易地跑出來。
林蔓猶記得上次見王倩倩,還是在春節(jié)前。那時候,王倩倩志得意滿地坐上了安景明的車。後來,有人在省城見到王倩倩,說她和安景明已經(jīng)談婚論嫁。林蔓看王倩倩一直沒回來,心想她和安景明八成是成了!哪成想,今天竟又見到了她。
林蔓放菜筐在竈臺上,開始自顧自地?zé)垷?。王倩倩靜靜地站在她身後,亦是在忙碌著竈臺上的一攤事。
林蔓眼角的餘光,偶爾會掃到王倩倩。她驚覺王倩倩變了許多,好像換了一個人,不光眉宇間那一股往上爬的勁兒沒了,就連原先一雙漂亮眼睛裡透著的心機的光,也都隱匿無蹤。
林蔓用完了醬油,還給王倩倩:“謝謝!”
王倩倩輕笑,接回醬油瓶。湯燒好了,她關(guān)熄了閥門,端湯鍋回屋。不多一會兒,她又回來,將飯鍋也端回了屋裡。
林蔓記得王倩倩不會燒菜。在過去,除非萬不得已,她都是在食堂吃飯。今天她不但親自下廚,且還燒得挺熟練,不得不說又是一樁稀奇的事。
霞光灑上窗臺,映得灰色的磚石面橙紅一片。
林蔓的菜也燒好了。她端回屋時,情不自禁地看了眼王倩倩的屋門。王倩倩屋門緊閉,門口有一個編織袋,編織袋鼓鼓囊囊,內(nèi)裡裝滿了東西。
第二天早上,林蔓上班時,恰巧碰上王倩倩拎著編織袋下樓。連著嶄新的大編織袋,王倩倩將其一起扔進(jìn)了樓下的垃圾桶裡。扔的時候,王倩倩好像要發(fā)泄一下胸中的氣悶,狠狠一摔,使其發(fā)出了重重的響。
又過了幾日,段大姐告訴林蔓一件省城那邊傳來的八卦事,王倩倩和安景明的事黃了。聽說,極力阻撓的人是安景明的母親。爲(wèi)此,安景明激烈地抗?fàn)庍^,但最終還是沒有抵抗得過。
說罷,段大姐嘖嘖嘆道:“哎,王倩倩運氣還真不好,差些就飛上枝頭了?!?
林蔓亦是感到十二分的意外,心裡嘆道:真沒想到,安景明和王倩倩居然來真的!
自三月初,《人民日報》發(fā)表了XXX的題詞“向雷鋒同志學(xué)習(xí)”後,五鋼廠乃至整個江城市興起了一股“學(xué)雷鋒”的熱潮。
工會主席吳忠號召各科室、各車間,積極組織學(xué)習(xí)雷鋒同志的事蹟。
孫主任響應(yīng)號召。每天一早,化驗室的全體職員總要先開過一個學(xué)習(xí)討論會,才能開始工作。在會上,孫主任帶領(lǐng)大家領(lǐng)會了雷鋒精神的內(nèi)核“全心全意爲(wèi)人民服務(wù)”,體會雷鋒同志的“釘子精神”。
化驗室的職員們?nèi)耸忠粋€筆記簿。孫主任作報告時,大家都在下面仔細(xì)地記。林蔓也不例外。纔不過三五天的功夫,孫主任講得要點就被她密密麻麻地寫了小半本。
有一天,學(xué)習(xí)會剛剛開完,孫主任桌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孫主任接起電話,客氣地說了兩句後,立刻好聲喚林蔓。
“林蔓,你的電話!”
“誰啊?”林蔓心疑誰找她,直到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房子弄得怎麼樣了?”秦峰輕笑道。
林蔓低頭淺笑:“小東西都搬過去了,再找一天搬大件就行了。”
秦峰道:“你一個人別逞強,我跟局裡的同事打過招呼,你要需要幫忙,可以隨時找他們。”
林蔓道:“沒事,我託了廠裡的工人師傅,累不到哪裡去?!?
因爲(wèi)是工作時間,林蔓沒法多講電話,秦峰那頭剛好也有事,於是兩人只稍說了兩句,便就掛了。
林蔓分到的新房是仿蘇式樓裡的一間。這棟仿蘇式樓在五鋼廠裡頗有名氣。稍一提起,大家都會露出豔羨的表情。
它只有6個門棟,每棟樓有五層,一層樓兩戶人家,門對門,各個獨門獨戶。除了林蔓住的一室一廳的房型外,另外還有兩室一廳和三室一廳的房型。
搬到新房的第一天,林蔓捧了盆新拌的涼菜,去叩對門鄰居的房門,想打個招呼。
咚咚咚~~~咚咚咚~~~
門裡沒人應(yīng)聲,一個住在上面的人恰好下樓,告訴林蔓道:“這戶沒有人住,別費事敲啦!”
林蔓後退兩步,細(xì)看剛纔敲的房門。只見薑黃漆的木門邊掉了些漆塊,鎖芯上有灰塵,門邊有個破舊的鞋架,上面亦是落滿了灰,架子上沒有鞋子,只有涼塊爛黑的抹布。這樣子看起來,確實不像有人住的樣子。
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林蔓走進(jìn)學(xué)習(xí)班的教室,剛剛落座,鄭燕紅就激動地對她說道:“小蔓,你聽說了嗎?咱班上的老師到外地開會。這兩個星期,我們的課都是由一個年輕老師代上。”
林蔓拿出本子和鋼筆,擺正在桌子上,不以爲(wèi)意道:“換個老師不是一樣上課?有什麼大驚小怪。”
鄭燕紅眨了下眼,彷彿掌握了什麼了不得的情報,湊近林蔓,神秘地說道:“這個老師可不一樣,從省城來,聽說以前是《參考消息》的記者,專門採訪大人物。他就要調(diào)到省廳任職了,中間時間有空檔,纔會來我們這裡教課。”
“他叫什麼?”林蔓越聽越不對勁,鄭燕紅的描述怎麼那麼像一個人。
鄭燕紅還來不及開口,門外就傳來一連串沉穩(wěn)的腳步聲。
新老師走進(jìn)教室,站到了講臺前。
臺下的同學(xué)們無不屏氣凝神,看向新老師。同學(xué)之中,數(shù)女同學(xué)們的反應(yīng)最大。許是因爲(wèi)新老師俊逸挺拔的身姿,又或是他儒雅雋秀的相貌,雙目有神。他走進(jìn)教室時,好像一股和煦的春風(fēng),輕而易舉地席捲了教室裡多數(shù)女同學(xué)的心。
鄧萍看見新老師,立刻驅(qū)散了圍在身邊的人。她雙頰微微泛紅,聚精會神地面朝講臺,正襟危坐。她看著新老師的眼裡,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些許愛慕。
新老師站定在講臺前,先是環(huán)視了一圈教室裡的學(xué)生。最後,當(dāng)他的目光回到離講臺最近的林蔓時,稍稍頓了一下。旋即,他擡起頭,對全班自我介紹道:“同學(xué)們好,我是你們的新代課老師,朱明輝?!?
林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