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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雨季結(jié)束,乾季來臨。整個南交州都從那種朦朦朧朧的水潤空氣中解脫出來,而之前幾乎如影隨形的濛濛細雨,氤氳水汽一夜之間再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屬於冬日的融融冬陽。泥濘的路面也在一夜之間晾乾,潮溼的空氣不復,城裡街道上的人彷佛是一夜之間冒出來的,整個合浦城,剎那間熱鬧起來了。
這種幾可稱得上顛覆性的變化,把從來沒到過這裡的齊達齊又兄弟,還有這輩子第一次出遠門的何西,看得是目瞪口呆。一連幾日,齊又只要有空就會呆呆的仰頭看天上的太陽,看它什麼時候落下去,看什麼時候下雨。而何西則咋咋呼呼的把屋子裡所有的東西諸如被褥衣服乃至書籍之類的,全部翻出來擺放在後園裡曬太陽,曬得整個後園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張華勸說齊又不必如此心急,因爲接下來有六個月的時間,足夠他們把箱籠裡的所有東西曬上個十遍八遍。然則張華在齊又這裡信用值實在不夠高,所以兩人還是自顧自的在後園裡晾他們的萬國旗。
張華給齊達找的田都是上好的水田,能自己從地下出水的那種,而且彼此之間引水的水渠也修得很完善,所以齊達倒不用擔心水的問題。倒是因爲雨季結(jié)束,農(nóng)田裡的作物換季,官田裡有不少旱田瘠地空出來了,齊達趁此機會把這些田圈進了他的育種試驗田裡。
秧田裡的秧苗已經(jīng)長得差不多了,是插秧的時候了。齊達帶著二十來名役夫,一起到秧田裡拔了秧苗,然後把秧苗用籮筐挑到事前已經(jīng)整好的地裡,然後以一尺左右的行距全部插下去。
五十畝水田插完,還剩了些秧苗,齊達又令人把剛剛?cè)M來的瘠田開了一些出來,也試驗著插了些秧苗,想看看能否在這裡也弄出些變種來。
張華作爲一州刺史,下鄉(xiāng)勸農(nóng)這種事情自然是輪不到他來做的,自然有底下的人自己去做好,他只要適時的提醒一下就好了。
至於因爲乾季來臨而突然增多的那種季節(jié)性的工作,因爲之前做足了準備,張華除了比之前稍微忙了一些,倒也沒有變化多少。甚至,比起張華,他還要輕鬆那麼一些。也是因爲如此,齊達便把給齊又找先生的事情交給了他。
合浦作爲交州的首府,學宮自然是有的,但也僅止於有而已。交州被士家統(tǒng)治了百餘年,這裡的士民,尤其是那鄉(xiāng)下的土人,基本上是隻知道有士家,沒人知道皇帝。就算是士人,他們也是被士家沿襲前朝的舉察制高高供養(yǎng)起來,除了極少數(shù)不得已的,大部分對於朝廷的科舉制度是不屑一顧的。所以,也就造就了交州在科舉人才上的奇缺。整個交州,除了蒼梧以北的三郡還有些秀才,其他三郡,基本上就沒有參加科舉的了。所以,這所謂的學宮,其實也就幾個落魄秀才在教書而已。
這樣的師資配備,齊達自然是不願意讓齊又去的。而交州的其他名聲在外的士人,卻多半爲了所謂的氣節(jié),不願意——至少短時間內(nèi),向朝廷折腰。而朝廷爲了安撫民心,也不願意逼迫這些士人,所以教化問題還得張華自己想辦法。但是,至少目前,交州的學宮教育問題是難以解決的,所以齊達交給張華的任務(wù)就成了一個大難題。
最後,無奈之下,張華在請示過齊達之後,決定還是自己暫時兼任齊又的先生,每天給齊又安排下一定的讀書任務(wù)與作業(yè),然後等到第二天檢查。
如此,事情倒也順利解決。而且,張華不像京城裡的那些自命清高的儒生,認爲教導僕役出身的子弟有**份。張華受父親影響,只要是願意學習的,並不介意學生的身份,他都能一一教導,所以他順勢答應(yīng)了齊又教導何西的請求。
如此,日子就在有序的忙碌中進入了臘月,也到了齊達的二十歲的生辰(虛歲)。是冠禮的時候了。
以前在山裡的時候,鄉(xiāng)下人家不興冠禮這一套,當然,作爲庶民,他們也只能戴巾,加冠一詞與平民無緣。不過,在齊達他們山裡,一則因爲家裡的大人都急著抱孫子,二則因爲鄉(xiāng)下人家最缺的就是勞動力,所以家裡的男孩只要過了十五歲,就會請附近的算命先生或是巫婆子看個日子,然後祭告家廟,請了鄉(xiāng)里族裡德望高的老人給孩子束髮、裹頭巾。
而後,那孩子就算是成年了,就算是邁入了成年人的世界,可以談婚論嫁,當家作主了。族裡討論什麼事情,他也有一言之地了。如果去別家?guī)只畹臅r候就可以拿上和大人一樣的全額工資了。別家有紅白喜事,他也可以代表家裡去幫忙或者是吃酒了。
當然,女孩兒,除非是田雨那樣的人家(即家有餘糧的地主),又或者是特別受家人寵愛(譬如毛穎),一般是不會有成年禮這樣的事情的。鄉(xiāng)里的媒婆子一般都打聽著附近的女孩兒,估摸著到了那個年紀,然後就會尋上門來做媒,然後直到出嫁的前一天,女孩兒的母親纔會把孩子叫到房裡,與請來的全福人一起,給女孩兒開面,上頭,然後就算是女孩兒的成年禮了。
話扯遠了,齊達雖然也是出自鄉(xiāng)下,也是平民身份,但是當初並沒有按照鄉(xiāng)俗行禮。而現(xiàn)在,雖然因爲宦遊在外,冠禮已經(jīng)差不多失去了它禮節(jié)上的意義,但是冠禮畢竟是人生中重要的一節(jié),所以該有的還是得有。
不過,到底是出遊在外,所以一切從簡。還好當?shù)厥孔訌暸w彆扭,可是這種不損名聲又能在刺史大人面前露臉的事情還是樂意往前湊的,所以齊達的冠禮還算熱鬧,合浦城裡的名流,幾乎都出現(xiàn)了。
於是作爲冠禮的主角,齊達反而靠邊了。
一羣名士才子,用各色言語矜持的跟他們的父母官表述著他們對這片土地的深情,對這個國家的熱愛,對天子的敬仰。當然,作爲名流,他們不會表述的那麼直接。但是,他們的善意,張華確實收到了。
與此同時,齊達也被人暗暗的關(guān)注著。秀美的相貌,尊貴的身份——從京城裡來的大官,都是這羣名士關(guān)注的焦點。但是,在沒有摸清齊達情況之前,這羣在名利場裡打滾了多年的名流是不會輕易上前用自己去碰釘子爲別人鋪路的。
所以,齊達的冠禮結(jié)束後,場面就變成了張華與交州名流們的聯(lián)誼會,作爲主角的齊達則悄然退場。
回到偏院——前不久後堂主院完工,張華被齊又硬生生擠兌回了住院,所以現(xiàn)在偏院是齊達一個人居住。
只是,張華雖然搬走了,之前院子裡的擺設(shè)可一樣沒動,齊達自己也懶得再去買新東西來,所以也就任由偏院在張華的吩咐下發(fā)展了。
懶懶的走到偏院的書房——之前是張華的,現(xiàn)在是齊達的——齊達慢慢走了進去。
書房桌子上擺著一個包裝低調(diào)而華美的盒子,是庾隱著人送來給他的,生辰禮物。
禮物昨天就送到了,可是張華卻一直沒有打開。
說起來,庾隱出身富貴,送的禮物,從來都不會讓人失望。就算不是什麼新奇的古玩名器,也會是恰到好處的齊達手邊正正需要的東西,或者就是價格不菲的精美器具,總之從來沒有讓人失望的時候。
可是,現(xiàn)在,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之後,雖然當時保持著冷靜自持離開了京城,如今已然恢復了少年人的情感記憶的齊達無論如何已經(jīng)做不到當初京城時候那般的鎮(zhèn)定。
那一夜的事情,齊達可從來沒有或忘。就算是恢復了記憶,那一夜的事情,也是在齊達心頭刻上了重重一筆的。
而恢復了少年人情感的齊達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不到當初在京城時候的冷靜自若,所以,現(xiàn)在庾隱兩個字差不多已經(jīng)成了他的禁忌。
好在這裡距離京城千里萬里,而齊又也不像是那記掛故舊的長情人物,張華更是恨不得這個人從來沒存在過,所以日常倒也不虞有人不識相在他面前提起這個名字讓他不快。
可是,現(xiàn)在,這個名字自己蹦躂到了他的面前!
庾隱!
心頭剛剛轉(zhuǎn)過這個名字,那夜的情景就立刻在眼前一一浮現(xiàn),齊達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記憶竟然有好到這個地步過。所有的細節(jié),甚至身體當時的感覺,全部都清楚的可怕!
所以,當時收到這個禮物的時候,齊達就恨不能扔了——當然,那是不可能的。
雖然做了幾年官,而且還都不是小官,但是齊達性子裡依然擺脫不了農(nóng)民的一根雞毛都要寶貝的性子。對於庾隱送來的明顯價值不菲的禮物,哪裡狠得下心扔掉!
而且,說實話,雖然對於當初的事情很是不快,甚至對庾隱當初趁人之危強行改變兩人之間的關(guān)係非常不忿,但是齊達內(nèi)心深處,其實對有這麼個優(yōu)秀的人才喜歡自己這件事還是有幾分自得的。
所以,齊達對庾隱的糾結(jié)心態(tài),也就直接反映到了對這禮物的態(tài)度上面。
而此刻,聽著隱隱從主院那邊傳過來的歡聲笑語,齊達突然有了拆禮物的**。
他想看看,在這個時候,遠方惦念自己的人會給自己捎來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