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隱患。”六景有些憂慮地說:“雖然溝通看似并沒有什么問題,我之前發現‘燼’之間,也就是夜魂之間差異性也極大,很可能我的寄生體是溫和類,其他的,一旦溝通失敗,反而可能會被對方得到一條影響宿主的通道,暴烈一點的會反制宿主。”
也對。
夜魂形態萬千,就梁左的遭遇來說,第一次血夜中見識夜魂,那家伙鉆入房里看似可怖,其實玩心極重,攻擊性反而還在其次。后來在黃泉車上遭遇的夜魂,好多都極為兇猛,別看小,隨時都準備撕咬獵物。
“再一個,我才是第一個實驗體,只能夠說是一種構想,未來是否反復還不清楚,方法的正確與否需要時間來檢驗。”
“最后一個最重要的,如果不完善的情況下泄露,就會變成‘轉生之術’那樣的半成品技術,反而會被人利用在毀滅與殺戮中,你知道的,人總是對于摧毀更感興趣。”
六景凝視著梁左的眼睛:“看著我,答應我,將這件事保密,直到我把成熟的研究結果出來。”
梁左很鄭重地點頭。
本來六景可以不告訴他,讓他自生自滅的。
“轉生之術為什么是半成品?”
梁左被他的話勾起好奇。
“知道力士吧?”
六景給他解釋說。
“轉生之術”原本只是為了應對以太人突然入侵的瘋狂實驗之一,與之配套的是“力士”體系,轉生之術和力士結合應用,才能夠真正在某種程度讓亡者復生。所以后來將這些技術封禁時特意把“轉生之術”與“力士”分別安置保管,不能組合起來,這一套技術就是有巨大缺陷的。不過原本這一套技術就沒有準備成熟,是搏命的招數,只是沒料到以太人突然退卻。
“你不是見過我師父李慕染了嗎?她當初就參與了‘力士’體系的研究,這些都是她曾經給我說起的。其實光看這項技術你也會發現其中有很嚴重的弱點,可以把‘轉生之術’看做是人格的模擬復制,‘力士’是作戰經驗與戰斗方式的整合延續,兩者合一就能夠變成聯盟抵抗以太人的戰士。不過也僅僅是戰士,所以不需要考慮其他,只要這個人是大家熟知的,能夠互相配合,悍不畏死就行……可是啊,人本身就是一種易變的生命,這一秒也許你會同意一個觀點,下一秒你可能就會后悔。”
六景侃侃而談,他的洞察力和見識讓梁左十分佩服。
如果說韓靖是一個熱衷于“實用性”的實驗狂人,六景更像是一名博學學者,他享受知識,并且不斷吸納和反芻,提出質疑與設想,并且親自參與到其中。
“轉生之術誕生的人首先就和之前有了一個致命的不同,他會意識到自己已經‘死過一次’,光討論這個前提,死過一次的人和毫不知情的人必然會存在意識上的判斷不同。按照師傅所說,‘轉生之術’復生的人的內部缺陷還有很多,其中一條就是時間一長之后就會變異,似乎是因為意識上的不穩定,會逐漸迷失、瘋狂……這也是為什么轉生之術必須用于戰場,一旦戰爭結束就必須封禁。”
六景的話讓梁左很開眼界。
“同樣的,作為夜魂分裂出來的‘燼’和它本質上沒有區別。意識離散,尋找外在意識碎片來填補自己的殘缺,這本就是夜魂的本能,就像是我們人類腦子里關于自己的記憶不見了,會拼命去尋找這一段失去的自我。我認為可以這樣理解……”
“唉,我一不小心又說了太多研究方面的東西,對你來說當務之急還是嘗試和你體內的‘燼’達成溝通協定,互相配合。”
說罷六景露出一個笑容。
“所以我準備給你開一個短期課程,加速這個過程。”
黑夜將近,梁左躲在高塔塔頂的鐘樓里,靜靜等待。
穹頂太陽正在西沉,暗紅色的光也逐漸消失,地面上的口子一打開,太陽就滑了進去,進入休眠。
周遭一片漆黑,無數夜魂慢悠悠從地下飛起來,化作一個個光團,在這座荒廢的半成品城市里飄來飄去。從梁左這里看出去,能夠發現已經有一只小夜魂正慢悠悠朝著這里飛來——它們對于任何黑暗的區域都保持著興趣,六景說他懷疑這里的能量不斷被稀釋很有可能就是被這群夜魂給吃掉了,等到它們依靠捕捉游離能量也無法生活下去,就將和蓬萊的夜魂一樣,互相獵殺。
夜魂一點點游進來,它散發出的微光照亮了梁左青色的臉和煙黑色雙眸,梁左悄無生氣地一把將它抓住塞入嘴里,一口吞掉,任憑它在肚子里扭來扭去……
想到六景的短期課程梁左就是氣。
所謂短期課程就是六景放任梁左一個人自生自滅,用他的說法,只有遭遇危險時人才能夠激發自己潛能。平心而論他這么做并沒有錯,方法告訴了梁左,梁左需要的只是不斷練習,學會在方寸山的特殊環境下生存。
只是想到本來可以有一個強力伙伴幫忙,他卻選擇了撤走,還是讓梁左有些介意。
今天已經是“短期課程”開放的第三天,關于和“燼”的溝通依舊一無所獲。
梁左也算是有經驗的過來人,畢竟之前和麟龍有過溝通。
可是他眼睛里的“老兄”似乎一直在沉睡,迷戀自己的世界,對于梁左的各種情緒傳遞置若罔聞,就是不感冒。
要了命了!
梁左看著自己已經沒剩下幾塊正常皮膚的手臂,只剩下肘部以上還能夠看到稍顯正常的膚色,其他地方都是慘白色,下面的深黑色血管軌跡看得一清二楚,有時候他無意中自己都會被嚇到。除此之外病變的皮膚變得敏感度極低,幾乎失去痛覺,就仿佛是穿在身上的一截腐肉,這種怪異的感覺讓梁左十分焦急……
老兄你倒是回話啊,這么下去我們都得完蛋。
這天臨近夜里,又是無果的一日。
梁左終于下定決心,冒險一試新方法,看來寄居在眼睛里的家伙是不怎么可以和平溝通的類型,那么就來點狠的!
他深吸了兩口氣,右手中指食指摳入自己的眼眶中猛地將眼球拔了出來,血液從黑洞洞的眼眶里沿著臉頰慢慢滲下來。
梁左用僅剩的一只眼睛注視著燼藏身的眼球。
“你再不回答我就把你丟給夜魂,反正我也死定了,大不了魚死網破。”
他脾氣一上來就有一股子野性的兇橫勁兒。
手中眼球終于有了反應。
從微微顫抖中,梁左仔細分辨著燼的意思。
有……有……說話……好……不要……
他腦部了一部分,翻譯出來。
“有話好好說,不要沖動。”
梁左忍不住笑。
你不是不理我嗎?看來就是慣的,沒事打兩頓,最后還不是慫了!果然啊,這世界上就是勤快的怕懶的,懶的怕不要命的……
他卻不知道,此時自己抓出眼球放聲狂笑的樣子讓遠處注視著他的六景幾乎懷疑他是徹底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