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後。太清二年。
池中蓮花含苞待放,翠色之中已有隱隱紅點的勢頭。青衣侍女從池上九曲飛虹上走過,一路穿過臨水長廊,一個側身向又一拐就邁進了一間屋子。
屋裡頭紅衣少女忙碌的身影一直沒有停歇,餘光看見進來的人連忙喊道:“覓雲,覓雲,幫我把那櫃上最右邊的罐子取下來。”
覓雲乖巧取下來遞給了她,探著腦袋瞧著她忙乎了大半天的東西,愣愣說道:“小姐…….這個是什麼?”那圓形的白色物體上用不知名的顏料鬼畫符了一陣子,似乎還有著香味。
“生日蛋糕。”女子回眸衝她嫣然一笑,眼睫撲閃著就好似蝶翼。
“那……又是什麼?”覓雲跟在她身邊七八個年頭,依舊搞不清楚小姐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她擺擺手,頗爲嗔怪道:“蛋糕就是蛋糕,那麼多問題。趕明兒給你做一個。”
說罷,小心端起盛著蛋糕的琉璃盤,腳步輕捷邁出了屋子,只落了句:“覓雲,你去和先生說聲。今日我要陪弟弟過生日,不去了。”
覓雲憋著嘴,心裡唸叨,每日都有說辭。
彼時的含貞,已經將近雙十年華了。她生的與她母親極像,連同那性子。
含貞端著琉璃盤七拐八拐到了青竹居。
曲徑通幽,大廳內並無人。含貞想了想,舉步出了側門進了竹林。她知道,弟弟一向淡泊閒適的性子,沒有什麼比現在一壺茶,一曲琴更好的了。
果真,竹林翠色掩映的秀亭之中,一元青顏色衣衫男子端坐著,垂首與書冊之中。可手裡的書卷上卻散落著幾片竹葉,似乎並沒有將心放在這裡。
含貞悄悄走近,猛地揚高聲音喊道:“等!你在會周公嗎?”
他並沒有被嚇到,聽了聲音含笑擡起頭望向她,聲音柔和而明朗:“阿姐,你來了。”他有一張極爲俊爽的臉,就像他的父親一樣剛毅,卻沒有父親的冷漠。柔和的線條和始終上揚的脣線,將那樣的溫暖直直照入含貞的胸膛。
“生日快樂。”含貞笑盈盈舉起手中的蛋糕放在了他的面前,“喏,你阿姐我忙了一天特意給你做的。”
蕭方等看了淺笑起來:“謝謝。”可笑意卻沒有印在眼底。
含貞在他身側坐了下來,拿掉他手上裝樣子的書卷,皺著眉頭問道:“又不開心了?”她一向疼愛她的弟弟,就像一個母親對兒子一樣愛護他。
方等輕笑:“沒有,挺好的。”多少有些牽強。
含貞想了一瞬,又問:“那可是那幾個死娃子臭娘們鬧你了?”想到這她的火氣一馬上來了,如今府裡熱鬧的不得了。十幾年見添丁進口的速度已經很快,數一數蕭繹已經三妻四妾兒女成羣了。方矩方略最爲胡鬧,成日裡就喜歡惹是生非。含貞討厭得不得了,偏偏又有姨娘護著,罵也罵不得。不過今日可得好好教訓一下,管他娘是誰。
“阿姐你多心了。他們不往我這裡來的。”方等見她生氣了擼著袖子就打算去吵架,忙拉住了她。
含貞重新坐回了位子,盯了他半晌輕輕吐了口氣。方等性子淡漠,除了她和娘就不和什麼人親近,對家裡的事一向是愛理不理的。奇怪的是蕭繹對每個兒女都很好,唯獨對他,也是愛理不理的。於是家裡頭,對他的態度也漸漸冷漠下來,儘管他是長子。方等並不在意,似乎也樂得這樣的清閒,自己搬到了府裡的角落,只要了一方竹園幾架書冊,再無其他什物。就連身邊,也只有一個名喚子默的書童。
含貞漸漸明白了,又憐惜又無奈地輕聲問道:“可是…….因爲今日爹孃沒來?”這事實在不怪他,只怪那生辰的日期特殊。在很多年前的今天,昭佩的心碎了,蕭繹的心也冷了。看到方等,那有往事的人,總會牽扯起前塵最不願回首的事情。她想,方等被蕭繹忽視的原因也是如此吧。他們下意識都在迴避著,怕苦心維持到今日的和睦忽然因爲微薄的回憶再一次扯破。
方等笑著回看她,淡淡說道:“等……也習慣了。爹有他忙的事,娘也有她惦念的事。”眼裡沒有任何的怨怪,只有淡淡的隱愁。含貞伸手撫著他烏亮的髮絲,低聲說道:“這不是還有阿姐嗎?”
方等似笑非笑垂下眸盯著眼前的蛋糕,幽幽說道:“娘似乎……從來沒有陪我過過生辰。從我小時候,就只有阿姐在身邊呢……”含貞實在不忍心見他這樣落寞,咬著脣卻不知怎麼安慰,又聽方等問道:“阿姐,今日是前太子的忌日。是嗎?”
含貞愣了愣看向他了然清明的眸子,有些驚訝。府裡似乎一直忌諱著談論這個話題,昭佩與蕭繹也是絕口不提的,若不是她自己留個心眼兒恐怕到現在都不知道有蕭統這樣一個人。
“你怎麼知道?”含貞下意識就問出來了。
方等揚了揚手中的書卷:“賀叔出去幫我帶的書,書裡有記載。阿姐知道?”含貞聽罷連忙拿起書看了看,正是方等原先發呆時的那一頁。眉頭微皺,尋思著怎麼毀屍滅跡。
“阿姐知道?”方等見她把書卷往袖子一塞,問了聲。
含貞低著頭細細打著結,應了聲:“我也剛知道。”
“可阿姐並沒有驚訝而且似乎很迴避,似乎不光是阿姐,沒人談論過。”方等揚眉,一臉的不信和思索探究。
含貞臉上一沉,瞪著眼睛敲他的腦袋:“這有什麼好知道的。誰沒事天天談這些事?再者說了,那時我纔多大?”
方等一笑:“等只是覺得,有些巧合罷了。每年的這個時候,娘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好幾日,這日一早就一個人抱著天燈出門,直到月過中天才回來。阿姐,你說這是爲什麼?”
含貞對上他幽深探究的眸子,心裡一慌支支吾吾說道:“我怎麼知道?”
“阿姐一定知道的。”方等高深莫測笑起來:“等雖久居深院,也聽聞過阿姐年幼聰慧之極的種種事蹟。”
含貞啞言半晌,氣笑道:“別拿這種事情打趣我。”
“好吧。”方等心裡已經已有個大概,也不願再去深究,話題一轉:“不過等還有一個疑問,阿姐今年也已經二十了,爲什麼總推了那麼些個王孫貴族的求親,至今還不嫁人呢?”話語之間已經充滿了戲謔和嬉笑。
含貞見他把矛頭指向自己,原本因爲這件事沒少被爹孃以及那些姨娘關心來關心去,現在竟然被他催促,氣呼呼叫道:“好啊,已經開始嫌我煩了。非得把我趕出王府才舒坦是嗎?快點把蛋糕吃了!不然我燒了你的書!”竹林深處,斷斷續續的笑聲傳出來。只要含貞在,青竹居就有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