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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四十七章絕地

下卷 四十七章 絕地

ps:老天怎會如此絕情?

下卷四十七章

夏軍發(fā)起第九次集團(tuán)衝鋒時,晉軍後衛(wèi)最後一個千人隊(duì)解體了。

傅弘之、蒯恩都已經(jīng)退到這個方陣裡來,此時和精疲力竭、飢腸轆轆的官兵一起,被死死地圍在一片喊殺聲中。假如有足夠的弓矢、食物和氣力,假如存在一支援兵,他們都會結(jié)成圓陣來固守,但此時,他們的箭箭袋早就射空了;乾糧還有,但匈奴人的車輪戰(zhàn)讓他們根本沒有一刻閒暇;至於援兵,假設(shè)劉義真不是逃走而是轉(zhuǎn)身來救,那他也只能隔著大沙漠一樣無邊的匈奴大軍望洋興嘆。更何況,誰都能想到這個毛孩子已經(jīng)被嚇傻,能想起奪路狂奔就很不錯了。這支血戰(zhàn)殘存的孤軍只能朝著東方戮力拼殺,只求哪怕衝出去一個弟兄。

但是匈奴人顯然不計一切代價也要求得一個殲滅戰(zhàn),無數(shù)刀槊箭簇從四面殺來,一片片地抹掉人命。徐之浩已經(jīng)殺成一個血人,再看不遠(yuǎn)處的傅弘之和蒯恩,已經(jīng)看不出面容,只能憑身形來辨認(rèn)。殺到只剩兩三百人時,圍攻他們的匈奴人突然向後撤了。

令人窒息的吶喊聲被令人窒息的死寂替代。

晉軍殘兵紛紛坐下或躺下,如同泥塑重回爛泥。

傅弘之接過徐之浩遞過來的水囊灌了幾口,又傳給蒯恩。看了一眼徐之浩的動作,疲憊地笑了笑:

“看樣子你小子有存貨,還能拼一陣。”

徐之浩晃了晃手裡的鐵槌,顯示自己還有氣力。傅弘之嘆了口氣:

“官是越當(dāng)越大。氣力是越熬越小,想當(dāng)初我在你這個階級時,比你還能打!”

一旁幾個老兵說將軍不要自謙,你現(xiàn)在也很能打。傅弘之小小得意之後,很快黯然:

“當(dāng)大將的。輪到親自拼殺,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衆(zhòng)人看著眼前滿地敵我屍骸,想想早晨還是活人的數(shù)千同袍,現(xiàn)在絕大部分已經(jīng)做鬼,而剩下的這些人怕也是跑不出去幾個,自然全都沉默。傅弘之低頭沉吟一陣。指著百十步外圍而不打的匈奴兵:

“我料定他們要來勸降了。徐之浩,你會不會唱歌?會的話,唱首來勁的,先給他們示示威!”

徐之浩說我這個人除了打鐵叮叮噹噹外,唱啥調(diào)都像野馬脫繮。

弟兄們低低地笑了。

傅弘之說不怕走調(diào)。只要意思好就行。

徐之浩低頭想了想,突然想起進(jìn)軍關(guān)中路上和幾個弟兄們行的那個酒令,後來菜蟲臨死前用一個江南小調(diào)唱過。他在心裡撿了一陣,把歌詞撿全了,先在心裡默默唱了一遍,而後扯著嗓子吼起來,不過用的不是江南小調(diào),而是從父親那裡學(xué)來的關(guān)中秦聲。而且將原詞中的“鮮卑”臨時改成“匈奴”:

“大軍去北伐,

將士要廝殺,

老婆留在家。

要看牢籬笆,

一人咋生娃??

操匈奴他媽!”

傅弘之先是一愣,沒想到生鐵一塊的徐之浩居然如此“有才”,繼而大笑起來,精神爲(wèi)之一振:

“好好好,好歌!好歌!你再來一遍。弟兄們。都跟著學(xué),一起唱!”

徐之浩唱完第二遍。連同傅弘之、蒯恩在內(nèi),所有人都跟著唱起來。其實(shí)無所謂曲調(diào),把那幾句話喊出來就很提氣。匈奴人中懂漢話的聽了,雖然被人家問候了母親,也由不得地跟著笑。有那麼一陣,人們產(chǎn)生了一個錯覺,好像這裡不是戰(zhàn)場,而是牧人和農(nóng)人的一次歡聚。

短暫的歡快被匈奴使者打斷了。

來人官階很高,是王買德身邊一員副將:

“晉軍傅弘之將軍、蒯恩將軍,大夏王買德將軍向你們致意。王將軍久聞兩位將軍大名,長有當(dāng)面求教之心,只可惜各爲(wèi)其主,難得謀面。此番交手,王將軍對兩位將軍更加敬重佩服。今奉我大夏皇帝陛下旨意:兩位將軍若是能識時務(wù),歸順大夏,陛下必當(dāng)委以重任,授以大爵,封以沃土,所部官兵各有封賞。王將軍勸兩位不要再做無謂抵抗,否則兵敗身死,徒留笑柄,不是大丈夫所爲(wèi)!”

傅弘之坐在地上聽完,拍了拍蒯恩的膝蓋:

“老蒯啊,聽見沒有,封官許願挺誘人,要不你去做做匈奴人的大官!”

蒯恩往地上吐了口痰:

“要去你去,老子不稀罕!我們蒯家人的老祖先連漢高祖的大鼎煮刑都不怕,還怕掉腦袋?”

傅弘之說你還當(dāng)真了,扶我起來!

幾個人把他扶起來。他一直往前走到匈奴使者五六步遠(yuǎn)的地方,抱住雙臂,擡頭看著那張倨傲的臉:

“你回去告訴王買德,他可以改名叫王賣德,就是賣了祖宗還有臉活著的臭德行!他身爲(wèi)羌人,當(dāng)年投降匈奴,現(xiàn)在也拉我們下水,休想!北府兵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剩下一兵一卒也絕不繳械!好了,滾回去覆命吧!”

軍使臉色大變,哼了一聲,打馬轉(zhuǎn)身走開。傅弘之不解氣,又要保持大將風(fēng)度,不能傷害使者,乃四處尋找,最後撿起一顆匈奴人頭,猛地朝軍使後背砸過去,正好擊中他的後背。這人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人頭之擊,又氣又好笑,也怕對方再投來一支槊,趕緊抽了馬匹一鞭子,快速消失在人堆裡。

傅弘之走回來,衝大家一攤手:

“好啦,人被我罵走了,但誰要是真想投降,我不攔著。真的,絕不攔著!你們都是好樣的,已經(jīng)盡了本分了。把你們拖到這個死地,我傅弘之有錯,義真刺史有錯,就是宋公。也是有錯的。想活命的都投過去吧,這樣我心安一點(diǎn)!”

說完一側(cè)身,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幾百號人鴉雀無聲。傅弘之帶兵,一向是平常嘻嘻哈哈大大咧咧,一上戰(zhàn)場執(zhí)法如鐵。從來容不得逃兵,今天居然主動肯放手下人投降,實(shí)在是破天荒之舉。不過既然連劉裕都指斥了,可見是心裡話。

無一人邁出一步。

經(jīng)過一天鏖戰(zhàn)還能活下來的,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兵油子。他們不是不能投降,但那樣就意味著前半輩子拎著腦袋攢下的榮譽(yù)勳勞。都瞬間打了水漂。這意味著孤獨(dú)一人生活在胡人堆裡,看胡人的臉色,受胡人的氣,替胡人殺漢人。他們就是因爲(wèi)父祖受了太多胡人的凌虐,纔會加入北府兵。憤然打回去,倘若爲(wèi)虎作倀,到了地下,怎麼面對先祖?他們還可以在胡人手下恭順做事,混好了也能撈個小官做做,可江東的親人怎麼辦?他們不再是烈屬,孩子蒙羞,被小夥伴

恥笑;老人心碎。進(jìn)不了忠烈營。不知道要過幾輩子,人們纔會淡忘他們背叛的事情!

低沉的匈奴牛角號響起來,周圍的匈奴人在整隊(duì)。傅弘之叫過徐之浩:

“我身爲(wèi)大將。全軍覆沒,已經(jīng)心死,就算活著回到江東,也沒臉見這些弟兄們的家人。你還小,儘量帶弟兄們突圍,不要跟我混了!”

說完看了蒯恩一眼:

“老弟。你說呢!”

蒯恩苦笑一聲:

“宋公給我的任務(wù)是把義真帶回去,如今義真不知存亡。眼看我也找不到他,就這樣回去。也沒臉見宋公,我跟老哥你共存亡!”

徐之浩明白兩位將領(lǐng)已經(jīng)不存茍活之心,正要說我陪你們死,傅弘之伸出雙手按住他的肩膀:

“好兄弟,聽話,能帶回去一顆北府兵的種子,都算你功德無量,不要一心想死。你們所有人都要聽徐之浩指揮,併力向東突圍,不得隨我和蒯將軍陷陣,違令者,斬!”

說完向蒯恩一點(diǎn)頭,舉起長槊向空中一舉,衝著匈奴人大喊:

“我是大晉朝寧朔將軍傅弘之,我這腦袋值萬戶侯,有種的就來摘!”

叱吒一聲,仗槊直進(jìn)。

蒯恩向著匈奴軍陣射出最後一支箭,扔掉弓,拔出長劍,緊隨傅弘之衝上去。

匈奴人立刻狂叫著向他們圍攏過去。

徐之浩熱淚奔涌,滿心都是一個聲音:跟上跟上跟上跟上跟上跟上啊!和他們一起殺敵殺敵殺敵殺敵殺敵殺敵啊!

天地之間凡有聲息者,誰敢說他徐之浩是貪生怕死拋棄長官之輩?但他此刻能做的,就是讓必死無疑的傅弘之死得安心。他看了一眼身邊人,弟兄們無不咬牙切齒、滿面淚水。他舉起鐵槌大喊一聲:

“全體都有,跟我突圍,殺!”

兩三百人有死無生,結(jié)成一個楔形小陣,跳躍著、奔騰著、狂叫著、劈砍著、衝撞著、翻滾著,在滾滾敵潮中奮力東進(jìn),像一艘拒絕沉沒的小舟在濁浪裡沉浮。

軍號北府,

赳赳武夫。

北伐長驅(qū),

翦除強(qiáng)胡。

辭父別母,

來此遠(yuǎn)土。

大業(yè)垂成,

中樞翻覆。

關(guān)中一去,

孤軍踟躕。

將軍斷劍,

壯士絕弧。

心念江東,

荊棘難阻。

碎首心甘,

誓不反顧。

寧爲(wèi)鬼雄,

不做生虜。

血飛如花,

開我生路!

匈奴人已經(jīng)取得了圍殲晉軍的勝利,很多人包袱裡都是晉軍遺棄的財物,不願意在分享勝利成果之時死在一小隊(duì)亡命徒手下,能躲的都躲開了。徐之浩這兩三百人的小陣雖然不斷縮小,但敵人的阻力也是越來越稀薄,最終他還是帶著七八十號弟兄衝出了匈奴大隊(duì)。

向東走了三十里左右,逐漸接近另一戰(zhàn)場的遺蹟。

路上路邊,到處都是死人。有晉軍也有夏軍。到處都是死馬。到處都是被掀翻的車子。,弟兄們又飢又渴,在死人身上找水壺乾糧,總算勉強(qiáng)填飽肚子。他們的兵器都鈍了、缺了,此刻正好可以換一換。徐之浩看了看前方,自籌可能還會遇上夏兵。吩咐弟兄們除了自己趁手的兵器,每人都找一根狼牙棒。

天色已經(jīng)發(fā)黑,他們沿著鋪滿屍體的道路向前走了一陣,突然聽到前方有馬蹄聲。他們趕緊伏在路上。

來的匈奴人大約有三十幾號,後面跟著一長串馬車。藉著他們手中的火把。徐之浩逐漸看清楚這些人在幹什麼。

在晉軍屍體上收攏任何值點(diǎn)錢的東西,而後扒掉盔甲衣物,割掉腦袋。既要拿首級去報功,又要發(fā)一點(diǎn)浮財。

他們越來越近。

如果繼續(xù)裝死,就只能被人活活割腦袋。

身邊一個弟兄悄悄地問徐之浩,是跑還是打。徐之浩早已注意到匈奴人都揹著弓箭牽著馬。要跑的話,既跑不過箭也跑不過馬;要打的話,只能走近了打他個措手不及。雖然他的人比對方多,但也比對方疲憊,所以他必須出手又快又狠。用最省力的辦法吃掉這一小撮敵人。

悄悄傳話下去,叫力氣大的弟兄們都爬到他身邊來,其餘的人都把狼牙棒傳過來。須臾。他身邊集中了五個壯漢和四十來根棒子。它們沒有他的鐵槌重,拿著有點(diǎn)輕飄飄的,但此時這種感覺正好。他打著手勢,向身邊的弟兄交代了戰(zhàn)法,要其他弟兄們做好準(zhǔn)備,等待他發(fā)出指令。

他伏在地上。手裡攥著一隻狼牙棒,眼睛緊緊地盯著那隊(duì)匈奴人。

五十步了。

他們割人腦袋的動作很嫺熟,好像割的是羊草。

四十步了。

他們一邊割一邊說笑。似乎從一個同類身上摘下腦袋不是一件血腥不吉的壞事,而是一種很愉悅的勞作。

三十步了。

他們把一顆顆腦袋扔進(jìn)馬車,每一個墜落的聲音都宣告一個靈魂失去了完整的軀殼。

二十步了。

馬車輪子碾過一具具無頭屍,就像碾過枯木,渾然不惜這是曾經(jīng)活蹦亂跳的生靈。

十步了!

徐之浩大喊一聲跳起來,把第一個狼牙棒擲過去。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身邊的弟兄如法炮製,瞬間把一股棒子的大風(fēng)捲向匈奴人。

在這個距離上。飛舞的狼牙棒碰到人體,勢如以碫投卵。也像狂風(fēng)摧花。等晉軍士兵仗劍持槊衝上去時,只有五六個人還能勉強(qiáng)抵抗,其餘的人只有呻吟的力量了。

這一小隊(duì)敵人解決了,但徐之浩預(yù)料前方一定有大隊(duì)匈奴人,他讓一部分弟兄換上匈奴人的衣服,騎上他們的馬,其餘無衣服可換的人,藏在馬車上的盔甲堆裡。

他們壓低匈奴皮帽,帶著一車車盔甲和人頭向前去,果然看到匈奴人正在打掃戰(zhàn)場。他們鎮(zhèn)住心跳,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穿過亂哄哄的人羣。居然沒有人盤問他們,因爲(wèi)所有人都在爲(wèi)尋找值錢的東西而埋頭。他們一直走,漸漸走出了戰(zhàn)場,看不到任何人的屍體了。

徐之浩明白:後衛(wèi)步兵全打光了,劉義真身邊的騎兵,也應(yīng)該沒有跑掉多少。

劉義真本人呢?

這樣慘烈的戰(zhàn)況,那麼多能打的老兵都折掉了,更何況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毛孩子!

但也許宋公的孩子,老天爺會有所垂憐。

斷定此時喊話不會被匈奴人聽到了,乃命令會說京口話的士兵一路喊劉義真的名字。便喊邊走,到一片樹林邊時,劉義真從裡面鑽了出來。

徐之浩眼前不再是一天前還氣度華貴的宋公少子,而是一個乞丐小兒。他頭髮披散著,滿臉都是泥土,還有一排血口子,顯見是被草叢或者樹枝劃傷的。身上穿了一件尋常士兵的戰(zhàn)袍,不但寬大,而且已經(jīng)絲絲縷縷,著不住剩下的罩袍。也許是餘悸未消,也許是飢寒交迫,他一直在抖。看清楚是徐之浩時,眼淚嘩嘩地流下來:

“謝天謝地,徐幢主,我以爲(wèi)我再也見不到一個漢人了!”

徐之浩趕緊下馬,脫下自己身上的披風(fēng)裹在劉義真身上,而後半跪下來給他行禮:

“末將徐之浩拜見刺史大人!”

劉義真嘴一癟哭了起來:

“我不聽傅將軍他們的忠言,累死三軍,哪還有臉當(dāng)這個刺史!傅將軍跟你一同來了嗎?”

徐之浩低下頭:

“稟刺史,傅將軍、蒯將軍此時若不是戰(zhàn)死。就必然是被俘了。”

劉義真撲通一聲跪倒:

“那你見到毛將軍了嗎?”

徐之浩搖搖頭。

劉義真砸著自己的胸脯大哭起來:

“我該死啊,我該凌遲啊,我害死這麼多老將,害死上萬將士,我該死啊!”

徐之浩想去安慰一下劉義真。但內(nèi)心強(qiáng)烈的厭憎感攔住了他。爲(wèi)了這個紈絝子弟的種種愚蠢而頑固的決定,北府兵損失這麼多精華,他恨不得用狼牙棒敲碎此人的腦袋。哭就哭去吧,反正也哭不死!

不料劉義真突然跳起來,伸手要從一名士兵腰下抽劍。那個士兵嚇了一跳,趕緊向後撤。同時有幾個人上去抱住了劉義真。後者強(qiáng)掙出來,衝著徐之浩一拱手:

“徐幢主,我沒臉回去見宋公,也沒臉見陣亡將士家人,你把我腦袋割了帶回去向他們謝罪!”

說完伸長脖子。閉上眼睛,眼淚汩汩地往外涌。

就這一下,徐之浩就從這個孩子身上看到了劉裕的影子。

他把劉義真抱上馬,用披風(fēng)角擦掉他的眼淚:

“都過去了,我們回家去!”

正要招呼大家繼續(xù)往東走,卻被劉義真一把抓住了:

“徐幢主,不能往前走,要另找路。匈奴人已經(jīng)在前面擺好口袋陣了。”

徐之浩大吃一驚。

劉義真說匈奴騎兵殺過來時,有驃騎隊(duì)拼死搏殺,要他趕緊跑。他騎著馬跑了一陣。被摔下馬來,掉在路邊的溝裡動彈不得。溝沿上長滿枯草,他躺了一陣,正要起來,晉夏兩軍已經(jīng)打到這一帶。他躲在草叢中不敢動,直到廝殺聲停下來纔敢往外看。他看到是屍山血河。好在這是今天最後的戰(zhàn)鬥了。過了一陣,有大隊(duì)的匈奴騎兵從這裡開過。他蜷縮在溝裡大氣都不敢出。有幾個匈奴人站在路邊撒尿,幾乎撒在他頭上。但他強(qiáng)忍住恐懼,一動不動。

他知道自己從長安帶出來的軍隊(duì)此時已經(jīng)全完了,不明白匈奴人爲(wèi)什麼還要繼續(xù)往東走。夜色降臨,他鑽出草叢向東走,終於想明白:

匈奴人也許是料定朱齡石的長安守軍會從這裡撤走,所以去更前方埋伏了。

徐之浩長嘆一聲。他以爲(wèi)自己已經(jīng)逃出虎口了,殊不知這只是匈奴人貓玩耗子的遊戲。而朱齡石那樣算無遺策,最終也無法擺脫被圍殲的命運(yùn)。

但看著劉義真的臉蛋,看著周圍弟兄們傷痕累累的身體,一股倔勁升上來:

早死晚死而已,有什麼可怕的?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

既然已經(jīng)不能往前走,便叫弟兄們都進(jìn)入樹林休息,一隊(duì)在西,一隊(duì)在東,盯著有沒有匈奴人摸上來。他自己帶著劉義真和身邊一名校尉,在樹林裡的墳堆後歇息。那名校尉受了內(nèi)傷,一睡過去,就再沒有醒來。徐之浩惡戰(zhàn)之後放鬆下來,頓時無比疲乏,竟然沉沉睡去,做了一個接一個惡夢,不曾夢到會和郭旭重逢。

郭旭又喜又憂。喜的是徐之浩還在,劉義真沒死。憂的是前面竟然還有匈奴重兵。至此頓時明白爲(wèi)什麼他能夠順利地闖過匈奴人的大營,爲(wèi)什麼匈奴人到現(xiàn)在還不來追擊。因爲(wèi)大營裡的匈奴人明白,這支小部隊(duì)闖不過前面的封鎖線,而大營的任務(wù),其實(shí)是等著阻擊下一步過來的晉軍步兵。這就是說,不但他被前後夾擊困住了,朱齡石和陳嵩那一路,也幾乎沒有脫身的希望。他們也許能夜行曉宿地走到青泥一帶來,但匈奴人那兩個大營,絕不是區(qū)區(qū)幾千步兵闖得過去的。

他不能讓手下看出他已經(jīng)絕望。

聽徐之浩和劉義真說完敵情,把劉義真交給小俏去照看,指揮弟兄們?nèi)砍愤M(jìn)樹林休整,給馬匹包上嘴,滅掉所有燈火,而後抽出一百名精銳弓箭手,要他們盯緊大路,一旦有匈奴斥候和傳令兵通過,務(wù)必射殺,一個不留。

他要斷了匈奴大營和伏兵之間的聯(lián)絡(luò)。

他坐在一座馬鞍上,苦思對策。

當(dāng)兵這麼久,第一次思謀怎樣擺脫絕境。以往他只是睡覺、吃飯、打仗,排兵佈陣、出謀劃策,那都是長官們的事情。

今天他就是最大的長官了。

他如果找不到一條生路,賠進(jìn)這個戰(zhàn)場的不光是飛騎隊(duì)的弟兄,還有他和陳嵩的家人。

不!他不信老天爺會絕情到如此地步。

肚子咕咕叫,伸手去摸乾糧袋,空的。正想找弟兄們討一點(diǎn),手碰到了懷裡的小布包。

不飢丸!

拿出一粒,按照陳嵩交代的,囫圇吞了下去,救了幾口水。

然後閉上眼睛等著飢餓感過去。

啞然失笑:

天下哪有這樣立竿見影的靈丹妙藥!

一個念頭倐地劃過。

好像門道就在這個字裡。他站起來,圍著一棵老松樹轉(zhuǎn)了幾圈,突然理順了自己的心思,而後就是一陣狂喜:

我這顆一竅不通的鐵匠心,居然會有如此奇思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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