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情別憋在心里苦自己,你自己說過,我們是一條命,無論如何,我總是向著你的!”
送走玉連真,墨十三似乎有嚴重的危機感,一刻也不耽誤,留下這句話,帶著鐵軍匆匆離開,還不顧她的反對,把所有的鐵衛都留下來,為她筑起鐵壁銅墻。
云韓仙一直縮在書房,并沒有去送,當離別真正來到,她拼力維持的堅強壁壘卻有崩潰的傾向。分別,說起來容易,在那漫長的夜晚,如何面對一個人的凄清,兩人又何時能重逢?她獨自咀嚼著自己種下的澀果,在心中許下祝福。
十三,我苦心設計,把所有矛頭吸引到自己身上,你不要辜負我的期望,無論如何,一定要平安!
林巧也沒有去送,默默站在她身邊,目光定在她頭上的金步搖上,猶如木雕泥塑,不見悲喜。
鐵斗和鐵萁將人送走,一臉悵然推門進來,鐵萁率先拜下,“主母,小船已經備好,即刻可以起程。主子吩咐,以后不管主母去哪里,船上十五個鐵衛一個都不能落下!”
云韓仙輕笑道:“我又沒說不帶你們走,阿斗,你權且扮作我夫君如何?”
鐵斗心頭一熱,低頭領命而去。
時近清晨,四處一片靜寂,只有水聲綿綿,猶如情人的低喃。一家三口加上兩個仆人登上小船,朝碼頭飛速而去,游船上,林青青披著云韓仙的白色狐裘,朝幾人揮手告別,她和云韓仙身量相當,遠遠看去,別人還當是云韓仙還留在游船。
上了碼頭,一行人立刻轉乘早已等候多時的馬車,一臉黝黑的鐵萁連連催馬,風馳電掣般朝蓬萊山的方向奔去。
才至到桃花縣,空氣中的花草清香就撲鼻而來,蓬萊山被白霧籠罩,只影影綽綽露出高高的天柱峰和滿山青翠,幾人如上山進香還愿的其他家庭,從桃花縣的入山口就下了馬車,沿著修得齊齊整整的山路悠然而上。
一行人都打扮普通,鐵斗一身青色長袍,同色頭巾,云韓仙素面朝天,一身藍底白花襦裙,外面套一件青色短襖,神情步履皆有些怯怯,似小戶人家中規中矩的婦人。
林巧抱著小懶,亦步亦趨跟在云韓仙身后,小懶似乎還未睡醒,把頭擱在林巧的肩膀,還不時發出抗議的哼哼聲。
來到蓬萊寺門口,云韓仙覺察出詭異的靜寂,躊躇半晌,將幾人引到前殿,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示意幾人等在這里,徑直朝后門走去,小懶立刻瞪圓了眼睛,朝鐵斗比個手勢,一轉眼不見蹤影。
從陰暗的長廊走出來,一股冷風迎面撲來,云韓仙不閃不避,柔聲道:“大師,韓仙受故人之托而來,請手下留情!”
一只手掌恰恰停在她鼻尖,一戒大師收回手,長袖翩然而落,冷冷道:“老衲跟那小子說得很清楚,這里不歡迎你們,不想死的趕快滾回燕國!”
云韓仙盈盈拜倒,凄然道:“大師,韓仙不自量力,想重建烏余,讓亡國的烏余人重返故土,請指點一條明路!”
說著,她用顫抖的手將三個墨玉蟬雙手奉上,哽咽道:“娘親過世前曾讓韓仙找到三個墨玉蟬交給大師,卻沒有說清楚有何作用。大師,韓仙身負娘親和暗棋門門主招夫人之托,百般算計,好不容易有了希望,讓烏余脫離墨征南之手得以自治,可烏余現在滿目瘡痍,要在強敵環伺下重建猶如癡人說夢,韓仙殫精竭慮,委實有心無力,娘親既如此吩咐,必有深意,還請大師指點!”
一戒大師冷笑道:“滿嘴胡言!你若知道墨玉蟬之事,去年在蓬萊的時候怎么不說,非要到天下大亂的時候渾水摸魚!傳聞說得沒錯,你這女人跟云尚一樣,本性奸詐狡猾,早不是在蓬萊的韓夫子!”
“我爹的事情跟我無關!”云韓仙怒不可遏,猛然抬頭,梗著脖子道,“大師,我知道你恨云尚,你既然如此了解我,也當知道我和我娘的經歷,在云府,我跟囚徒無異,何曾嘗過一日親情!”
她頓了頓,冷笑道:“你鎮日糾纏于多年前的仇恨,不肯救助天下蒼生,算哪門子得道高僧,有何臉面見我娘親,有何臉面見枉死的烏余人!”
一戒大師做方丈多年,德高望重,哪里受過這等羞辱,當即惱羞成怒,一拳砸向她面門,云韓仙也不閃避,瞪圓了雙眼直直看進他眼底。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小小的黑影斜里飛出來,飛快地將她撥開,徑直迎向他的拳頭,大師收勢不及,小懶慘叫一聲,口吐鮮血,重重落在云韓仙腳邊,抱著她的腿一聲聲喚“娘”,叫得無比凄慘,簡直連鐵人都會落淚。
云韓仙淚如泉涌,將小懶緊緊抱在懷中,小懶用力擦了把臉上的血淚,急急道:“娘,別哭,我不疼,真的不疼……”
方丈垂頭喪氣看著那作亂的手,實在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對一個弱女子和小娃娃下手,囁嚅道:“別哭了,我看看你傷著沒?這是你領養的孩子么,長得真好。”他猛然想起什么,狀若無意道:“你若喜歡孩子,怎么不自己要一個?”
“你們到底有完沒完,難道非要一次次揭我娘的瘡疤!我告訴你,我娘只要我一個,她被許多壞人害了,不能生養,你們滿意了沒!”小懶挺著小小的胸膛,對方丈怒目而視。
方丈略一思索,輕嘆一聲,“我該想到,你娘在蓬萊采集離離草,只是為了對付你,不讓那狗賊的血脈延續。孩子,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
云韓仙一口咬在小懶的衣領,泣不成聲。
方丈凝視著漸漸發白的天空,滿面愴然,聲音輕柔地如同自言自語,“你說得對,你娘她一心想復國報仇,只可惜找尋不到其他烏余明珠的蹤影,而且也不知道自己的墨玉蟬流落何方,只得將這個秘密告訴我,讓我等候三個墨玉蟬相會的時刻。我也沒想到,有生之年,我還能等到你和三個墨玉蟬。孩子,既然上天把這個重任交給你,你就好好去做,不要讓你娘她們失望,她們這一生……實在太苦了。”
方丈長嘆一聲,信步往后院走去,云韓仙連忙跟上,方丈回頭看了看小懶,小懶連忙縮到云韓仙身后,眨巴著大眼睛,無比可憐。方丈瞪他一眼,恨恨道:“別裝了,剛才打到你身上我已察覺,即使你不運功抵擋,憑我的武功,根本不是你的對手。若不是周圍高手如云,那臭小子怎會這么放心讓她上山!”
小懶微微一怔,朝他擠出個無比天真甜美的笑容,一本正經道:“我當然要保護我娘!”
方丈嘴角彎了彎,招手叫他過去,小懶磨磨蹭蹭走到他身邊,方丈閃電般出手,扣在他的脈門,小懶渾身一震,又很快釋然,由得他去。
方丈眉頭緊蹙,正色道:“你內力十分詭異,派別眾多,且參差不齊,不對……大部分路數來自北方,你是北罕靈童?”
小懶震驚不已,笑容僵在臉上,求救般回頭看向云韓仙。云韓仙狀若未聞,盈盈拜道:“我這孩子十分調皮,還請大師好好管教。”
方丈斜她一眼,收回手淡淡道:“你們都跟我來吧!”
方丈一馬當先,從寺廟后門出來,沿著一條非常崎嶇的山路往后山走。云韓仙哪里有那種力氣,苦苦支撐,要不是小懶在后面隨時伸出援助之手,恐怕連寺院后短短的陡坡都爬不上。小懶見她腳步越來越沉重,急得在她身邊繞來繞去,干脆折了根樹枝塞到她手里,在前方牽著她走。
繞過一片密林,前方一片白蒙蒙的,天柱峰這片白色海洋后巍然聳立,突然,太陽沖破重重阻礙在天柱峰腰間露出笑臉,五彩斑斕的陽光將這片白色海洋染得光芒四射,猶如世間最美的織錦。
在蓬萊也有數月,云韓仙哪里見過這等壯麗景色,滿心震撼,嘴巴微張,愣在當場。方丈側身淡淡掃過兩人,飛身而起,大鵬一般撲向那片五彩海洋,兩人失聲驚叫,聲音未落,一片寒光從兩人后方鋪天蓋地而來,小懶措手不及,眸中閃過一道凌厲光芒,咬著牙撲到云韓仙身上,雙手齊舞,硬生生將逼近面前的冰寒驅走,再催動全身內力,為兩人做出無形屏障。
然而,面前寒光又至,一次比一次耀眼,且次次都盯在同一點,仿佛要將屏障劈開,小懶渾身冷汗涔涔,幾欲不能呼吸,更遑論發出求救信號。
他平生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后悔。明明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他還是太過輕敵,實在罪不可恕!
寒光終于逮住他面門一處縫隙,陡然暴漲,朝兩人洶洶而來。小懶定下心神,挺胸而上,趁寒光把自己包圍,尖叱一聲。
預料中的疼痛沒有來臨,小懶茫然抬頭,正對上云韓仙水光盈盈的眼睛,突然醒悟過來,撲到她懷中哀哀呼喚,“娘,別理他,我們回去吧!”
不知何時,方丈來到兩人身邊,定定看著母慈子孝的場面,愣怔無語。
四周無數異動告訴他,若不是他無心殺人,撤走真正的暗樁,只怕蓬萊山百年基業將在今日毀于一旦。窺探收買人心,她當得天下翹楚,若是她娘看到女兒有這等本事,也會含笑九泉。
有了甘心為她赴死的眾多高手,還有什么事情她做不來?方丈心頭沉甸甸的東西漸漸落下,朝小懶遙遙伸出雙手,以從未有過的鄭重道:“小家伙,你過來!”
在云韓仙鼓勵的眼神中,小懶別別扭扭走到他面前,也不扮天真了,氣呼呼地盯在自己腳尖。
方丈無奈地笑,壓低聲音道:“你的內力,是不是由外力注入,或者奪取他人內力積蓄而來?”
小懶悚然一驚,渾身繃緊,咬牙切齒道:“是又怎樣!”
“撤功!”方丈低喝一聲,一掌拍在他的百會穴,小懶還想反擊,感到一股強大的熱力從百會傳來,腦中一個激靈,雙手合十,徐徐撤去內力,讓那熱力循著經脈走遍全身。
良久,方丈收回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見小懶滿臉感激,方丈橫他一眼,低喝道:“你娘要有個三長兩短,你也不用活在世上了!”
小懶連連點頭,俯身要拜,方丈已拖曳著腳步走入蒼茫云海,云韓仙難掩心頭的激動,拉上小懶沖進云海中。
鐵萁從一棵樹后閃身出來,悶悶道:“阿斗,你說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風里有個清冷的聲音幽幽而來,“主母這次果然來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