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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冷霜離鴻

“永別了,太平!永別了,孃親!”

出了京城太平的南平門,雲韓仙突然覺得天藍得太刺眼,讓人幾無招架之力,只得垂下眼簾,長長吁了口氣,似乎這樣才能放下全身重負。至於執手相看淚眼,依依惜別,還是留著路邊那些成雙結對的小兒女吧。

她自嘲般勾起嘴角,因爲突然記起,依依惜別的機會,自己從來未曾嘗試,一生就這麼過去了,那麼多事情來不及做,多麼遺憾。

多年沒有走過的路,今天仍然非常熟悉,一草一木甚至每一聲小鳥的婉轉啼鳴都彷彿能勾出心頭某些藏得很深的回憶。回憶裡,美麗溫柔的孃親如逃出牢籠,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歡喜,一路上比小姑娘還熱鬧,唧唧喳喳爲她指認各種飛禽走獸和花草樹木,似要將一輩子的話說完,還牽著她的小手,一有空就在她手心手背寫寫畫畫,似要把所有技巧傳授於她。

摘取了冷冰冰的面具,孃親無比陌生,令人更想親近,讓她得到深入骨髓的一段記憶。於是,一次次午夜夢迴裡,她就成了山林裡的小鳥,在樹梢駐足嬉鬧,隨著調皮的風穿林過花,抑或衝上亮藍的天空,與一縷孤單的雲嬉戲。 山林裡響徹她清脆的歌聲,是拉長的一聲聲,唱的是孃親故里餘韻悠長的小調:

“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外婆撈條魚燒燒,頭勿熟,尾巴焦,盛在碗裡必八跳,白米飯,魚湯澆,吃了寶寶再來搖。”

“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糖一包,果一包,還有糰子還有糕。”

所有不能做的事情都可以在夢中完成,誰又會眷戀這浮華而醜陋的現實人間,所以,自那以後,她漸漸成了孃親口中的“阿懶”,日復一日在那方囚籠做著同樣的夢,夢裡,她永遠如此自由。

這樣的夢做了許多年,從京城做到莽莽蒼蒼的太平山裡,又從太平山做到京城的另一個囚籠,而今這個夢終於要做到了頭,那種得到解脫的輕鬆感覺如此清晰,彷彿急不可待地丟掉這皮囊,得到重生。

哀莫大於心死,心已死,何必在世間苦苦掙扎。

從城門出來不遠便是太平橋,南平河是爲京城用水和防禦所修的人工河,河水從西邊的離水引來,有虎狼之勢的滔滔離水到了南平河,完全成了乖順的小貓,從太平城外經過之後,與離水的其他支流一起匯入漁陽湖,京城太平連同漁陽湖所在的中州,就成了翡翠朝的魚米之鄉,翡翠朝強盛的根基所在。

太平橋並不長,兩端各建了一個亭,名字也取得簡單而絕妙,靠近京城的一方叫長亭,那方就叫短亭,跟亭子一起建的是南平河兩岸的碎石小道和十里一個的小亭,小道一邊垂柳拂面,水光山色盡收眼底,一邊花草遍地,屋舍儼然,兩岸風景美不勝收,天下聞名,有“不到南平枉爲人,到了南平難爲人”之說。

翡翠各地乃至各國達官貴人和風雅之士紛至沓來,齊聚於此,在兩岸買屋置地,大有把南平兩岸變成黃金屋豪奢地之勢,翡翠太祖皇帝聞言,親臨巡視後下旨:把南平兩岸收歸皇家統一管理,價錢統一,後世不得胡亂漲價;統一兩岸建築高度標準,不可建龐然大物,以求視野開闊;土地或者房屋最高使用限度爲五十年,不能傳給子孫;買地時必須由本人或者家族中人交一篇文章、詩詞歌賦或者畫作,證明以書香傳家。

聖旨一出,兩岸紙醉金迷競豪奢之風果然大爲改觀,也無形中鼓勵了讀書人,指出了讀書做官“貨與帝王家”的向上一途,翡翠朝一時人才輩出,各國服膺,翡翠的兩百年盛世由此拉開帷幕。

南平河不但灌溉了京畿地區的萬畝良田,還使離水年年氾濫的洪水得到治理,有事半功倍之效,翡翠朝各朝皇帝紛紛效仿,大興水利,鼓勵農耕,翡翠經濟繁榮,國力強盛,是以成爲盤古大陸上最強大的國家,除了北方的燕國能與之抗衡,各小國紛紛臣服。翡翠也有大國風範,致力與各國交好,維護盤古大陸的和平,翡翠兩百多年曆史,出兵之數寥寥,翡翠派駐各國的紫衣使成了盤古大陸各國最受歡迎的人。

此時,南平河上一派富足景象,風光如畫,遊船穿梭如織,雲韓仙站在橋上定定看了一會,心頭閃過一人暴怒的面孔,忽而,那面孔的暴怒之色全消,嘴角揚起優美的弧度,冷冽的,傲慢的,眸色深沉如夜,雖總是一派漠然,卻隱隱帶著說不出的哀傷。

風悄然而起,惹得千萬條柳絲翩然而舞,頓時漫天柳絮如雪如霧,似夢還真。突然,那人無數的面容在她腦海盤旋,似要逼得她窒息而亡,她捂著胸口疾奔幾步,一擡眼,正對上一片紅豔豔的朝霞,有如在太平山裡瀕死時給過她力量的顏色,不禁一陣泠然,剎那間那些面孔潮水般退去,唯有這片不死不滅的紅。

終究是孽緣,終究是木已成舟,何必重提。

她定下心神,摸摸臉上薄薄的人皮面具,以近乎悲壯的心情邁出一大步,僵直著脖頸與心頭某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對抗。眼角的餘光裡,河邊楊柳依依,綠意似濃得化不開的離情,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草色山光裡,彷彿看到有個青色身影在柳條翻飛中奔跑。

自從烏餘亡國,孃親便永不著鮮豔的顏色,不戴首飾,青色與白色,成了孃親的標誌,有一天爹爹對她信口說了句“你穿白色真好看”,孃親就再不肯著白色,把所有白色衣裳改給女兒穿,害得幼年的她洗衣裳洗到崩潰。

河水潺潺,披了一身朱金色衣衫,絲緞一般的質地,流光溢彩,有如閨閣中倚著美人靠的女子,沉思細想,春上眉梢,有無限嬌羞之意。

這樣的美景,怎能不讓她那同在囚籠裡的孃親流連忘返?

她的孃親,有著世間最美麗的容顏,更是個才華橫溢的奇女子,卻甘願住在雲府的最後一進小院,陪伴青燈古卷,過著自封一般的生活,幼年朦朧的記憶裡,她只見過爹爹和哥哥,還有一個專門伺候她們母女的啞婆婆。

不知什麼原因,會抱她飛高高的哥哥很快就絕跡於此,而啞婆婆在她八歲時一覺睡過去,再沒有醒,只剩下爹爹偶爾會來。

爹爹和哥哥,成了她最渴望的兩個,這種渴望延續了多年,直到今日萬念俱灰。

可笑的是,即使如此,從未謀面的雲夫人仍然不肯放過她們母女,經常在外面指桑罵槐,而且在生活上處處刁難,剋扣她們的吃穿用度,甚至在她爹爹出外巡查時將她們鎖在院裡,不肯任何人接近,更遑論送吃食。

對外界的一切孃親似乎從不放在心上,沒有糧食,孃親變戲法般挪開米缸,帶著她到地窖背了許多米和臘魚臘肉,院子的小花園早被孃親闢爲菜地,兩人的小日子還是過得十分滋潤。

雲府裡,孃親很少笑,十分得意的時候,就會輕輕哼起一些曲調優美的歌謠,種菜的時候唱得特別起勁。她學東西很快,孃親唱過一遍她就能跟著唱,不過,這些歌似乎不爲人所喜,有次爹爹來探望孃親,爲了討爹爹歡喜,她大著膽子湊上去咿咿呀呀唱了兩句,爹爹臉色驟變,劈頭給她一巴掌,打得她鼻血橫流,還不住地罵:“我打死你這個賤種!”

那是記憶裡孃親第一次發火,孃親挺身攔在她面前,冷冷道:“你別忘了,她也是你的種!如果不是我們亡國,你在我們眼裡也是賤民!”

在冰雪一般冷情的孃親面前,爹爹似乎永遠低人一等,總一副陪著小心的模樣,不過爹爹這次卻沒有退縮,暴跳如雷道:“你教得好!你難道要她以後出門被人戳著脊樑骨罵亡國奴!你們烏餘已經亡國了,不要在我面前擺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老子看著噁心!如果沒有我,你們還不知在哪個窯子裡被千人騎萬人枕,輪得到你來教訓我!”

孃親似幡然醒悟,連連後退幾步,癱軟般坐在椅上,突然大笑連連,笑得滿臉水光,爹爹自知失言,臉色頗有些尷尬,轉頭將她拎到面前,重重敲著她的頭道:“記住,烏餘的亡國之音唱不得,你是我雲宰相的千金,不是烏餘的亡國奴!”

她只覺眼前星星亮晶晶一片,除了拼命點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爹爹看了看孃親,欲言又止,扔了她怒氣衝衝而去,剛走到院子門口又折回,一把拉住她,也不敢去看孃親,恨恨道:“我把孩子帶走,不能讓你把她教壞了!”

孃親霍地起身,徑直走入房間,留下餘音嫋嫋,“那晚上你來跟我收屍吧!”

爹爹呆呆看著孃親的背影,手上不知不覺用了狠勁,抓得她手臂鑽心地疼,她咬著脣不敢哭出聲來。

良久,爹爹終於回過神來,垂下頭看了她一眼,雙目如要噴出火來,揪著她的發喝道:“你哭啊,怎麼不哭出來,女娃不都是哭哭啼啼的,你連哭都不會嗎!”

她哪裡承受得住,癟癟嘴巴想哭,爹爹已經不耐煩了,一巴掌將她打飛,對著房間大吼:“反正是個沒用的女娃,隨便你怎麼教,以後我就當沒這個女兒!”

她很想反駁爹爹,她不是沒用的女娃,已經讀了許多書,還會畫栩栩如生的花草樹木。她還想哀求,如果唱歌不好,她可以不唱,可是不要放棄她……

爹爹死死盯著她血淋淋的嘴巴,始終沒有聽到期待的聲音,長嘆一聲,肩膀頓時垮了下來,拖曳著腳步來到院子門口,一字一頓道:“清漪,你難道還是不肯相信,我對你確是真心,是一心爲你們好。”

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聲音從屋子裡飄出來,“這種殘忍的真心我林清漪無福消受,請雲宰相留給別人吧!”

“你竟然說我殘忍!”爹爹雙目一片赤紅,仰天大笑,“你以爲把自己關起來,就可以裝作不知道亡國後烏餘人的悲慘下場,我對你一見鍾情,護你敬你愛你,十年來絲毫未變,到頭來只落個殘忍二字,清漪,你算對得起我!”

她被爹爹的瘋狂驚得目瞪口呆,只聽孃親用顫抖的聲音幽幽道:“雲尚,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我有今天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你犧牲無辜的烏餘人換取今天的地位,終有一天會得到報應!我活到今日,一是爲了仙兒,二就是爲了等著看你的結局!”

“好,你等著,我會讓你得償所願!”爹爹不怒反笑,“不過,以後不要讓我看見這個沒用的女娃!”

她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脆生生道:“爹爹,我不是沒用的女娃!”她抹了抹臉上的液體,想讓爹爹看清楚自己認真堅定的表情,或者多看一眼與孃親相似的面容。

爹爹停下腳步,微微轉身斜她一眼,擡高聲調,“看好你的仙兒,我的手段你應該最清楚不過!”

那一天正是她九歲生日,她得到了一生最難堪的生日禮物,比以往的漠視更難堪的禮物。

爹爹匆匆而去,兩個多月後又匆匆而來,一進門就紅著雙眼四處尋找孃親,小院能有多大,他很快就在小菜園裡發現那忙碌的身影,瘋狂地衝上去抱住她,不顧她的踢打,將她打橫抱回房間。

她想上前幫孃親,看到爹爹的臉,她渾身一震,倚著木柱停住腳步,那憔悴的面容上,兩道淚痕如此分明,讓人觸目驚心。

她第一次懂得,感情的煎熬,要比所有傷害的疊加還要痛,從此,她對愛裡掙扎的人們都有著深深的憐憫。

對那莫測的情感,她寧可遠離,不敢觸及。

與對待孃親的態度不同,爹爹本就對她不甚熱心,從此更是視她爲無物,連一句招呼的話都不肯說,孃親不忍見她傷心,乾脆做了壞人,將她關進側屋,自此,她聽了多年爹爹略顯沙啞的絮絮低語,卻再未與他相見。

這樣奇特的關係,連她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哪個爹爹會把自己的骨肉當成仇敵,哪個妻子會對夫君怒目相向,到死都不肯給好臉色,哪個男子能忍受愛人多年的冷漠,當愛人先自己而去,竟喪失生念,鬥志皆無。

多年後,一個月明星稀的日子,她在太平山裡迷路,餓得實在走不動,於是躺在懸崖邊一塊突出的巖石上聽天由命,腦中一片空白,卻終於想通了所有的事情,不禁啞然失笑。

她的存在,原來只是個錯誤!

橋頭的垂柳隨風而起,拂在臉上柔柔地疼,她把一片細長的葉子攥進手心,捨不得放棄任何一絲真實的觸感,只是,指甲掐入掌心的痛提醒了她,這一次,真的是永訣。

“永別了,太平!”

“永別了,孃親!”

“長亭更短亭,折柳訴離情,行人已在春山外,何處問歸程。蘭舟催,風鈴飛,倚欄桿,淚雙垂……”

雲韓仙拖曳著腳步正要離開,一個纏綿悱惻的歌聲由遠及近而來,卻很快噶然而止,聽到熟悉的音調,她悚然一驚,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朝歌聲的方向飛奔。

果然如她所料,短亭外,兩個衣裳襤褸的瘦弱老婦正被人們圍在中間推推搡搡,旁邊有的孩子還在蹦跳著叫嚷,“國已亡,國已亡,黑魚死,黑玉光,棠棣滿城夜如晝,歌舞任尋歡。亡國奴,亡國奴,黑山倒,黑水乾,甘棠門開再難掩,賤民滿地竄。”

雲韓仙聽得心頭刺痛難耐,衝上去一手拉住一個老婦,眼一瞪,粗著嗓子大喝道:“叫你們別來送你們偏不聽,就會給我惹事!”

兩個老婦本已習慣被人們指指戳戳,皆木然而立,佈滿風霜的臉如一張山南的儺面面具,眼神森冷中有無盡蒼涼。

看到有個瘦小的年青男子爲自己出頭,兩人皆渾身一震,低垂著頭一聲不吭地被她拉出人羣,有位好心的女子還交代一句,“不要讓你的家奴到處唱這種亡國之音,小心被那些魯莽的傢伙打死。”

雲韓仙強笑著謝過,腳步更加飛快,簡直如逃命一般。兩個老婦也無多話,靜靜看著她的側面,一路緊跟。雲韓仙走得急了,頓時有些氣喘,扔下兩人,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一棵樹下,往樹上一靠,恨不得化作一把泥土了事。

兩個老婦見她久不開口,面面相覷,皆露出擔憂之色,齊齊上前攙扶,雲韓仙臉色微赧,抱住柳樹回頭嬉笑道:“我沒事,你們不用管我。”

看著她近乎孩童般的動作,兩個老婦笑出聲來,稍微高些的老婦壓低聲音道:“孩子,你是不是病了,要不要找大夫瞧瞧?”

在母親的親人面前,雲韓仙沒來由地安心,嘿嘿直笑,搖頭如撥浪鼓,歪著頭想了想,畢恭畢敬地對兩人鞠了一躬,輕聲道:“謝謝姨姨,我還要趕路,姨姨請多保重!”

姨姨是烏餘人對年長婦人的稱呼,聽到久違的名字,連被罵被打都不動聲色的老婦都紅了眼眶,同時向前跨出一步,將她小心翼翼攙住,高個老婦柔聲道:“孩子,你去哪,姨姨送你!”

雲韓仙剛要開口,只聽城門口一陣喧鬧,一隊威風凜凜的侍衛疾奔而出,而城門立刻緊閉,急促的馬蹄聲裡,人們驚慌失措的叫聲和孩子的哭鬧顯得無比尖利,雲韓仙霎時變了臉色,明明很想拔腿狂奔,腳偏偏不聽使喚,幾乎站都站不住了。

高個的老婦就勢將她瘦小的身體擁在懷裡,附耳道:“別怕,有我們!”

烏餘話有奇特的綿軟與柔媚,多年未聞這種語言,雲韓仙心頭巨震,彷彿什麼東西堵在喉頭,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失神間,一人一騎已逼到她們面前,長刀霍霍,氣勢洶洶,高個老婦撲通跪倒,以尖利的烏餘唱歌般聲調大喊:“我們是賣藝的,沒有犯法啊,大人明鑑!”

那人舉起的刀立刻縮了回去,不屑地嗤了一聲,目光冰冷,匆匆在三人臉上掃了個來回,轉頭去詢問亭子裡的幾對鴛鴦。

高個老婦顫顫巍巍爬起來,拽住雲韓仙的手腕,低頭疾走,看起來似三人相互攙扶而行,經過短亭時,兩把刀又齊刷刷橫在三人面前,兩位老婦硬生生把雲韓仙拽跪在地,哀嚎道:“大人明鑑……”

“住口!”一人冷冷道:“見到一個單身的年輕漂亮姑娘趕快報官,好處少不了你們的!”

三人唯唯諾諾應下,剛想起身,那人把刀伸到雲韓仙的面前,託著她的下巴逼她擡起頭來,高個老婦在一旁磕頭如搗蒜,“大人,老婆子只有這根獨苗苗,他身體還不好,請大人手下留情!”

“你也是賣藝的?”那人絲毫不爲所動,直直看進雲韓仙的眼底。

不知不覺,雲韓仙的後背已冷汗淋漓,她定了定心神,用悽婉的語調輕輕唱道:“鐵蹄東下事成空,蔓草萋萋滿故宮。亡國亡家爲墨玉,露桃猶自恨春風。”

那人一腳將她踹倒在地,憤憤道:“你們這羣亡國奴,明明是翡翠收留你們,賞你們飯吃,卻偏偏不知感恩,日日唱這些亡國調,難怪沒人喜歡!滾遠點,別讓我再看見你們!”

矮個老婦飛快地攙起雲韓仙,三人相攜而去,將那片混亂拋之腦後。

自此,三人成了旅伴,奇怪的是,兩位老婦再未曾問過雲韓仙要去哪裡,只是一路沉默著跟隨,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雲韓仙孑然一身而來,本不願再有什麼牽絆,一路婉拒數次,見兩人始終不聽,也無可奈何,自顧自往南走。

第四天,雲韓仙終於投降,恭恭敬敬問兩人姓名,高個老婦微微一笑,“你叫我們姨姨就好,我姓林,她姓江。”

“你是否要去蓬萊山?”矮個老婦第一次開口,聲音有些刺耳,見雲韓仙一臉震驚,淡然笑道:“我曾聽你在夢中說過這三個字。”

雲韓仙還在斟酌,林姨嘆道:“孩子,你江姨以前的聲音十分好聽,只是有人不喜歡她的歌,想把她毒啞,誰知下毒不夠分量,她的聲音就成這樣了。”

雲韓仙放下心結,黯然點頭,林姨輕輕拍拍她,“你既然不完全是烏餘人,那種歌以後少唱,你母親若在世,也一定不想看到你受傷害。”

雲韓仙再次愕然,林姨哈哈大笑,“烏餘那一代的人活下來的少,能活到我們這個年紀的少之又少,你母親若在,怎麼捨得讓你孤單一人流浪在外。”

想起孃親,雲韓仙咬了咬下脣,不想泄露任何情緒,起身就走,卻覺一陣頭暈目眩,閉著眼睛一步也挪不開,兩人一左一右扶住她,林姨扣在她腕上,沉吟道:“脈象怎會如此詭異,還有元氣耗盡之態,孩子,你到底遇到什麼事情了,能告訴姨姨嗎?”

雲韓仙揮開她的手,強笑道:“姨姨,我真的沒事,求求你們不要問了!”說話間,她提起一口氣疾走幾步,沒有聽到兩人的反應,怕自己的態度打擊了她們,不由自主地回頭,卻見兩人怔怔看著自己,一臉肅容。

她心頭一陣揪疼,再次深深鞠躬,朝她們揮手告別。兩人如老僧入定,沒有絲毫反應,望向她的目光有說不出的愴然,讓人不忍對視。她悄悄鬆了口氣,卻有種酸澀的情緒從心底油然而生,要用力睜著雙眼,才能抑制落淚的衝動。

永別了,親人!

雖然有很多流浪的經驗,這次的旅程去以往要辛苦許多,往往走不到一兩個時辰,腿就彷彿不是自己的,拖都拖不動,她經常走著走著就眼前發黑,隨便歪倒在一處就能睡得昏天暗地,而且這兩年養尊處優,久已不慣飢餓,肚子一餓就似乎有人拿刀在裡面翻攪,根本不是忍一忍就能對付。

一天時間,她僅從和兩位姨姨分手的小鎮走到鎮外的村莊,好在翡翠人多樸實熱情,看到她躑躅獨行,身體單薄,不時有人送水送乾糧,倒也沒遭罪。

傍晚時分,她正與瞌睡蟲戰鬥,一輛裝飾簡樸的馬車突然停在她面前,林姨一臉憂色掀簾而出,沉默著把她扶到馬車上,她再無力爭辯,一頭栽進被褥堆裡,沉沉睡去。

林姨對趕車的年輕人點點頭,慢慢放下車簾,輕柔道:“汪奴,我們先去蓬萊山,再去找樂神醫。”

汪奴高高揚鞭,樂呵呵道:“林姨,這小子也是烏餘後代?”

“什麼小子,這是個俊俏姑娘!”林姨觀察著她的眉眼,從脖頸處發現端倪,信手一拂,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出現在面前,不覺呼吸一窒,似乎在喃喃自語,“她不但是烏餘後代,應該還是我的故人。”

話音未落,林姨乾涸許久的眼中已盈滿了淚,大顆大顆落在被褥中蒼白而晶瑩剔透的臉上,她連忙捂住臉,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壓抑心頭的劇痛,細細地看。

這美麗絕倫的面孔,這細長的桃花眼柳葉眉,明明屬於日夜惦記的那個人,那人的性格如此孤傲,如何能忍辱負重,在國破家亡後茍且偷生,還生育這麼大的孩子,真不可思議!

烏餘明珠,整個烏餘乃至盤古大陸上的明珠,烏餘最優秀的女兒,如何能不傲氣凜然?

那些光彩奪目的明珠,到底散落在何方?得到她們的人,是珍視,還是譭棄?

這些都不急,目前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那人的孩子應是天之驕女,不該如此狼狽,病入膏肓,危在旦夕。

所有烏餘人的孩子,都不該如此被人對待,也不該被稱爲“奴”或“賤民”,烏餘可以亡國,但烏靈河在,烏墨山在,烏餘的根仍然在,烏餘人是盤古大陸的脊樑,一定能夠重新站起來,那百萬烏餘人的血,決不能白流!

滾滾紅塵中,馬車風馳電掣而去,天邊的晚霞轟然燒起,似戰士漫山遍野的血肉,似未亡人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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