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直帶著一幫后生并鄉(xiāng)中三老,又奔狐貍廟而來,神婆望見了他大叫:“小狐仙,你還敢來?還不知道怕嗎?”
賈郎中大叫:“什么小狐仙,別亂叫!秀才公是文曲星下凡!廟里的那位論起來,在仙班中都不入流!剛才秀才公才修書稟告了昊天上帝,太上老君當場賜下靈符,已經(jīng)把秀才公他娘的邪祟治好了!你要不信,問問大家!”
跟來的人便都道:“是啊,是啊!”便紛紛敘說李彥直剛才如何上書天庭,太上老君如何賜符,李彥直他娘如何一喝符水就好,中間自然不免摻入許多子虛烏有之事物,如霞光滿宅,芳香滿屋,把留在廟外的善男信女都唬住了,那神婆也有些害怕,訥訥道:“原來秀才公不是小狐仙,是文曲星啊。哎喲,恕罪,恕罪,老婆子眼拙,只看出秀才公有仙氣,卻分不清是地仙的仙氣,還是天仙的仙氣?!?
李彥直一聲冷笑,便命:“把神案抬出來!我要上書天庭!”
賈郎中便帶了人去搬廟里的神案出來,善男信女們也不敢攔阻,李彥直就在案上擬文,擬完了念道:“昊天上帝容稟:臣下界托生于尤溪地面,代天巡視人間禍福,糾察不明,破除邪祟!今見尤溪有老狐一口,修為不過百載,功德不滿三世,卻自恃邪術(shù),擾亂地方!容九流之下作,聚巫騙為淵藪!若不懲處,恐令小民不曉上天之明德,不識圣王之大道!今特參此老狐一本!懲處此惡,以儆效尤!”說著將這“貶狐文”當眾燒了。瞑目半晌,睜眼道:“來啊!把那畜生給我拖下來,發(fā)配到村前溪邊碼頭,供人踩踏!須被人踏足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腳,方許它超生!”
那神婆、廟祝要攔阻時,早被吳牛等后生按住,幾個善男信女要上來,賈郎中喝道:“文曲星在代天行罰!你們最好別亂動,若是不然,小心家宅!”那些善男信女因李彥直剛剛顯過“神跡”,心里害怕,就不敢動。
李剛等便去將那狐貍像拖了下來,拉到溪邊碼頭,丟在泥濘處作踏腳石!李彥直帶人入廟搜索,搜出了金銀無數(shù),他娘送到廟里的那五十兩銀子也在其中——卻哪里有做成什么銀塔?此外更有一些邪祟之物,如小草人,如魘針,又附有一些時辰八字和姓名,其中有一些是廟祝神婆的仇家,有一些則是愚夫愚婦托這廟祝神婆作的,牽涉著七八戶人家來,這些人見這神婆廟祝竟然暗算自己,個個恨得咬牙切齒,將那神婆、廟祝拳打腳踢了一番后便送往縣衙。
李彥直會集三老,將搜出來的錢銀登記造冊,經(jīng)商議后決定,撥出二十兩銀子用于修葺狐貍廟,要改造為本鄉(xiāng)之社學(xué),其余的一半用作入學(xué)學(xué)子的助學(xué)金,一半用來修橋造路。這些都是有益鄉(xiāng)里之事,又不用自己出錢,所以一經(jīng)提出,尤溪人心大快,人人稱頌不已。
尤溪的這位小小秀才公,就這樣辦起了社學(xué),他設(shè)計了兩門基礎(chǔ)課程:一是文字,二是算術(shù)。文字學(xué)的依然是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讓學(xué)生認得字;數(shù)學(xué)則用阿拉伯數(shù)字來教,兼授算盤。他去外頭請了兩位先生來教文字,自己教數(shù)學(xué)。第一期一共收了十九名學(xué)生,全部免費。那兩個先生一個四十來歲,姓周,沒什么靈氣;另外一個還不到三十歲,姓曲,叫曲篤清,甚是好學(xué)。
這曲篤清見李彥直年紀雖小,懂得卻比自己還多,心中嘆服,就來向他請教算術(shù)、格物的學(xué)問,李彥直慨不藏私,一一傳授,沒半個月,曲篤清便能代他教數(shù)學(xué)了。李彥直見他接受力好,又將自己還記得的物理、化學(xué)、地理、生物常識分門別類,一一相告,曲篤清聽得如癡如醉,對這位神童的學(xué)問更是佩服不已。
李彥直本有打算等第一屆學(xué)生通曉了文字、算術(shù),再教授他們格物之學(xué),這時見了曲篤清的進境,心道:“等這第一批孩童打好了文算基礎(chǔ),這位曲先生也能代我傳授這四門格物之學(xué)了!”
山居日子,平寧無事,李彥直按照徐階的教訓(xùn),剛?cè)兆x經(jīng),柔日讀史,每天讀半日,教半日書,黃昏后則到鐵廠、茶廠巡視廠房、賬目。經(jīng)狐貍大仙一事之后,他已建議將茶廠的賬目交給蘇眉管,他娘也無異議。至于李剛,所謂近朱者赤,這兩年常跟著弟弟到處跑,也已曉得一些簡單的文字,算賬更是沒障礙了。
眼看天氣漸冷,北風大作,李彥直便想起這時叔叔李光頭應(yīng)該已從日本回來了。果然數(shù)日之后,李介便從海邊傳回消息,說通番船到達港口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些商品需求的信息。報信的人告訴李家:從倭島來的船上滿是白銀,就等著買貨物!
李剛大喜,便催著趕緊將已生產(chǎn)的貨物打包,準備擔去漳州賣。李彥直笑道:“急什么!只要趕在明年季風起來之前送去就行了?!焙鲇窒耄骸叭衾鲜堑壬胶蛇呁ㄏ⑷缓笤贀\貨物過去,彼此不便。不如讓二哥在泉州、漳州一帶搞個倉庫,若有了貨物就送到那里作庫存,再安排個得力的人過去,看看價格好就出貨,那邊靠近市場,更好把握商機!”便派人去請李介回來,商議此事。
約有半個月,村口匆匆走進一撥人來,卻正是李介等人,但人人包頭扎腳,卻是個個重傷!李彥直驚道:“這是怎么回事!”
李介破口罵道:“蒲伊啊母!不知是哪里冒出來的山賊,竟然敢問我要買路錢!”
李彥直訝異道:“有山賊?”
“有山賊有什么好奇怪的!”李介道:“但他們居然敢攔我!哼,哼哼!”自李彥直開場營商,李介也就洗腳上岸,負責延平府到漳、泉之間的貨物搬運,算是一個行商,但畢竟是做過海賊的人,上了陸地后遇到山路上的同行又吃了虧,因此特別不忿。
李彥直問:“二哥你將他們剿了么?”知道李介兇悍,人若犯他,必遭報復(fù)!
“沒有?!崩罱榈溃骸八麄円娢覀冸y啃,行囊又不鼓,斗了幾個回合就跑了!他們?nèi)硕啵卸畮讉€呢,說不定還有后援!我們也不敢追……”頓了頓道:“不過他們既敢攔我的來路,將來我們的貨運出去,只怕他們也會跳出來。這事我卻有些擔心。這伙山賊也不知是流寇,還是有寨子的,可得先打聽清楚。若是流寇,今天在,明天興許就不在了,要是有寨子的,那就得看看寨子有多大了。”
李剛道:“要是這樣,那我們運貨出去時,可得多派些人手保護了。”
李彥直卻想:“光是保護,太過被動,與其坐等賊來,不如主動出擊!將這伙山賊剿了,要不然以后的運輸成本只怕要翻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