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子
——調(diào)寄《火鳳天香》之一
云煙聊過眼,恩怨幾時休,一笑紅塵萬事,問何物能解卿愁?黯然應(yīng)無語,世間只有情難死,恨悠悠。暗香盈處花如雪,獨(dú)立斜橋風(fēng)滿袖,殘?jiān)氯绯踉拢鲁钏婆f愁。
可憐輕負(fù)佛前約,畫舫凌波,珠簾繞翠,枉作醉鄉(xiāng)游。抽刀斷水珠染淚,滄海浴火燒成酒,想終日,望穿星眸,月如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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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
千年帝都,以在洛水之陽而名,素以通衢大邑、繁華昌盛著稱。
正值三月。
站在洛水橋頭,倚欄而望,橋下春波淡淡染綠,岸邊淺草如茵,公子王孫,紅衣翠袖,競相游冶。
城東的垂楊紫陌,酒樓畫坊,舞榭歌臺林立,每日間清歌妙舞,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陌上花發(fā),酒旗風(fēng)起,點(diǎn)點(diǎn)飛花拂面,春柔日暖,令人說不出的舒適愜意。
筆直的長街,寬闊得可以并排行駛四輛馬車。
“駕,駕——”隨著幾聲勁喝,這時竟真的有四輛馬車,勢若奔雷,沖過長街。每輛馬車皆是翠羽華蓋,八馬并馳,車上人個個鮮衣玉服,神情剽悍,紅、白、綠、黃四色飛旗在車頭迎風(fēng)招展,繡在上面的“花”、“天”、“酒”、“地”四個金字也隨之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人潮洶涌的長街,立刻如分水破浪一般四下散開,行人小販,唯恐避之不及。
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這個人穿著一身藏青色細(xì)麻長衫,外罩一件同樣質(zhì)地的白色短襟,胸前的排扣,斜斜敞開。他的臉上,似乎總是帶著春天陽光一樣溫暖明亮而又懶洋洋的笑容。四輛馬車朝他迎面奔來,越逼越近,這個人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車上人一聲怒叱,長鞭揚(yáng)起,健馬驚嘶人立,前蹄已堪堪踏在他頭上,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這個人忽然輕巧地一晃,越過馬車,依舊懶洋洋地沿著長街慢慢踱著。
他的身后,車馬已絕塵而去。
這個人,當(dāng)然就是陸驚鴻。
正午,天氣晴和,陽光艷麗。
一帶彩繪飛檐下,掛著一塊大紅橫匾,在陽光下耀眼奪目。陸驚鴻一眼瞥見這塊匾額,眼睛就立刻瞇了起來,仿佛這塊匾額比正午的太陽更刺眼。
因?yàn)樨翌~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幾個大字——“軟紅賭館”。
這里是中原北七南六十三省最大的賭館,總舵就設(shè)在洛陽,分館遍及中原各地,館主林軟紅,據(jù)說是個很英俊的年輕人,但是卻已賺夠了來自十三省富商大賈、豪客大盜的銀子,來這里的人卻反而更多。也許人的心理就是這樣,越是拋金灑銀的銷金窟,一擲千金,加上偶而會遇上的紅運(yùn),將許多賭徒牢牢的吸引到了這里。
軟紅賭館,這幾個字就象是伸出了幾把鉤子,一下子就把陸驚鴻的腳給鉤住了。
他還沒來得及細(xì)想,雙腳就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跨進(jìn)了賭館的大門。
一股炙人的熱浪撲面而來。
賭館里好象無論什么時候都是熱鬧非凡,人群里吆五喝六、擲骰呼盧的響聲震得人耳朵直發(fā)麻,人人面紅耳赤、汗流浹背,一雙眼睛卻死死地盯著不斷跳動的骰子,專注得就好象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已押上。陸驚鴻進(jìn)來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舍得扭頭瞧上他一眼。
雖不是夜晚,每張賭桌旁卻都已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不時有人從里面灰頭土臉地擠出來,但立刻就有人又興奮地擠進(jìn)去。
靠窗的一張桌子上,卻只有兩個人。
向陽的位子上,伸腿斜坐著一個身穿淡紫長衫的年輕人,神情自若,右手隨意地轉(zhuǎn)動著一把薄金折扇,左手卻在輕輕撫摸著唇上兩撇漂亮的小胡子。他的右邊,是個眉清目秀,穿著杏黃衫子的佩劍少年,兩只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膝上坐著,兩只眼睛卻緊緊盯著碗中不停轉(zhuǎn)動的骰子,臉上露出莫名的興奮與激動,那模樣正象極了一個剛從學(xué)堂里背著先生和父母偷偷溜出來的學(xué)童。對面的兩人,一個臉色白得可怕,另一個卻漲得通紅,一看便知是正在走霉運(yùn)的大輸家。
陸驚鴻目光掃過這張桌子時,那小胡子恰好抬起頭來,沖著他含笑道:“原來是陸大俠,久仰久仰!”
陸驚鴻立刻走了過去,道:“閣下怎會認(rèn)識我?”
小胡子笑道:“陸大俠智破天殺,滅孤煙、斷游絲,此事早已傳遍江湖、震驚天下,小弟雙耳未聾,又怎會不知?”
陸驚鴻嘻嘻笑道:“那是江湖朋友的抬舉,江湖傳言,總有夸張之處。卻不知閣下是……?”
小胡子但笑不語,手中轉(zhuǎn)動的折扇卻突然停住,“啪”地一聲打開,扇面上七個大字,行云流水般展開:峽云無跡任西東。
陸驚鴻展顏道:“原來是劍中四少之一的驚劍任峽。”
任峽頷首道:“劍中四少一向各自行蹤不定,現(xiàn)在看來除了冷劍孫峻外,倒都還與陸兄有些緣份。”一指身旁的黃衫少年,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
黃衫少年連忙起身拱手道:“在下丁逢,乃黃山派劍支門下,此次追隨家?guī)煹铰尻枺菫橹鞒置麆Υ髸鴣怼!?
陸驚鴻微微沉吟道:“黃山派向分刀劍兩支,去年馮芷青的封刀大會,也曾沸揚(yáng)一時,卻不知丁兄和劍支掌門古長風(fēng)如何稱呼?”
丁逢微笑道:“正是家?guī)煛!?
陸驚鴻道:“聽說古掌門性情火爆,治徒甚嚴(yán),丁兄如何能夠……?”
話未說完,任峽便截口笑道:“所謂人不風(fēng)流枉少年,那個老古板實(shí)在是無趣得很,所以我拉著丁兄一同出來散散心,免得他給活活悶死。”
陸驚鴻笑道:“聽說這次的名劍大會,乃是為爭奪一柄絕世好劍,是以各大劍派均派了精英前來,志在必得。任兄怎么不去參加?劍中四少人人少年俊杰,名下無虛,想來任兄若要奪劍,亦非難事。”
任峽輕搖掌中折扇道:“小弟號稱‘驚劍任峽’,為的是一劍出手之際,必定驚人,那柄劍雖好,卻傳聞十分沉重,是以小弟不愿白費(fèi)一身氣力,去弄一柄不稱手的劍來玩。”
丁逢笑道:“若是陸兄有意,在下倒可為陸兄報上名去,以陸兄之武功身手,這柄劍定歸陸兄無疑。”
陸驚鴻還未開口,任峽已經(jīng)笑道:“陸兄雖然本來并不用劍,但正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報上名去,說不定倒有所斬獲。”
丁逢出自律徒嚴(yán)明的黃山門下,態(tài)度一向拘謹(jǐn)認(rèn)真,聞言一本正經(jīng)道:“不知陸兄以何門何派報上呢?”
陸驚鴻笑道:“二位拿我取笑了,我若是去參加名劍大會,一定就是狼山磨崖劍派,人稱快劍陸小鳥是也。”
丁逢一怔,還未明白過來,忽然前面一亮,門簾掀起,大門處匆匆跑進(jìn)來一個黃衫佩劍少年,徑直來到桌邊,在丁逢身旁低語幾句。
任峽趁此之際,低聲耳語道:“方才陸兄說的什么狼山磨崖劍派?江湖中倒從未聽聞。”
陸驚鴻一笑,也低低道:“自然是惡狼下山,磨牙吃飯,不然還要筷子劍做什么?”
兩人哈哈一笑,卻見那邊黃衫少年說完,丁逢臉上卻立刻緊張起來,將頭點(diǎn)了點(diǎn),待那名少年出去之后,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似乎連玩的心情都沒有了。
陸驚鴻道:“丁兄莫非有什么事?”
任峽將手中折扇一收,道:“不用說了,定是那個老古板又叫他回去,丁兄一向怕他怕得緊。”
丁逢已經(jīng)站了起來,道:“家?guī)煴緛砼c嵩山派況師伯在得意樓喝茶喝得好好的,不知為什么卻又被飛花別院的大老板徐明軒接走了,得意樓尚有不少各大劍派的朋友,小弟只好先去招呼招呼。”不待任峽回答,已腳步匆匆,準(zhǔn)備離開。
任峽一聽,似乎也沒有了興致,道:“既如此,我和陸兄送你出去。”折扇輕輕將桌上銀子往另二位身邊一推,道:“這些銀兩,便送與二位喝杯茶水。”
這兩個人正快輸?shù)糜朗啦坏梅恚丝桃灰娺@些白花花的銀兩,立刻一個由白轉(zhuǎn)紅,一個由紅轉(zhuǎn)白,呆了一呆,忙不迭地收起桌上銀兩,轉(zhuǎn)悠到別張桌上。
陸驚鴻三人一起走出大廳,丁逢一揖而去,陸驚鴻和任峽就站在賭館的彩繪屋檐下,卻見一頂綠呢軟轎,轎簾低垂,緩緩行過長街,轎邊一人,身著一件剪裁得非常合體的黑色衣服,肩背一柄寒光四射的無鞘長劍,面色蒼白,一雙眼睛卻凜凜生寒,似乎比劍光更冷,使得他的整個人看起來,更象一柄出鞘的利劍,任峽摸了摸兩撇小胡子,忽然笑道:“才說陸兄與我們劍中四少有緣,如今看來果然有緣得很。”
陸驚鴻只看了一眼,立刻笑道:“除了冷劍孫峻之外,我還實(shí)在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任峽皺皺眉頭道:“孫峻一向獨(dú)來獨(dú)往,現(xiàn)在怎么倒成了個跟班,那轎子里也不知是什么人物,居然勞得動他的大駕?”
陸驚鴻也點(diǎn)頭道:“那四個擔(dān)轎的轎夫,個個行動矯鍵,眼神充足,一看就知絕非庸手,轎里的人,來頭必定不小。”
說話間,轎子已來到街心,卻忽而停了下來,一個滿頭白發(fā)、臉皮皺成了一塊抹布的老婆婆,手里緊緊攥著個紅衣女童,顫顫巍巍地穿過街來,那女童另一只手上,抓著串糖葫蘆,一張紅撲撲的小臉蛋上,卻是眼淚汪汪,哭著鬧著不肯走路。
老婆婆一頭扯著她,一頭絮絮叨叨地數(shù)落著,祖孫倆擰來擰去,幾乎就停在了綠呢軟轎前,那串糖葫蘆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老婆婆似乎甚是心疼,彎下蝦背般的腰,去撿那串糖葫蘆——她的腰剛一彎下,背上“嗖嗖”連聲,七只鐵箭,穿破衣襟,暴雨般射出,去勢勁疾,直打轎內(nèi)。
孫峻面色一沉,反手拔劍,老婆婆卻健步如飛,撲到轎前,一把將手中攥住的女童擲向?qū)O峻,轎前兩名轎夫齊喝一聲,齊齊撲出,一左一右抓向老婆婆雙肩,這邊孫峻卻已反肘將劍收到背后,劍光一閃,竟看也不看,就將飛到背后的七只鐵箭如斬爛泥般切斷,左手卻輕輕一帶,將被拋到面前的女童平穩(wěn)地送到街邊。
忽聽“啪啪”連響,老婆婆竟已拍開兩名轎夫,搶到轎前,孫峻迎面擋住,老婆婆口中一張,一枚棗核釘“撲”地吐向?qū)O峻面門,身形卻已斜斜飛起,雙指成爪,抓向轎中。
陸驚鴻看得真切,失聲道:“不好!”
任峽仍是面色悠然,笑道:“不妨。”
果然老婆婆的身子堪堪沾到轎簾,卻硬生生地頓住,喉中“咯咯”作響,一截劍尖自喉中穿出,孫峻的劍畢竟比她更快!
陸驚鴻剛剛松得一口氣,任峽臉上忽然變色道:“不好!”
只見一枚烏溜溜的圓球,形似雷火彈一類的**,急速旋轉(zhuǎn)著飛向軟轎,卻是從轎后而來,孫峻等人都在轎前,不及援手,眼見那枚圓球已經(jīng)越迫越近,陸驚鴻卻笑了笑,道:“不妨。”人已橫空掠起,去勢逾電,眨眼間就追上了圓球,右掌一繞,將圓球去勢緩了下來,凌空托在掌心,仍是滴溜溜地轉(zhuǎn)個不停。
旁邊的人看得提心吊膽,卻聽得陸驚鴻一聲朗笑,隨手將圓球揮向空中,碰到街邊大樹的枝尖,立即“轟”地一聲巨響,在半空中爆裂開,猶如一聲晴天霹靂,震得四下窗戶嗡嗡作響,枝葉橫飛,路旁行人早已嚇得目瞪口呆。但見空中仍是余焰繽紛,猶如半截彩虹,在陽光下炫麗奪目。這枚雷火彈,端的威力驚人,方才若在街心炸開,不知要傷及多少無辜。
陸驚鴻輕輕躍回,卻見孫峻走了過來,冷冷地抱劍向他一揖,也不說話,隨即自顧自地隨著那頂轎子而去。
陸驚鴻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苦笑道:“看他方才的樣子,哪里象是來道謝的,倒好象是來找我打架的。”
任峽一旁笑道:“冷劍孫峻,便是這般冷傲脾氣,別人幫了他的忙,他卻連話也不說一句,好在他這個人的心眼,實(shí)在不壞,連被刺客捉來的女童,他都不忍心傷害。”他想了想,又道:“方才那般霸道的**,倒是好看得很,依我看來,應(yīng)是風(fēng)揚(yáng)烈焰堂的雷霆彈,不過風(fēng)揚(yáng)烈焰堂的主人薛焰閣,偶爾也會拿這種小東西來送人,單憑這一點(diǎn),委實(shí)難以查出究竟是誰下的殺手。”
突聽賭館內(nèi)一個聲音冷冷地道:“剛才是什么人在外面打架鬧事,莫非是不把我林某人放在眼里么?”話聲中,一人背負(fù)雙手,寒著臉施施然地踱了出來,身上一件鮮紅柔軟的絲質(zhì)長衫,右肩斜披一件同樣質(zhì)料色地的披風(fēng),一張臉卻白得幾乎透明,他的樣子本來還算英俊,但是薄薄的嘴唇卻唇角下抿,又顯出幾分掩飾不住的精明冷酷之意。正是軟紅賭館的館主,人稱“火狐”的林軟紅。
陸驚鴻一見,便指著自己的鼻子笑道:“林館主,我是你賭館的常客,你這副兇巴巴的樣子,難道是要把客人往外趕么?”
林軟紅一霎眼之下,隨即換上一副笑容,大笑道:“我當(dāng)是誰?是哪陣風(fēng)把陸兄吹來了,難怪昨晚燈花爆了又爆。”說著一把拉住陸驚鴻,皺眉道:“既已來了,為何還不進(jìn)去?小弟里面有個好地方,保證讓陸兄玩得又刺激、又開心!”
陸驚鴻看了看任峽,任峽已經(jīng)抱拳笑道:“小弟今日已沒了興致,倒要先行一步了。告辭!”
林軟紅轉(zhuǎn)身將陸驚鴻讓進(jìn)門里,當(dāng)先引路,兩人穿過外間的大廳,再過了一道月洞門,行得幾步,卻是一間四面鏤空的流蘇花廳,花廳兩側(cè),樹木蔥籠,一間間的雅室,掩映其中,細(xì)細(xì)的鶯聲笑語和骰子滾動的聲音從里面隱隱傳出,每個房間門上,都鑲著一塊檁木云牌,上面一溜寫著“桃花廳”、“玫瑰廳”、“鳳梨廳”、“玉蘭廳”……
他們一間間地走過,林軟紅放緩了腳步,指著兩邊笑道:“這里每間房從外面看不出差別,里面可就大不相同,別有洞天,陸兄可隨便挑一間。”
陸驚鴻抱臂笑道:“桃花嬌俏,玫瑰香艷,這倒讓小弟有些難以取舍了。”
林軟紅笑了笑,接道:“桃花多情,玫瑰多刺,不過偶爾被刺扎一兩下,也是不亦樂哉。陸兄你說可是?”
陸驚鴻苦笑道:“那只怕是因?yàn)椋腥送ǔ6际琴v骨頭。”
一個聲音忽然從屋檐上傳了下來,悠然道:“我聶乘風(fēng)只知道,鳳梨多汁,不知林館主這里的是否別有風(fēng)味?”話聲中,一人似是從屋檐上摔了下來,卻恰恰跌到花廳廊下的欄桿上坐住,一雙眼睛,賊兮兮地望著陸驚鴻。
林軟紅已經(jīng)笑著道:“保證是清甜可口,讓聶兄吃了還想再吃。”
陸驚鴻卻在搖頭:“聶小蟲絕不是來吃鳳梨的,被賊盯上,絕無好事。”他隨手一指前面的一間房,道:“我就選這里。”
那間房門之上,寫的是“牡丹廳”三個字。
林軟紅拊掌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牡丹國色天香,艷冠群芳,陸兄到洛陽而選牡丹,果然好眼力。”
這時,遠(yuǎn)遠(yuǎn)的花樹下,一角青衫露了露,隱見一個女孩子的婀娜的身影,朝林軟紅招了招手,林軟紅立即輕咳兩聲道:“兩位請自便,小弟少陪片刻。”說罷抱拳而去。
陸驚鴻和聶乘風(fēng)走到牡丹廳前,伸手輕輕一推,走了進(jìn)去,只不過他這一進(jìn)去之后,卻當(dāng)真失望得很。寬敞的房間內(nèi),盡是各色的牡丹,雖是含苞待放,但娉娉婷婷,自有一番風(fēng)韻,四面墻上,鑲滿了壁畫牡丹,煙雨含情,極盡妍態(tài)。
除此之外,這間房中卻是安靜得很,不象別間房中有俏語嫣然的女孩子陪侍左右,只有一張鋪著大紅錦緞的檀木桌,兩個人坐在桌旁,正在靜靜地推著牌九。
左邊一人錦衣華服,滿臉和氣,微微有些發(fā)福,這時正用一雙戴滿鉆戒的手將牌包在掌心,仔細(xì)地看了又看,專注得就象是個正在算帳的帳房先生。
右邊是一名清癯的老者,穿著身褐色的精絲長袍,頦下一縷長髯,透出幾分威嚴(yán)淡漠之色,此刻卻合上雙眼,似在閉目養(yǎng)神,面前一副牌,只被他瞧過一眼,就立即倒扣在桌上。
陸驚鴻和聶乘風(fēng)走進(jìn)來的時候,這兩個人誰也沒有轉(zhuǎn)過頭來看上他們一眼,仿佛除了他們手中的這副牌局,天底下就再也沒有什么事是值得他們關(guān)心的。
半晌,左邊一人方嘆了一口氣,道:“我手上這付牌,只是副對子,如果猜得不錯,鹿公手中必是副長三對子,小弟不敢再加了,只好認(rèn)輸,到時就讓左管事親自將押注的東西送到擲金山莊去。”他話未說完,又嘆了一口氣,似乎對那東西心痛得很,整衣起立,似乎已準(zhǔn)備出去。
這時房門一開,林軟紅匆匆走了進(jìn)來,朝那人笑道:“歐陽園主慢走,我今日帶來了兩位此道同好,皆是個中高手,務(wù)必要讓鹿公和歐陽園主盡興而歸。”
右邊的老者這才將閉著的眼睛睜開一線,朝陸驚鴻那里掃了一眼。只一眼,陸驚鴻就覺得心頭一凜,臉上有如被刀鋒劃過一般,看來這名老者,竟是個深藏不露的武學(xué)大行家。
聶乘風(fēng)笑嘻嘻道:“‘紅花綠酒、青天黃地’,洛陽城中,素來有‘花、天、酒、地’四大豪富,俱是富人中的富人,大賈中的王孫,聽兩位剛才的口氣,這位鹿公想必就是人稱‘手眼通天、一擲傾城’的‘青天’鹿大老板,歐陽園主定是那位總攬洛陽水陸兩路交通、號稱‘陸海龍王’的‘黃地’歐陽歡。”
陸驚鴻不禁低聲笑道:“看來小偷碰上有錢人,嗅覺總是分外靈敏。”
林軟紅笑道:“小弟來引薦一下,這二位乃是小弟的貴客陸驚鴻陸大俠和神偷聶乘風(fēng)。他二位才到,歐陽園主何必如此急著走?”
他此言一出,鹿大老板突然睜開眼睛,雙目如電,又掃了兩人一眼。
歐陽搖搖頭,苦笑道:“這幾日連賭邊輸,就象剛才這一把,我和鹿公已經(jīng)加注了五次,我實(shí)在不敢再加了,只好認(rèn)輸了事。”
聶乘風(fēng)目光閃動,道:“歐陽園主方才那副牌,也未見得就輸了。”
歐陽歡似乎絕處逢生,道:“聶神偷一向神目如電,珠寶古玩過目不忘,難道現(xiàn)在也能看出鹿公手上的一副牌?”
聶乘風(fēng)嘻嘻笑道:“我聶乘風(fēng)身上最值得夸耀的,除了這兩只手,外加別人看不見的第三只手外,就是這對能看清流水中每一滴水珠的招子。”他又看了一眼鹿大老板,道:“方才鹿公扣牌雖只一瞬,但若我沒看錯的話,定是一長一短兩張順子,若不是你那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歐陽園主只怕早該贏了。”
鹿大老板這時才開了金口,緩緩道:“既是如此,聶神偷可敢與老夫賭上一賭?”
聶乘風(fēng)眨眨眼,道:“怎么個賭法?”
鹿大老板道:“就請你賭一賭,我與歐陽園主的這副牌,到底誰輸誰贏?”
林軟紅撫掌笑道:“賭之中又有賭,鹿公這個主意,當(dāng)真妙得很!”
聶乘風(fēng)笑道:“卻不知賭的是什么?”
鹿大老板道:“如果我輸了,今天從歐陽園主那里贏的東西,折合紋銀三十萬兩,就全歸你。”
聶乘風(fēng)立刻道:“如果我輸了呢?”
鹿大老板一笑,這一笑之中竟有些莫測高深的意味,道:“那就煩請聶神偷在洛陽城里替我偷一樣?xùn)|西來。”
聶乘風(fēng)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道:“若是叫我聶乘風(fēng)去偷名劍大會的那柄絕世好劍,鹿大老板這筆三十萬兩的賭注,倒也下得值得,只不過絕世好劍定有絕世高手相護(hù),我倒好象有點(diǎn)虧了。”
鹿大老板手撫長髯,淡淡道:“這樣?xùn)|西與名劍大會無關(guān)。”
聶乘風(fēng)笑道:“洛陽城中,還有什么東西不是我聶乘風(fēng)手到擒來?既如此,就請鹿大老板將你面前的這副牌翻出來,給我們大家看一看。”
鹿大老板又是神秘一笑,似乎眼見一條大魚上鉤般開心,將兩根枯瘦的手指搭在牌上,緩緩掀起。
房中四個人八只眼睛一齊緊盯著他手指的一舉一動,都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兩張牌隨著他手指的移動,終于緩緩翻了過來。
竟然真的不是一副順子。
“竟然真的不是一副順子,”聶乘風(fēng)走在熙熙攘攘的長街上,一邊搖頭嘆氣:“我明明看見他手上的兩張牌,怎么忽然竟會變成了一副長三對子?”
陸驚鴻拍拍他的肩,笑道:“若不是他們早已串通好了,就是你的眼力實(shí)在太差。”
聶乘風(fēng)愁眉苦臉道:“看來軟紅賭館的大門,的確是萬萬進(jìn)不得的,這次雖然不象上次洗了澡一樣輸?shù)酶筛蓛魞簦墒菂s更慘!”他抬起頭來望了望天色,但見晚霞如繡,墜在天邊,道:“現(xiàn)在天色已晚,我也該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這次鹿大老板不知玩的什么花樣,定要我到他的擲金山莊,才肯告訴我要偷的是什么東西。聽說擲金山莊是金磚砌壁,玉石鋪地,明珠夜光,倒正可讓我滿載而歸。”他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搓了搓雙手。
陸驚鴻笑笑道:“鹿大老板肯花這么大氣力請你聶乘風(fēng)偷東西,那件東西必定也難偷得很,看來我們這幾天是必定碰不上面了。”他揮了揮手,道:“再見!”
聶乘風(fēng)道:“你要去哪里?”
陸驚鴻道:“自然是白馬寺,據(jù)說曲蘭衣常去與之論經(jīng)下棋的那個和尚,不僅說禪說得最妙、下棋下得最好,而且還是和尚里用劍用得最絕、輕功使得最高的一個,這樣的妙和尚,我當(dāng)然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