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欽醒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身邊坐著一個人,正在一口一口地喝著酒,他的身邊,放著一把鐵鍬。
呂欽從床上坐了起來,奇怪地看著這個人。
那人開口道:“你干嘛這樣看著我?”
呂欽道:“我并不是在看你,而是在看你身邊的那把鐵鍬?!?
那人笑了起來,一雙明亮的眼睛,象秋天溫暖的太陽般發(fā)著光,道:“小康王當時在密室之中,已受制于金玉堂。他的隨身侍衛(wèi)楊飄,亦不過是金玉堂暗中布的一枚棋子。所以小康王要你喝的那杯酒中,其實已經下了劇毒。你喝下那杯毒酒后,到現(xiàn)在已經昏睡了七八天,若是再不醒來,我就要用這把鐵鍬把你呂大人請到地下去好好睡一覺。”
呂欽眨眨眼睛,看著他,沒有說話,卻也并不生氣。
那人又道:“呂大人孤身犯險,身中劇毒,想必是已經查出了些什么線索?”
呂欽看著他道:“陸驚鴻,怪不得小偷聶乘風叫你陸小貓,你若不是象貓一樣有九條命,此刻只怕已死過無數(shù)次?!?
他又接著道:“這個叫作‘天殺’的殺手組織,每晚都會換一個不同的地點,與外界聯(lián)系的是一個名叫麻衣鬼算的瞎子。如果有人想叫他們殺人的話,必須帶上一個紅布包裹的木盒子和一封信去交換。如果他們的鬼使覺得條件可以接受的話,就會在第二天清晨燃起一道紫色的炊煙,那么不出三天,他們要殺的人就必定會出人意料地死去?!?
“就這么多?”陸驚鴻的口氣竟然好象呂欽還隱瞞了什么:“呂大人,當時金浣花看破了他的哥哥金如意的秘密,覺察出金如意要加害于他,卻又知道自己的武功不是他的對手,只好求助于‘天殺’,他所帶去見麻衣鬼使的那個紅布錦盒,盒子里裝的東西可只有你一個人親眼看過?!?
“說出來一錢不值,”呂欽口氣平淡:“里面是滿滿一盒金元寶,大約一千兩?!?
“這么說,這個殺手組織每次殺人都只收黃金,不收銀票,以免被人從銀號查出銀票來源,他們的布置的確很周密?!标戵@鴻點了點頭,又看著呂欽:“還有那封交給麻衣鬼算的信呢?”
“我沒帶在身上。”呂欽回答得很干脆。
“那也不要緊,”陸驚鴻仍在笑:“無情手呂欽肯定早已把信上的內容背得爛熟。”
呂欽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有幾分古怪:“你小子的確有幾分小聰明?!?
“那是那是,”陸驚鴻一點兒也不謙虛:“憑你無情手呂欽的一雙手,當然一摸到信封就覺察出信封凹凸不平,再聯(lián)想到鬼使是個瞎子,信封上自然是印上了盲文。那里面的一張白紙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不錯,”呂欽不得不對陸驚鴻另眼相待:“你兜了這么大圈子,不就是想知道信的內容嗎?雖然小賊聶乘風說你是貓有九條命,但是你若知道了信的內容,就不得不時刻當心一下你的小命了。”
“哦,”陸驚鴻笑道:“信的內容這么有趣?”
那封信的內容是:千金買命,殺玉劍門金如意。愿以如下秘密交換:本門七十二路斷金碎玉劍法,僅存七十一路,最后殘缺一式乃金掌門補齊,然劍式未及完美,左肩有微小破綻,從此可破。
陸驚鴻不得不承認呂欽的話有幾分道理:“看來天殺所要得到的,不僅是一命千金,更有天下武功的破解之法,他們的目的,也遠不止于一個殺手組織那么簡單?!?
“所以,”呂欽看著陸驚鴻:“你既已破了天殺,它的首腦金如意又自殺身亡,極有可能是因為天殺還有個更厲害的上層組織,金如意除了以死謝罪以外,已無路可逃。連金如意都被他們逼得只有死路一條,你的處境,就可想而知?!?
陸驚鴻的腦海里,忽然閃現(xiàn)出了金如意臨死前狂笑著說的那兩句話:
天殺雖可滅,誰能撼劍宗?
呂欽還在看著他,忽然道:“你雖然破得了天殺,但是小康王要嫣夢以誥命夫人進京面見當今天子一事,極其隱秘,你又怎么會想得到?”
陸驚鴻不自在地一笑,笑容中似乎有些苦澀:“這倒是那個小偷聶乘風提醒了我。他曾說他一定有個絕妙的法子可以安然進出大內皇宮偷竊珍寶,我當時雖未明白過來,過后卻已想到,他正是想借藏在嫣夢進宮的轎子中進出皇宮,豈不是可以安然無恙?他既然想到了這一層,我又怎會想不到小康王借詐死之名令嫣夢進京刺殺皇帝?”
“既已行刺不成,那小偷現(xiàn)在在那里?”呂欽不禁好奇。
陸驚鴻這回是真的笑了:“他現(xiàn)在已經戴上鳳冠,披上霞帔,進京接受皇帝的冊封去了。”
呂欽恍然大悟:“你是說要他易容成嫣夢,把這件事情完完全全遮過?這小偷,這回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陸驚鴻道:“小康王雖然試圖弒兄篡位,但是罪不至死,呂大人就看在金浣花的面子上,只將他軟禁終生也就罷了。畢竟,這件事情傳了出去,于皇室聲名也是不雅。呂大人,我為你設想的可是周到?”
“陸驚鴻,你以后就叫我老七吧?!眳螝J的眼睛里也有了幾分暖意,忽然嘴角咧開,擠出一副笑臉:“你看我現(xiàn)在這樣子,是不是比以前好看些?”他的人已站起,慢慢向外走去。
陸驚鴻看著他的背影,大聲道:“到了京城,替我向老六問好!”
呂欽的聲音遠遠的飄了過來:“一定!”
夜涼如水,月暗星稀。
楊柳如煙,輕拂水面,一條蘭舟,緩緩地飄蕩在西子湖上。
輕風拂面,曲蘭衣靜靜佇立在船艙外的甲板上。
陸驚鴻卻倚在船頭,不停地大口喝酒。
曲蘭衣看著他,苦笑道:“你這哪里是在喝酒,分明是在往肚子里倒酒。”
陸驚鴻忽然停了下來,默然不語,眼角中,卻有淚光閃動。
曲蘭衣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心中所不舍的,只有嫣夢。但是你想過沒有,嫣夢本是進京行刺當朝天子,你雖然阻止了她,她卻因為沒有完成任務而遭暗殺,殺死她的人,應該是傳說中天殺的信使麻衣鬼算。天殺雖破,它的背后,卻似乎有個更為龐大的組織。而康王府總管姬秋重,也不知所蹤。這件事看似完結,其實卻是疑霧重重。如果你只知道成天在這里借酒消愁的話,那么幕后主事的真兇將會永遠逍遙在外。”他頓了一頓又道:“這實在不象你的脾氣?!?
陸驚鴻默然半晌,方道:“可是我們現(xiàn)在,一點線索也沒有。天殺的幕后主腦,也絕不會沒有一點舉動,我們如果要查出任何蛛絲馬跡,除非能在紛擾的武林風波中,靜觀其變?!?
曲蘭衣微微頷首道:“那么,你知不知道近來最轟動武林的大事是什么?”
他接著又道:“鐵夏侯,金南宮,玉司馬,銀慕容。武林中的四大世家之中,夏侯以鍛冶神兵利器聞名于世;南宮則是巨商大賈,富敵王侯;司馬四世三公,代代為官;慕容則是書香傳世。南宮世家與慕容世家,同處江南,本來就過從甚密,最近南宮世家的老爺子南宮浩然更是將自己的寶貝孫女兒南宮明珠許配給慕容笙,兩人本是天作佳偶的一對璧人,更何況兩大世家聯(lián)姻,更是武林傳誦的一段佳話。但是新婚在即,這位刁蠻任性的大小姐南宮明珠卻突然從家里逃走了,陸驚鴻,你想不想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陸驚鴻卻似沒有聽見,只是定定地望著天邊的一彎上弦月,象是在自言自語:“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的中秋,又快到了……”他的耳邊,仿佛聽見從天際月邊傳來的一聲回聲,那么遙遠:“如夢,倩何人記取,笑語盈盈相喚?”
八月十五,明月樓。
陸驚鴻坐在二樓的窗戶旁,怔怔地望著窗外,夜色沉沉,天空上烏云密布,微寒的秋雨,淅淅瀝瀝地落在西子湖上,湖中舟楫已絕。陸驚鴻茫茫然拿起酒杯,放到嘴邊,這才發(fā)現(xiàn)杯中酒已干。他頹然的放下酒杯,仿佛自言自語道:“今年的中秋,為什么見不到又大又圓的月亮呢?”
秋天的清晨,剪剪輕寒,天氣已漸漸涼了下來。
雨后的清新空氣中,滿是桂花的甜香。
“賣花兒,剛摘的桂花兒,又香又新鮮的桂花兒……”稚嫩的女孩子的童聲回蕩在杭州城內的大街小巷,陸驚鴻鼻子一酸,不忍再聽,連忙側身避入了一條小巷,信步所至,竟然來到了芭蕉小筑的門前,院內竹橋小樓依舊,只是一株株芭蕉經過一夜秋雨的洗禮,已經殘敗不堪。陸驚鴻始終也沒有勇氣跨進小院,只是癡癡地望著院內的小樓,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
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江南有煙柳畫橋,江南有細雨舟搖,可是江南也許多令人斷腸的往事。
這樣的江南,你到底喜不喜歡?
那些令人斷腸的往事,是否又真的能夠了無痕跡?
西子妝慢
——調寄驚鴻過影之二
白浪搖空,青陰漲地,水隨天去秋無跡。山色滿樓新雨后,風舞楊柳,依舊煙籠蘇堤。闌干休獨倚,斷鴻過處,琴聲渺,綠暗紅稀。 彩舟何似莫歸來,想桃源,路隔人世,空相憶。舊歡如夢,何曾夢覺?但有恨堆積。漫依依,唯見波心冷,蕩一絲寒碧,愁落明月萬里!
---------------------------第一部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