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詩會的日子到了,得到了邀請的文人士子們意氣風發而來,次第進入王府。大家被領進花園,安排在各自的座位上,每四人一張方桌圍坐,桌上準備好了瓜果,身著綵衣的侍女們穿梭其間,爲賓客們送上香茶。
秋葉沒有喝茶,只隨意四處看看,這花園中,很多花都開了,只是少了今日的主角——那盆傳說中的“九層重瓣白牡丹”。
據說,這新品白牡丹是本城的一個花鋪裡剛剛種出的。順義王一見心喜,立刻就下令,召越州城裡有名的文人士子,來赴這牡丹詩會。
旁邊的兩個青年士子在小聲交談,長著長臉的說“順義王這府邸,是以前的一個大商人的宅院改的。你說那個商人賺了幾個錢,就想修個大宅院,壓別人一頭。結果,他囤積居奇、欺行霸市,惹了不該惹的人,身陷囹圄不說,還被抄沒了家產。所以說,商人就是商人,休想有出頭之日!”
另外一個圓臉的士子說,“就是,無商不奸,無奸不商,古人誠不欺我!”
秋葉聽不下去了,轉頭跟他們說,“自古以來,士農工商,都必不可少。無良商人確實有之,但也不是人人如此。就譬如今日,我們稍後要賞的牡丹,聽說就是王府管事在本城的一個花鋪買的。若沒有商人,今日,我們無花可賞,無詩可做?!?
旁邊兩人自覺無趣,就不再指摘商人。
但是,這兩人的嘴閒不住,又小聲議論起順義王,“順義王聽說以前也是陛下喜歡的皇七子,突然就被送到這越州城來,說是身體不好,京城氣候不宜養病,那京城是龍氣聚集之地,怎地就不適合皇子養病了?”
“對啊,對啊,不少人看見過順義王出門呢,那氣色聽說好著呢。不像有病啊,你說……會不會……有蹊蹺?”
“不會吧,不是聽說,皇上最喜歡第七子嗎?老早就封了順義王。還常常誇獎順義王文采斐然,是皇子中最有學識者。”
“哎呀,誰知道呢。如果喜歡,怎麼不放在身邊啊……”
秋葉又聽不下去了,這兩個人開始還竊竊私語,說著說著,聲音不自覺就提高了,這要是被王府管事聽見了,把他們攆出去是小,扣上個非議皇家的罪名,就麻煩了。
“嗯哼!”秋葉一聲咳嗽,旁邊兩人轉頭看他。秋葉衝他們搖頭,低聲說,“有些事情,我們小老百姓哪裡會知道。今日王爺請我等過府,雖然請柬上寫了,‘以文會友,不拘一格’,但我們也不可忘記,王爺是天潢貴胄,不是我等可以隨意揣測的?!?
長臉士子冷笑,“我二人說話,你偷聽什麼。耳朵太長,可不是好事。”
圓臉的也補充說,“多管閒事,也不是什麼好事!再說,我們說什麼了?你有證據嗎?”
秋葉微笑點頭,“古人云,人不可以無畏懼之心。既然兩位害怕,我就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放心,我,什麼都沒聽見,你們,什麼都沒有說。”
“你!”圓臉士子氣憤,卻又無話可說。
此後,兩人就連看都不看秋葉了。秋葉心下感嘆,人心如此,明明是好意提醒,讓他們闢禍,卻被這二人記恨。
罷了,大不了,日後不結交這二位也就是了。行事輕浮在先,不識好歹在後,這等人,氣量狹小,絕非君子,原也不值得結交。
士子們人到齊了,秋葉擡眼一看,發現了一個老熟人……趙舉人,對方發現他的注視,衝著他一拱手,秋葉也還了他一禮,心想,書童說,他沒有收到請柬,可是今日,他還是來了。莫非書童弄錯了?
過了一會兒,順義王駕臨,衆人起身行禮,順義王道,“免禮,免禮,各位,今日以詩會友,不必拘泥,無論尊卑,各位把我當作友人就是了。”
順義王刻意連“本王”的自稱都沒用,而是直接自稱爲“我”,拉近了和賓客們的關係,大家的心情也放輕鬆下來。
賓主落座,有人就提出,“今日是賞花詩會,何不請出名花,讓我等也開開眼界?!?
順義王微笑,“好啊。來人,把本王新得的白牡丹請上來!”
身邊的兩個侍從立刻領命出去,但是,過了一陣都沒回來。無論是主人還是賓客都有些奇怪了,有人還伸長了脖子往花園門口張望。
這時,一個侍從疾步過來,在順義王耳邊說了幾句話,順義王皺眉問,“什麼叫做開得不大好?”
“您,移步到裡面看看?”侍從小心翼翼試探地問。
順義王惱火了,一拍桌子,“爲什麼讓我移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此藏頭縮尾!把花端上來!”
於是,門口的侍從們低著頭把一盆半人高的白牡丹端了上來。
衆人一看,牡丹雖然綻放著,但是,看起來有些蔫蔫的,如同一個垂頭喪氣的人。花瓣確實紛繁,但是,已經打蔫,破敗如爛棉花。
衆人心中惋惜,這花看大致的樣子,盛開時應當是何等華美,只是現在,看起來不大好了。非要作詩讚美這樣的花,多數人覺得,有些勉強。
順義王臉色不好,“把呂管事叫來!”
呂管事匆匆趕來,見到花的樣子,嚇得汗都出來了,“這,這,明明那天買來時候,好好的?。窟@怎麼……”
“去把花匠找來。問問?!表樍x王不高興,也不管賓客還在,非要問出端倪。
花匠不停地叫屈,“王爺,不關小的事啊,是呂管事,他說白牡丹精貴,需要有專人照料。就派他侄子……”
“你住口!自己指責有失,還無賴別人。呂衝是專門看管白牡丹,可他是看管,以妨被盜,侍弄花草,還是你這個花匠的職責,你心術不正,無賴好人……”
呂管事正義憤填膺指著花匠痛罵,不經意擡眼看王爺,發現王爺在衝他冷笑,立時說不出話來。
“呂管事,這白牡丹是你買來的,賞花詩會是你負責的,你說怎麼辦吧?你要把本王和各位賓客都晾在這兒嗎?”
順義王雖然輕言輕語,沒有叱罵,但是呂管事卻分明感到了來自王爺的盛怒。
他不敢再罵花匠,情急之下說道,“王爺,八成是那賣花的老闆,那姓曲的商人,所謂無商不奸,說不定是他賣給我的花有問題!我這就去拿了他來,讓您問罪!連皇家的人都敢騙!”
順義王擺擺手,打發了他。之後,就對文人們說,“各位,見笑了。不過,這盆牡丹雖然凋零了,本王這裡卻還有其他的牡丹,而且,是從京城裡高價購得的。來人,把我的姚黃、魏紫端上來,讓各位欣賞。”
立刻有人討好地應和,“好啊!聽說當今皇后最喜歡姚黃、魏紫,都是難得的珍品,今日能得一見,三生有幸??!今日牡丹詩會,我等也把這牡丹珍品好好頌揚一番,方不辜負王爺美意。”
其他人也紛紛稱讚,一時之間,溢美之詞不斷,好歹是把尷尬的氣氛化解了去。
秋葉也隨著衆人附和幾句,他心想,王爺這也算是解決問題的一種方法,請柬上寫的是“賞花詩會”,也沒說是白牡丹詩會,沒有白牡丹,也無妨的。只是,這呂管事只怕是要找那花鋪老闆的麻煩了。
牡丹難養,人人皆知,這呂管事只怕是硬把白牡丹照管之事交給自己侄子,到時候白牡丹被人讚譽,王爺賞賜,他侄子就得了好處。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侄子不大懂得養花,沒有照管好白牡丹,該怎麼辦。現在,那呂管事出去,是要找個替罪羊吧。只希望王爺能大人大量,放過那賣花的商人。
想通了關節,秋葉不禁爲素未謀面的花鋪老闆,擔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