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二十多年里, 他們從沒有去過對方的家里，也沒有刻意等著對方。只是偶爾、巧合地邂逅，說上一兩句話。

楚家后來過繼了一個男孩兒, 那男孩有次跑丟了, 還是秋葉幫忙找回來的。楚家因此放下芥蒂, 登門拜謝。可是, 聞闊海卻暴躁地把謝禮都扔出去, 還當眾打了秋葉，“畜生！吃里扒外的畜生！我活著一日，你就休想和楚家人來往！不！我就是死了, 你也不許和楚家人來往！”

有了這句話，秋葉和紅花更加不可能在一起了。

不過, 他們倆也沒有因此而太痛苦。原本也沒抱太大希望。

是的, 秋葉做到了父親的要求, 不與楚家人往來。但是，他也沒有刻意躲避楚家人。偶爾遇到了, 還是會禮貌地打招呼。

兩個人只要知道，對方跟自己活在同一個城里，活得好好地，就心滿意足了。偶然碰到，遠遠注視一眼, 心里也得到安慰。

兩人都沒有成親, 都和長輩一起過日子。一個種花, 一個教書, 日子還算安逸。秋葉曾經從旁人手里間接地買到了紅花種出的花, 但是，一如既往, 不論什么花，到了秋葉的院子里，都不開花。

十多年過去，秋葉四十三歲的時候，因病去世。紅花去吊唁，白發蒼蒼、病懨懨的聞闊海要攆她，“出去！不用你們假慈悲！”

當時院中無人，紅花對他微笑，“世叔，別來無恙啊。秋葉是被你熬死的。是你害了他，是你居心不正，連累了他大好前程，連累他在邊關受苦，損耗了身體。奇怪，你這父親還活著，作為兒子的秋葉卻死了。秋葉，是你害死的。你不光害了他性命、前程，你還害了他前世注定的姻緣！你咎由自取也就罷了，怎么好意思害兒子呢？”

聞闊海氣得發抖，指著門口，“你給我出去，從小就看出你不是什么好女子，滿心的主意，你帶壞了秋葉！”

紅花輕蔑地笑，“秋葉是為了我，才托生到這個世上，生到你家。你有什么資格說這話！我實話告訴你，當初你陰謀敗露，是有人寫了匿名信，出首你！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聞闊海上下看著紅花，臉上露出驚疑之色，“是誰？難道……是你？！”

紅花搖頭，“非也。那個人，是你的兒子，秋葉。”

“你胡說！不肯能！我兒子出首我，那他有什么好處！他不是一樣受連累！你胡說！你個妖女！”聞闊海根本不信。

“你相信吧，就是他。我在府衙見到過那封信，字跡就是秋葉的。不然，還有誰能知道得那么詳細，你在衙門的后院把賄賂錢通判的財物運送出去，你覺得有幾個人能看見呢？秋葉不是你，他做事不是為了好處！而是為了良心！”紅花怒斥聞闊海，“枉你還是個讀書人，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有文人的道義良知嗎？你不配有秋葉這么好的兒子！你不配！你也不配讀圣賢書！”

“你住口！”聞闊海此時已經開始相信是兒子揭發了自己，仔細想想確實有些細節外人無法知道。他身體已經搖搖欲墜。

“我偏不住口，你害怕聽到真相，我偏要說個清楚明白！秋葉是世上最好的人，而你，就是世上最無恥的，忘恩負義、心術敗壞之徒！連你兒子都看不下去，他為了伸張正義，揭發了自己的父親，可是也連累自己沒了前程，還苦了這么多年！你對得起他嗎？這些年，你心情不順，就拿他撒氣！你配嗎？！你不配！你個小人，不配讓秋葉做你兒子！你給他提鞋都不配！”

紅花罵了個痛快，為了秋葉，也為了自己第三世都無望的姻緣。三世的深情都被命運作弄了。她恨，不知該恨誰。她怨，不知該怨誰。此時此刻，這些怨恨，都沖著聞闊海去了。

失去了兒子，晚年堪憂的聞闊海，本就受了重大的打擊。如今又乍聞當年事，悲憤交加，再被紅花指著鼻子罵了個痛快，他一時激憤，竟然一口鮮血噴出，倒了下去。

紅花冷笑一聲，款款離去。她才不會救這個雜碎。

過了幾日，紅花聽說，聞闊海也重病去世了。人們說他父子情深，紅花冷笑。

給秋葉墳前祭奠過了，紅花回到家，就靜臥在床上，不吃不喝，父母覺得她生病了，就趕忙請大夫。

紅花把過繼來的弟弟叫到床前，“我這病是心病，治不好的，秋葉去的那天，我就是個死人了。這幾日，不過是安頓了些身后事。我不能在人間再耽擱了，不然，他會等我等急了。我不想跟爹娘說這些，他們會哭的。你替我告訴他們，別請大夫了。”

弟弟啜泣著說，“姐姐，我知道你和聞大哥好，可是，你也不用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讓爹娘傷心。他父親作惡又不悔改，惡語相向，咱家當初都愿意不計前嫌愿意恢復往來，都被他趕出門，……這些不是你的錯。你和聞大哥今生就錯過了，你不要再執著了。”

紅花閉上了眼睛，“去吧。”

此后的兩天里，父母和弟弟輪番來勸，她都沒有再睜開眼。

一個安靜的夜晚，紅花離開了。

再次走上黃泉路，可以說是熟門熟路。鬼差笑嘻嘻，紅花也笑了，“又見面了。”

“是啊，又見面了。”

“秋葉等著你呢。這兩日在奈何橋邊，給孟婆幫忙呢。你兩人又沒修成正果？又白瞎了一世！”

“不白過，這一世，我們好了很多年呢。就算沒有夫妻緣分，又怎樣？！我們的情分更深了呢。”紅花不服氣。

“好，你說什么就是什么。”鬼差在紅花面前，總是分外和氣。

奈何橋邊，秋葉、紅花再次相聚。

孟婆嘆氣，“你倆見面了，又要走嘍，又沒人給我幫忙了。喝湯吧，一人一碗。”

秋葉捧著孟婆湯，跟紅花說，“我求了閻王，下輩子我們不要分開，我要追隨著你，讓你逃不掉。你呢？閻王跟你說什么？”

紅花嘆氣說，“閻王說了，已經三生三世了，我們的緣分盡了，還問我要不要留在黃泉，說幫我找個差事。”

“你答應了？”秋葉緊張地問。

“你傻呀！”紅花笑了，“我要是答應了，還能站在這兒嗎？”

秋葉皺眉說，“你看你又這樣，人家擔心死了，你卻開玩笑。我好怕你厭煩了，不想再與我續上緣分。”

“厭煩倒不是。是有點傷心了。三世了，每次都這樣波折，也曾經想過，要不，放棄吧。可是，只要想起，下一世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那我還能找誰呢？世上再沒有人比你好。”

紅花不是故意說情話，但是秋葉聽了十分驚喜，“對的，對的，我們相知相戀，三世了，還沒有一次結為夫妻呢。下一世，我就跟定你，你走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們要好一輩子。”紅花聽了綻開大大的笑容。

兩人濃情蜜意時，孟婆出來煞風景，“誒，要不要喝了，趕緊喝了，我還收碗呢！真是，在我老婆子面前，說什么呢！真氣人！趕緊喝了去投胎去！”

“多謝了。”兩人笑了，喝完湯，放下碗，再攜手而去。

“這倆人啊！”孟婆感嘆，“本來還想說兩句同情的話，可是你看，他們哪里值得同情了？”

“幾輩子都過得這么苦，他倆為什么還要投胎？不膩歪嗎？”風生不知什么時候走到她身后。

“你還說別人！你執著什么事情的時候，不也是千年的等嗎？”孟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