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母道破花靈的誕生, 小小姑娘醒了，她打個哈欠，站起身來。我定睛去看, 她一頭秀發披散著, 懵懂地站在花間。

一身紅衣, 跟花朵的顏色一樣, 只是烏黑的秀發, 白皙的肌膚格外惹眼。

小小姑娘偏著頭，睜著大眼睛瞧著我，“你是誰啊？”

我看著她大大的眼睛水汪汪, 小小的嘴巴紅嘟嘟，皮膚白里透紅惹人愛, 性子懵懂無知招人疼。我頓時心里酥成一片, “我, 我，我是風生。我每天給你澆水的。”

“哦, 那謝謝了。”她點點頭，樣子很無辜。

“風生，她是你養活的，你給她起個名字吧。”地母娘娘的聲音傳來。

我激靈一下精神了，“起名字？我, 我來嗎？”

給我的小花起名字, 那是很重要的事情的, 可是我的心里跟蒙了糊涂油似的, 什么都想不起, 她大眼睛盯著我看，讓我更忘了所有, 最后眼里只剩下了一片紅花，和花朵中的小姑娘。

最后，我不由脫口而出“紅花”，這成了她的名字。

小姑娘很喜歡自己的名字，點頭說，“嗯，我叫紅花。”

她大約7、8歲樣子，正是好看又可愛的年紀，我拉著她四處走，到處炫耀，又怕鬼差兇惡嚇到她，還提前讓來看熱鬧的孟婆給各處打了招呼，不許他們惡形惡狀，嚇壞我的小花靈。

但是，紅花膽子很大，她什么都不怕。不管是忘川里掙扎的惡鬼，還是奈何橋上涕淚連連的小鬼，還是滿臉皺紋、滿頭白發的孟婆，她都不怕，只睜大眼睛，好奇地四處打量。

閻王看見我們來了，把黑臉都收起來，笑瞇瞇地讓我帶著紅花四處轉轉。判官還給紅花一枝筆玩玩。

不過，牛頭馬面最近跟我有些小小不合，就突然伸頭過來嚇唬紅花，可是只招來紅花一陣輕笑。白白把我嚇了一回，生怕紅花嚇哭，可誰知，小姑娘根本不怕。于是，牛頭馬面也湊過來跟紅花說話。

小女孩童言童語，逗得那兩個丑東西呵呵笑。只不過這牛馬的笑聲，稍微有點瘆人。而且，我把紅花拉走的時候，他兩個還沖我翻白眼。那牛眼、馬眼，瞪得那叫一個大！

哼！我就知道，你們都嫉妒我。嫉妒我有花靈陪伴。你們就嫉妒去吧！

紅花性子極好，愛笑。地宮門口，常常傳來她陣陣笑聲。這是地母娘娘最喜歡的。

娘娘說，“你來了，多了風聲。她來了，多了笑聲。這黃泉，越來越有意思了。”

紅花是個孩童，大家對她喜愛也寬容，她并不愛搗蛋，但是偶爾也會做錯事。比如，把判官的墨汁打翻了，她只要甜甜笑一下，對人家說聲，“哎呀，對不住！”判官那白森森的瘦臉就扯起了笑容，“無妨，無妨。”

連閻羅殿里，她都隨便走，閻羅秦廣王根本不在意，只不過遇到死狀太慘的小鬼，閻羅王就讓鬼差趕緊把孩子抱走，免得驚嚇了。

紅花就是這樣的討人喜歡，活潑卻不討嫌，膽大卻不放肆，地府里多少年才有一個孩子，還是這么好的孩子。

在紅花之前，地下世界，從沒有花開，更沒有花靈。紅花讓整個地府變了樣，這里不再是死氣沉沉，不再是陰風慘慘，變得更有人情味了。

只要哪一天，紅花來過，連閻王、判官對死鬼們都會多些同情和耐心。

這個孩子，在萬千寵愛長大了，長成個少女模樣。黑發如鴉，眉目如畫、身姿柔弱、嬌俏可人，又靈動又甜美，沒有人比她更好。

地府中，所有人都憐愛她，孟婆見她老遠走過來，滿是褶子的臉立刻笑成菊花，就連最近動不動就發怒的閻羅見了她，說話聲音都小了些。

但是，又一個千年過去了。

花謝時節來了。

帶著大家的遺憾，紅花在曼珠沙華中沉睡了，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看到她失去蹤影，十分心驚。好在地母娘娘及時告訴我，“花靈進入了本體，這樣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沉睡的靈體。”

我一想也對，我要辦差，總不能時刻守著這里。

紅花沉睡后，曼珠沙華的花朵都謝了。

當綠葉再次長出，曼珠沙華的一片綠葉中，出現了一個新的花靈。

這回，我驚訝得目瞪口呆。

還是同一株花，曼珠沙華居然孕育出了兩個花靈！

穿著綠衣的小男童，目光清明地看著我，我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比紅花剛生出時更聰明些。

“曼珠沙華，花開不見葉，葉生不見花，此花的特殊之處，讓它能生出兩個花靈。”地母娘娘一下子就看出了綠衣男童的來歷，“風生，這也是你種的因，結出的果。一事不煩二主，你給他也起個名字吧。”

雖然明知道，這兩個花靈永不相見，但是，只要一想起，紅花的本體中，將來也會住進這個男童，我就心煩。

“叫秋葉吧。”我隨口起了個名字，意興闌珊。

“同是曼珠沙華的花靈，為何這般厚此薄彼？莫非，你只喜歡花，不喜歡葉？”地母娘娘問道。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想了想回答，“大約是因為，它先開花，后長葉的，所以，我就總覺得開著似火般的紅花，才是曼珠沙華本該有的樣子。”

“你這還是一見鐘情？”地母娘娘難得取笑我一回，我卻我心應承。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不喜歡秋葉，細想一回，可能我內心深處，大約覺得，似乎，這個多出來的花靈，夾在了我和紅花之間，此后，紅花和我就不是最親密的人了。

好在，秋葉還算懂事。雖然他還是個孩童，卻天生的會看人臉色。我不喜他，雖然我沒有明說，但是，他隱約知道。所以，平時，他不怎么來我跟前，倒是常陪伴在地母娘娘身邊。比之于紅花，秋葉更專注。

娘娘對兩個花靈完全一視同仁，都是她喜歡的孩子。

紅花被眾人喜愛，她自己也愛玩耍，所以不太能專心學東西。而秋葉在地母身邊，潛心學習，長進很快。

而且，秋葉更謹慎，這是優點，也是缺點。

雖然地府中其他人，也喜歡秋葉，但是，不及對紅花一半的親熱和憐愛。大約跟他的老成有關系吧，真不像個孩子。

秋葉是那種心里有很多事，嘴上卻不說的。我于是，更不喜歡他了。這孩子，小小年紀，這般城府。

不過，我雖然臉色不好，他卻不大怕我，有事還說些好話與我聽，“上仙，我知道，是你養育出了我。秋葉很感激的。我可以報答你，幫你辦事的。”

“不用。”我如今是地仙，位列仙班的。有什么事情需要個小孩子幫忙的。

“上仙，秋葉有一事不明，可是別人都不告訴我。我能請教您嗎？”

“說吧。”看在這孩子還算有良知的份上，我今天心情好，有問必答。

“上仙。我偶爾聽到他們議論起紅花，紅花是誰？”

秋葉睜著黑漆漆的眼睛看著我，十分專注，我卻無法回答，而且，私心作祟，我也不想讓他知道紅花。并且，還有一件事，他不清楚。其實，就是我，叮囑其他人，讓他們不要告訴秋葉，紅花的存在。反正他們花葉不相逢，何必讓他知道，徒增煩惱。

地府中人，其他的可能不夠好，但是論起保守秘密，卻是能做到的，一個個鬼頭鬼腦，都藏起心事呢。況且，我還逼著他們都發了誓。

只是，到底，他們跟我一樣思念著紅花，難免還是不小心走漏風聲。

我心中不快，就隨意敷衍，“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不必知道。這是地府的忌諱，你莫要問起。尤其不要去問娘娘，這是讓娘娘不快的事情。”

我瞎扯了一通，不過也不算完全瞎扯，紅花不在的時候，娘娘的樂趣少了很多呢。紅花的嬌憨可人，不是過分懂事的秋葉能代替的。紅花在的時候，娘娘笑容明顯會多了呢。

千年過去，秋葉長成個少年，他謙遜、知禮、勤勉，大家對他印象不錯。判官是想收他做個徒弟，我看閻羅王對他也有歷練之意。孟婆也常常叫住他說話，鬼差們對他也客氣，雖然他還只是個少年。

шωш ●ttκǎ n ●￠ 〇

秋葉和紅花雖然都是曼珠沙華的花靈，但是，到底男女有別。譬如，紅花看到忘川河、奈何橋上的鬼，是悲憫的，每每快步走開；而秋葉則冷靜得多，有時候會靜靜地看著，看著他們的掙扎、哀嚎，還有閻羅王對他們的審判。

我知道，在這安靜不動的身姿里，是一個逐漸成長的心。

又快到花開的季節了，我對秋葉雖然也有了些感情，但是比起對紅花回來的期盼，這點感情不足掛齒。

秋葉沉睡去了，不見了蹤影，我一點不著急。我心里只有一個聲音，我的紅花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