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諾無意中落入湖水,本以爲會見到那些殘缺的白骨,或是一片陰暗黑沉的湖水,卻沒想這湖底的水一片澄澈,沒有半點陰戾之氣。
雙目被泛起的水花模糊,可目之所及,竟能見到不遠處有一道亮光,與那黑沉沉的天空形成對比。
未及多想,她便遊了過去。一冒頭,只覺並不如想象中那般陰冷。一掃眼,觸目一片粉紅。
一片櫻花林!
冰原極北,冰湖之下,竟有此絕境。這其中,櫻花成林,暖如初春,美若畫卷。
她四下環顧,冰穹之中,仍舊沒有白骨和陰氣,只有這一番奇景。
君諾從湖中上岸,腳下所踩嚴嚴實實,又伸手觸摸了一下,確認觸手之處是真實的土地,不由得喃喃自語:“聽聞極北冰川之下,並非全爲冰,還有富饒土地。沒想到,竟是真的?!?
她一擡頭,卻見頭頂大大小小無數螢石,竟是按照二十八星宿之像而設,也不知這墨雲鎮幻境與這螢石排布是否有關。因了這螢石,整個空間裡亮亮堂堂,毫無陰沉之像。
櫻花林綿延數百米,透過密林,影影綽綽可見中央有一塊巨石。近處櫻花花瓣飄落,如同翩然的粉衣仙子,紛紛揚揚落向地面,落向湖面。
似曾相識的櫻花樹,似曾相識的恬靜美好。君諾忽而想起那年初春,她也是這般站在櫻花樹下,仰頭看著飄落的花瓣,問崇英:“你爲什麼這麼喜歡櫻花?。吭貉e有,屋裡有,香囊有,酒有,茶有。到底爲什麼呀?”
崇英靜靜站在他身旁,聲音輕柔地道:“因爲櫻花比雪美,比雲輕,比水純……”說著,眼中還閃出了淚光。
“那來年,我把你這小院都種滿?”她希望用更多的粉紅和粉白,填滿崇英的悲憂。
但是她沒能信守承諾,因爲還沒到第二年的春天,她便一把火燒了後山小廚房,被父親君黎默重重責罰,而後跟隨外公周幼安離去。等到幾年後她再回到雲鼎,崇英的小院裡已經新添了兩株櫻花樹,她便又將此事忘記了。
君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等這繁雜之事辦完,一定要再回雲鼎,把崇英滿院都種滿櫻花樹,紅的、白的、粉的,全部都種上。
思緒轉過,君諾沉靜下來,卻只覺得氣海深處一股氣息暗暗涌動。不用細思也知道,那便是天神殿地底深處所遇的暗黑之力,也就是魔氣。
自來到墨雲鎮,她絲毫未有感受到魔氣侵襲,也未能察覺到地底涌動。一來是她不善於此,二來可能是炎魔封境本來就有隔絕之力,第三,可能也是最重要的,光明之力和容傾灌注給自己的妖力,將這暗黑之力壓制了下去。
當容傾妖力漸漸消散,自己靈力消耗過多,這暗黑之力便有隱隱攢動之像。也不知這暗黑之力到底會慢慢消散,還是會成爲一個暗藏的危機,君諾自己也不得而知。
不過在她心底,自己的一生不過是過一天就一天,只盼最後不會一不小心成了魔危害人間。
君諾緩步走進櫻花林,滿目紅白美色,像極了仙子起舞,那巨石越來越近,氣海深處的攢動之力越來越洶涌。毋庸置疑,此處就是炎魔封境,而那炎魔極大可能就被封印於巨石之中。
未行多遠,耳畔忽然傳來細小的“咕?!敝暎D瞬那聲音變成了“咕咚”之聲。
君諾回頭張望,卻見自己剛纔上岸的地方,出現一個巨大旋渦,湖水倒灌,滾滾下沉,不一陣便變成一個平坦低窪的泥坑。
突如其來的異常讓君諾心生警覺,手也不自主地摸到了後腰的刀柄上。
“誒?是這裡了!”
“哈!找到了!”
泥坑盡頭處,忽而冒出很多人,黑壓壓一片,浩浩蕩蕩奔涌而來。君諾愣在當處,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看著那數百人蜂擁而至,又吵吵嚷嚷越過自己,往那櫻花林中心而去。
這不會也是幻境吧?君諾心底狐疑,眼見著這些人將原本靜謐美好的櫻花林踩得亂七糟八,隱隱有些心痛。
“誒?少閣主?你是雲鼎少閣主君千羽?”
忽聽得一人驚訝喚著自己,君諾回頭一看,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男子,一身布衣,一把殘破不堪的劍,正對自己嘻嘻笑著。
有些眼熟……好像又不怎麼眼熟……君諾在腦海中搜尋了很久,始終想不起來。只好一拱手道:“雲鼎君……洛?!彼€是想做回自己。
“啊哈哈,對對,少閣主真名君諾。”那人笑道:“我是未城莫仕堂莫老二啊,三年前我們……啊……”他一張臉笑得極爲誇張,似是二人曾經共歷一段非比尋常的經歷。
君諾尷尬地笑了笑,連忙搶道:“哎呀,原來是莫兄啊,好久不見,一時晃神沒注意。”不用想,三年前的自己荒唐的很,不是喝酒打架,便是調戲美人,狐朋狗友一大推,轉頭誰也不認識誰。
“哈哈哈,不是不是,是我越混越差,不如少閣主,不僅聲名遠播,還……英姿颯爽。”
兩人大笑起來。一個不知道在笑什麼,另一個只是在掩飾自己的尷尬。
上岸的人越來越多,君諾的心卻越來越慌。周宏浚曾說過,有很多修仙者集結北上,甚至有整個仙門都參與進來,目的只是爲了尋找寶藏。
可這炎魔封境怎會有什麼寶藏,倒是有一個魔。
莫老二見君諾憂思不定,眼睛一眨問道:“聽聞少閣主前來尋找青珩劍,不知找到與否?”
君諾淡然應道:“未曾。”
“那可曾遇見炎魔?”
君諾心頭“咯噔”一下,你心心念唸的炎魔就在你面前!但仍然笑了笑道:“也未曾。”
這些人既然是來尋寶,那邊最好不要和炎魔有什麼牽扯。
莫老二一臉遺憾,“莫不是連個奇遇也沒有吧?”
這話說得,好像他們所遇皆有大奇遇,君諾問道:“那莫兄有何奇遇?”
莫老二瞬間露出得意之色,好像腰板都直了些。
“你可不知道,我們來到墨雲鎮,遇見這裡半月一次的趕集日,嘿那叫一個熱鬧?!?
原來自己聽到的叫賣聲竟然是因爲他們的到來,啓動了墨雲鎮趕集的假象!
“結果上一刻還好好的,準備大快朵頤,下一刻整個墨雲鎮忽而空空如也?!?
怪不得當時在禁忌塔第一層的異常,轉瞬即逝。當時極有可能有魔或妖進入墨雲,再次啓動了墨雲鎮幻境的真實場景。
莫老二說著激動起來,“你知道什麼是空空如也吧。就是什麼都沒有了。沒有餐館,沒有老闆,沒有小孩,沒有煙火……真的就,一眨眼,就什麼都沒了?!?
君諾已然知道這墨雲鎮便是虛實之鏡,之前假設過,若是人進入鎮,便會出現五十年前的虛境,妖魔入鎮纔會顯現當前的實境。
在他們一行人于禁忌塔闖塔的同時,一羣人先進了墨雲鎮虛境,見到了幻境中的假象,可隨後就有妖或魔進來,啓動了實境,現出了墨雲鎮的真實情況。
眼見著莫老二笑嘻嘻地等待著自己的應和,君諾賠笑:“真的算是奇遇啊!”
“然後啊,就來了很多人。就是……”莫老二指了指在場的人,道:“接近四百人,有龍魂的,有冰原的,還有南疆的,總之人不少?!?
“莫兄,你的意思是,‘空空如也’的一瞬,進來了很多人?”
“不不。那一瞬進來了一小隊人,二十來個吧,個個黑衣黑斗篷的。其他人是後來進來的?!?
君諾輕輕點頭,心中篤定,那黑斗篷小隊中,一定有妖魔。
這邊兩人相談甚歡,卻聽得遠處有一人呼喊:“莫老二,你磨蹭什麼?”
莫老二衝那邊招了招手。那人奔近,白了莫老二一眼,“你不是天天唸叨你娘子麼,怎的看見仙子,便走不動……”他一轉眼看到君諾,那眼睛便挪不開了。
“姑娘……看姑娘如此眼熟,定是有緣。在下五蘊神宗井霆威,年二十二,還未娶妻,家中父母……”
“啊呸!”莫老二斥道:“你眼瞎了。這位是雲鼎少閣主!”
“?。堪?!”
“還‘霆威’,還“尚未娶妻”,妾都三個了?!蹦隙χ謱Z道:“井三兒,記得吧。”
君諾腦子一片混沌,確實記不得了,但仍然不失禮貌的笑了笑,岔開話題:“小妹這樣,到底好不好認???莫兄一眼認出,井兄到如今也分辨不清?!痹捯怀隹?,終是緩解了尷尬。
井三兒哈哈一笑:“這容貌……貌美如花,貌若天仙,見之難忘。這動作嘛,你還是你。”
這一鬧騰,忽而又冒出好些人,與君諾打了招呼。有眼熟的,也有眼生的,但好在都是多年以前有所交集,用一句年月久了,記不清了都能搪塞過去。
大概是因爲井三兒和莫老二先認出了君諾,這會對她甚是熟稔,那井三兒一雙眼睛不住瞟向君諾,看的她甚爲尷尬。
自冰凌城換回身份之後,一路北上,所見不過容傾幾人,倒還真沒有人這般打量自己。她一邊不自在一邊遊走於井三兒的目光之外。
等到衆人紛紛打過招呼,君諾再次問起所謂奇遇。
莫老二卻興高采烈起來,“後來進到墨雲鎮的人越來越多,最後也不知是誰,突然發現了一處結界,進到這結界裡,據說所見是飛花美景良辰甚好。”
井三兒搶道:“可是我們五蘊神宗踏進結界所見,卻是白骨皚皚若魔若妖。”
莫老二又道:“對對。後來不斷有人發現結界,可每次進來所見景象都不同。唯一隻有一處,永遠不變,便是那結界裡有一處湖泊,湖泊中心有一座高塔?!?
井三兒搶過話頭道:“對啊,我們都想去那高塔看看,也巧了是我們五蘊神宗在,便一起發動水系法術,打算將那一整個湖的湖水全部搬空?!?
君諾嘿嘿賠笑:“不愧是五蘊神宗。”
這五蘊神宗修五行法術,常年位居十大仙門,但凡遇見什麼,其門衆總是全體出動,又一擁而上,所做之事往往跟“移山填海,移水造林”脫不開關係。
“可剛剛一動那湖水,那塔便塌了,這湖底的白骨也不見了。你說奇不奇?”莫老二仍在嘖嘖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