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賽雪兒微搖螓首,直接了當的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應該是孔傳炣的人?!闭f著話見和珅疑惑,又道:“據我手下眼線回報,那些人明裡效忠孔傳炣,暗地裡卻跟莊有恭有聯繫……”
“莊有恭……?”和珅靈光乍現,沉吟道:“那晚我被截殺,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嫁禍之局。在這之前,我最懷疑的人便是段成功指使……如果你說的全部屬實,那麼,設局之人對我的身份應該很清楚,而且,也猜到了我此行的目的。猜到我的身份不難,只是,莊有恭不是高氏一派麼?如此……難道他們決定棄車保帥?”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賽雪兒停頓一下,目視和珅肅然道:“居士讓我提醒您一句:令皇貴妃手裡掌握了很多力量,高氏雖然勢大,不過是其中一支而已。”
和珅一怔。一直以來,他都把令皇貴妃和高氏等同起來,如今一聽賽雪兒此話,腦海中如同閃過一道閃電,頓時劈開了雲霧,好多以前索然難解的事情都變的清晰起來。
“你先走吧,有些事我要好好想想!”
和珅突然下了逐客令,賽雪兒覺得有些淡淡的失落,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些什麼,點點頭,飄然而去。
聞著室內殘餘的淡淡香味,和珅微微一嘆,猛然想起卿靖,心說這回高杞來江寧,她要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十分開心吧?
一元茶館二樓,卿靖靜靜的倚在欄桿之上,微仰螓首,望著天邊一輪似圓非圓的明月呆呆的出神。
大街上早就沒了行人,除了遠處偶爾犬吠一陣,更鼓聲聲以外,天地間陷入一片靜寂之中。月華似水,明月下,卿靖平日總是高高挽起的烏髮散了下來,遮住了雪白的脖頸,隨風飄灑,翩然若仙。
望著月光下落寞的卿靖,春梅不禁微微輕嘆,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挨著她倚在欄桿上問道:“這麼晚了不睡,想什麼呢?”
卿靖沒有動,依舊望著天空的圓月,淡淡的道:“你知道蘇東坡的一首詞叫《水調歌頭·中秋》的麼……‘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說到一半突然停住微微嘆息了一聲。
春梅聽了半晌不語,良久才道:“你的心亂了,是爲了我家少爺麼?你想說的不是‘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而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罷!”
被春梅戳破了心事,卿靖卻並不慌亂,嘆息一聲道:“是又如何呢?你比你家少爺大了一輪有餘吧?還不是愛到連命都不要?善寶的魅力,不是一般的女人可以阻擋的,我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人罷了。只是……我殘花敗柳之軀,夢嬋卻待我不薄,我……”猛然想起那夜的歡愉,她的心裡不由一痛,暗道:“這些日子他都沒來找過我,看來是真的不知道那夜的事情。算了,既然早就決定放棄,何必爲了那次不明不白的事情耿耿於懷呢?”
“你離開京城這麼久了,那高杞可曾給你來過隻字片語?”春梅不知道卿靖想些什麼,只是看到月光下她蹙著眉頭的樣子十分痛苦,忍不住道:“我看你對他感激之情多過愛慕吧……女人不容易,你更不容易,好不容易愛上一個人,爲什麼不爭取一下呢?年齡不是問題,你沒發現,少爺好像對成熟的女人有種別樣的偏好麼?”比如夫人,比如我,比如你。這話只在春梅的腦海中晃悠,卻未說出口。
“算了,這樣就挺好!”卿靖淡淡的道,只是嘴角那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泄露了她全部的心事。
“你會後悔的!”春梅悠然道。
會後悔嗎?想到從此以後和珅再無交集,卿靖的心好像突然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大力的呼吸了幾口,這才稍稍緩解下來:“也許會吧!”她語氣落寞,淡淡的道:“我和他不可能的,相濡以沫,何如相忘於江湖。這樣對我對他都好,”頓了一下,彷彿爲了堅定信念一般又重複了一遍:“都好!”
今夜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段司馬府涉園之內,段成功的書房外是片空場,場周圍遍植梅樹,花開正豔,冷香沁人肺腑?;洵h抱著一片池塘,修了一條九曲長橋直通池塘中的水榭。水榭雕樑畫棟,有三五丈見方,榭中歌舞,無論空場,還是坐在書房裡都能看的見聽的清。
段成功揹著手,繞著池塘走了許久,突然停住腳步,長長吁了口氣,衝身後一直跟著的楊希凡道:“就在這裡坐坐吧?!?
楊希凡連忙用袖子拂了拂石桌前的石鼓,待段成功坐定,這才撩起袍角坐在他的對面。良久,楊希凡問道:“姐夫,今晚你叫我過來,不言不語光是繞著池塘轉,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麼?”
“去揚州的人已經回來了,咱們猜的不錯?!倍纬晒従徴f道,聲音仿似來自九幽地獄,冷森森,透著寒氣。
“真是衝咱們來的麼?”楊希凡忽然覺得屁股下的石鼓分外冰涼,一股寒意透體而來,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嗯,”段成功點了點頭,“我心神不寧,”說著話他望著月光下微微晃動,波光粼粼的池塘說道:“總覺得咱們做的那些事像是火中取栗,太玄乎了,一個不留神,可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禍!”
“無量天尊!”一個聲音忽然從岸邊傳來,循聲望去,便見一人大鳥般自岸邊飛掠而至,少頃便站到了水榭中央。藉著水榭四角掛的冬瓜燈瞧的清爽,只見來人羽服道冠,腳下芒鞋白襪一塵不染,渾身上下透著股出塵的氣質。
段成功和楊希凡已經從石鼓上站了起來,望著眼前這個鶴髮童顏,瞧不出真實年齡的人,對視一眼,同時躬身,段成功道:“不知教主法駕降臨,弟子未曾遠迎,還望恕罪!”
來人正是天圓教教主舒敬。天圓教創始人乃是浙江蘭溪人舒思硯,此人天縱英姿,奈何屢試不第,心灰意冷之下,雲遊天下,偶遇一破落僧人,言其根骨奇佳,與佛家有緣,乃密授仙術,卻是道家之法。功成之日,僧人飄然遠去。其時正值順治剛剛入關,天下久經戰亂,民不聊生,舒思硯遂借仙法,自稱彌勒下凡,爲天圓教主,開香立櫃,廣收信徒。
舒思硯有四大門徒,名俞鬆恩,黃天亮,顏靈心,張揚雲。自其死後,天圓教分爲四支,其餘三支改換門庭,先後伏法。黃天亮挾舒思硯之孫舒敬流入松江,不思悔改,繼續開壇授法。
乾隆二十七年,兩江總督尹繼善在松江府拿獲天圓教骨幹徐軍與楊維中,順藤摸瓜,大破天圓教,除教主舒敬,護教尊者事先得到消息逃跑以外,餘者盡皆捉拿歸案。
黃天亮便是洞玄子,與舒敬躲到了海外,居然結識了海匪宋三,利用仙法折服了他後,偶然下得到了鴉片。兩人如獲至寶,恰此時尹繼善已經離任,天圓教的事情已經淡了下去,便帶著鴉片重新回到了內陸,準備重整旗鼓,從新開張。
他們的舉動得到了某位神秘人物的重視,在他的支持下,新生的天圓教如滾雪球般,很快發展壯大起來。
段成功便是那位神秘人介紹認識的,天圓教的發展,離不開段成功的支持。舒敬暗暗猜測,那位神秘人士定然是官場中人,目的如何,昭然若揭,卻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誰。
當然,這個問題並不重要。舒敬是聰明人,這從他表面上依賴洞玄子,暗地裡卻培植自己的親信,並且成功的瞞過洞玄子就能看出來。他要的,可不僅僅是一個傀儡教主。
輕輕一擺佛塵,舒敬旁若無人的坐在石鼓之上。他是深沉人,看一眼段成功,半晌才道:“方纔聽居士說心中不寧,可曾知道《傳燈錄》麼?昔日慧可求法達摩,祖師看出慧可俗塵難斷,不願收其爲徒,便說:‘除非天降紅雪,方可收汝爲徒?!劭闪㈧堆┲?,忽然揮刀斷臂,鮮血染紅了白雪,終於如願。這是何等剛絕之心?不過他終究看不透塵世,一日忽然對祖師道,‘和尚,吾心不安!’祖師道:‘汝心何在?來,吾爲汝安之!”
舒敬講的這段故事,段成功和楊希凡都聽過,此刻聽了,卻像醍醐灌頂一般發人深思。楊希凡不禁說道:“教主道學深厚,弟子佩服!”
“我是在用我的心講的?!笔婢吹溃恳曋纬晒?,輕聲道:“居士,汝心爲何不寧,吾願效法昔日達摩祖師,爲汝安之!”
“既然教主問了,我也不願遮掩,實話說吧,其實你我皆是別人手中扯線的木偶,命運根本就沒掌握在自己手中——咱們做的,一宗宗,一件件,真要翻騰出來,每一條都是抄家滅族之禍,‘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長此以往,我真的怕……”頓了一下,嘆息一聲繼續道:“真到了那時候,上邊的人是沒事的,倒黴的只能是咱們啊!”
“你是在擔心那個欽差大臣吧?”舒敬微微一笑,“一個小毛孩子而已,查不出什麼則罷,真到萬不得已,殺了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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