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簾子一掀,小二先走了進來,手里端著托盤張羅著往桌上布菜。善寶的心思都在他的身后,無心去看那菜樣,而是盯著款款進來的女人猛瞧。
只見這女人烏發高高盤起,上邊插著顫悠悠的珠玉簪子,脖頸雪白,淡眉鳳眼薄唇,未語先笑,人雖長的不是特別漂亮,配著一身大紅裝扮,抬頭挺胸的樣子,卻透著股子別樣的精神,仿佛天塌下來都難不倒她似的,讓人一見,煩惱頓去,心為之奪。
女人先沖高杞蹲身一個萬福,瞥眼看到善寶,眸子閃過一抹亮彩,笑瞇瞇道:“好我的高爺,這位小大人一表人才,怎么不給奴家介紹介紹呢!”
善寶穿著侍衛服,英氣漂亮,難怪女人好奇。
高杞微微一笑,“莫看人家歲數小,可是三等車騎都尉,欽賜的御前藍翎侍衛呢。前兒李儒殺官的案子鬧的滿城風雨,你不是一直想著見見那位碼頭殺人,敲登聞鼓的‘壯士’嘛,這不,就是他了!”
“啊?”女人捏著帕子猛捂檀口,淡眉挑起,一副受驚的樣子,轉而噗的一笑:“好我的善寶大爺,你可把奴家害苦了,奴家一直尋思著做出如此驚天動地大事的人定是個瓊髯滿面,身高七尺的壯漢呢,你這……”
“怎么?失望啦?”善寶打斷對方的話,面上現出一絲不悅,心中卻未生氣,而是涌上了一股熟悉之感,總覺得這女人跟后世自己的好朋友有些相似,忍不住便想逗她一逗。
“奴家膽小,爺別嚇唬我。其實不能怪奴家,那說鼓兒詞的先生嘴里,都是那么描繪的,您是不知道,現在您的大名可算傳出去了,不知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兒的心里惦記著您呢——趕明兒我再見那先生,定要將你重新描繪一番,讓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兒們都知道知道,爺非但英雄豪杰,還是個貌比潘安的少年才俊,到時候,爺‘墻低不礙窺’時,可要念奴家個好兒!”
女人笑瞇瞇的說著,邊說邊拿著膩白細脖兒瓷壺倒酒。
高杞撲哧一笑:“卿靖膽子不小,先把善寶比作潘安,如今又比作宋玉,難道咒人一生不得志么?”
“高爺又逗奴家,”卿靖噗的一笑,花枝輕顫道:“你明知奴家不是那意思的,得了,算我失口,敬善寶大爺一杯,借此陪罪可好?”
說著話給自己面前牛眼大的杯子里注滿酒,素手端起沖善寶道:“一來賠罪,二來祝大人平步青云,日升三級,奴家滿飲,爺隨意。”話罷,遙拜一下,揚脖飲了下去,即不秀帕掩口,也不惺惺作態,動作豪爽,頗有古俠女之風。
善寶原本善飲,自那日福康安家醉酒之后,對這酒卻有些怵了,不過看那卿靖亮著杯底等自己,不愿被人瞧的低了,捏著鼻子干了一杯,正要說話,忽聽門外有人喚卿靖的名字,不禁一愣,就見女人面色忽變,皺眉攢眉一副厭惡之色,蹲身一福:“有些瑣事,兩位大人慢飲,奴家去去就來!”話罷也不等兩人發話,匆匆去了。
“這是……?”善寶不解的望向高杞,見他撇了撇嘴,漫聲一嘆道:
“這話怎么說的……她本也是官宦之后,如今拋頭露面,做這陪著笑臉的下賤生意,無非便是個紅顏薄命罷!說出來敗興,不說她了,來來來,咱們繼續,你一說餓,勾的我也餓了。”
直到飯罷也沒見到那卿靖再次出現,高杞也沒有再次提起,倒讓善寶生出了一份好奇,回了家,先給伍彌氏請了安,又將高杞硬塞給自己的一千兩銀票遞給她,囑咐道:“劉全回來之后,給他五百兩,他要問為什么,就讓他找我就是。”
伍彌氏點了點頭,沒問原因,也沒問銀票的來歷,而是皺眉道:“今兒個前晌,雯雯又過來著……我瞧著那妮子對你還真是一往情深,要不還是找找那英廉去?你剛當官,朝中沒有靠山,無端得罪那馮大人也是不值……你要舍不下臉,我替你去?”
真是諸事繁雜啊!善寶頭都大了,嘆息一聲:“以后再說吧……對了,紅,引娣她們呢?”紅杏叫習慣了,猛的改口叫姨母還真是不習慣。
“聽說是劉墉從山西回京述職,趙得柱生前與劉墉是好友,紅杏與劉墉的夫人也相熟,昨兒個你和福寶走后,劉府便派人過來下了帖子,紅杏娘兒倆今兒個一早便過去了。”
劉崇如回來了?善寶一愣,心說要不要過去拜訪一下這位抄了自己家的未來大學士呢?轉而又想,反正跟劉統勛處的不錯,日后自有相見之日,倒不好貿然探訪。
早就生了炭火,伍彌氏的屋子里溫暖如春,她只穿了一件居家的素袍,松松垮垮的套著,別有一番慵懶的風韻。善寶陪著她聊了些家常,聞著屋子里的淡淡蘭花清香,不多時便覺得如坐針氈,連忙推說累了,匆匆出了伍彌氏的房間,被冷風一吹,這才覺得一陣清爽。
看看日頭,不過申時末,離著晚飯還有些時間,善寶猛然想起答應福康安的畫像來,便去廚房尋了木炭,回屋鋪紙作畫。
這些日子與福康安朝夕相處,他的身影便像印在善寶的腦海里一般,根本就不用費心思回憶,一揮而就,盞茶時間便畫了出來,除了沒有鉛筆,稍顯粗糙以外,倒也栩栩如生。
好些日子不作畫了,善寶索性回憶著傅恒與乾隆福長安的相貌,給他們一人畫了一幅。這次卻費了些時間,等到福長安的畫像好時,日頭已經落到了西墻后邊,屋子里暗了下來。
作畫時還無妨,腦子里一片清明,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人物的塑造上,這一閑下來,紛亂的思緒瞬間如開閘的洪水一般涌入了善寶的腦海,乾隆,傅恒,高杞,福康安,劉統勛,劉墉,高恒,馮雯雯,英廉,棠兒……一個個人影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亂轉,他拿著木炭,隨意的在紙上涂抹著,直到伍彌氏在門外喚他吃晚飯,這才從沉思中醒來。
“寫什么呢?還能看的見嗎?”伍彌氏推門進來,手中提著燈籠,順手放在桌上,去看善寶手下的白紙,瞥眼卻是歪歪扭扭的一首詞,仔細辨認,寫的好像是首《眼兒媚》,別的沒看清楚,倒是最后一句“……蘭燈初上,夜香初駐,獨看窗黑。”看的清爽,俏臉一熱,啐了一口,匆匆沖屋子中間伸懶腰的善寶丟下一句“趕緊過來吃飯,一會兒涼了”后擰身出了屋。連燈籠都忘了拿。
“額娘你慢點啊,燈籠,燈籠……”善寶詫異,心說怎么看了我畫的畫便跑了,莫非嫌畫的不好?不會吧,順手拿起桌上白紙,就著燈籠看去,發現最上邊福長安的畫像上歪歪扭扭寫了一首詞,卻是那日棠兒月下獨舞時所唱,不禁苦笑搖頭,正要揉了丟紙簍時,猛叫一聲:
“遭了,額娘定是誤會了我,這下,可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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