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福康安恭請圣安,有本啟奏:自離德州之日,行船而下,至淮安府界,奴才等忽遇縱橫海上之匪患宋三宋五劫掠,我方寡不敵眾被圍之,幸賴奴才手下端木兄弟昔年威名,海匪敬服,愿招納我等。內陸驚現海匪,臣等深切憂慮,商議之下,決定將計就計,打入海匪內部,探得虛實,來日剿滅之時,以作內應,以收奇效。
另,海匪軍師乃是天圓教護教尊者,人稱洞玄子,乃愛財之徒,初見之時,奴才以金錢開路,取得其信任,得重大消息——海匪此次入內陸,除劫掠外,抓兩淮鹽運使尤拔士,不知醞釀何種陰謀。
洞玄子將奴才與和珅等收做弟子,至揚州下船,先行將尤拔士隱匿,與奴才等同住一間客棧后匆匆離去,數時辰后歸來,不知如何勘破奴才等身份隱秘,忽對奴才等下殺手。奴才等皆受重傷,幸賴主子洪福,和珅機警,以主子賜奴才之火銃斃敵,奴才等才得以幸免。
唯端木兄弟隨海匪出海,不知有無與內陸通信之法,奴才內心惶恐,奈何鞭長莫及,只盼諸佛庇佑,主子洪福,使其等僥幸得免,或立功勛。
南方諸事紛擾——海匪何敢深入內陸?天圓教如何與海匪勾結?尤拔士何以被抓?其錯綜復雜,盤根錯節,實超奴才預料。洞玄子死,一切皆要著落在尤拔士身上。臣雖不才,愿隨和珅一道,抽絲剝繭,竭盡全力追查幕后,務必將其繩之于法,上合天心,下安社稷。
折到之日,想來以至元旦佳節,奴才日夜祈禱,盼主子身體康泰,盼老佛爺壽比南山。
奴才等所受之傷并無大礙,望主子萬勿掛懷。誠惶誠恐,奴才草上。
乾隆三十年臘月二十四。”
傅恒緩緩的將福康安的折子一字字念完,蒼白的臉色已經恢復如初,卻有一股巨大的怒火猛然沖上胸臆,捏折子的手指都微微顫抖起來。
眾人都不知道福康安將春梅之事與和珅重傷昏迷的消息隱瞞了下來,聽到最后俱自長長出了口氣。
令妃一撫高聳的酥胸,盈盈拜倒嬌聲道:“福康安與和珅無礙,全賴主子洪福齊天,諸天神佛才庇佑著他們呢!”說完也不待乾隆吩咐平身便站了起來笑著道:“剛去就宰了個邪教的護教尊者,波云詭譎中找到了線索,嘖嘖,說出去誰信是兩個小孩兒干的呢?要說啊,主子爺看人的眼光就是好,眼瞅著經此一事,兩匹上好的千里馬就算是鍛煉出來了,臣妾這里先恭喜主子了!”
令皇貴妃長的與已故孝賢皇后富察氏有些相似,乾隆平日素來寵愛她,這才會把她從一個小小的貴人,一步步抬舉到皇貴妃的地位,除了沒給她皇后的封號外,將六宮所有事托付與她,實則已與皇后無異。
雖然清廷祖訓后宮不得干政,不過魏佳氏慣會說些熨帖話,腦子也聰明,看事物每有獨到見解,所以乾隆在有些國事上并不瞞她。
不過乾隆今日心情實在不好,聽魏佳氏如此說只哼了一聲道:“兩匹千里馬?你實在是不知福康安與和珅的為人——福康安于文事之上素來馬虎,上次德州來的折子雖是他的筆跡,卻文采斐然,定是和珅口授。這次的呢?為什么通篇不見和珅的行跡?說什么‘所受之傷并無大礙’,以為朕是好糊弄的嗎?定是那和珅受傷太過嚴重,甚至已經昏迷不醒,這才讓福康安如此惶恐不安,乃至行筆間如此倉促。”
“主子是說,那和珅……?”魏佳氏面色一變,匆忙問道。
“是啊主子,難道和珅已經……?”弘晝也急切的追問道,臉上寫滿了驚慌。
兩人都沒把結果說出來,所有人卻都明白二人省略去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棠兒一想到和珅那死皮白賴的笑臉兒此刻變成死人色,心里猛的就是一抽,差點窒息,也想學弘晝與魏佳氏那樣追問乾隆,看了旁邊的傅恒一眼,卻生生的壓了下去,只把束在袖子里的素手狠狠的捏緊,指甲都陷入了肉里。
“若和珅真的……知情不報,福康安還沒那么大的膽子。受傷嚴重是肯定的,性命應該無礙!”傅恒不等乾隆回答便插口道,平日里謙恭和順的語氣中多了份肅殺之氣:“賊人好大的膽子,連堂堂天使(指和珅與福康安的欽差大臣身份,有時也指皇帝派出國外的使節,與西方所指天使沒有一絲關系)都敢加害,哼,真的以為朝廷是好欺負的么?”
乾隆已經壓下去的怒火重又被傅恒勾起,鐵青著臉道:“以寬為政,便覺得朕好欺負?哼,朕這就讓他們看看什么叫天子一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血濺千里!
眾人看著乾隆咬著銀牙,不禁悚然躬身,只有魏佳氏款款上前溫聲道:“主子息怒。邪教之事,古來有之,造反扯旗之事,更是層出不窮。漢景帝與其父世稱文景之治,仍有七王之亂。唐太宗有貞觀之治,仍然不能杜絕齊王與凌煙閣功臣張亮謀反。這些事簡直舉之不窮。為什么呢?”
魏佳氏見乾隆視線露出茫然之色,眾人皆洗耳恭聽,不禁更覺興奮,漫聲道:“臣妾是個女人,琢磨的不一定有道理。臣妾就覺得,天下的事啊,跟民戶過日子仿佛。臣妾的出身主子清楚,就拿我家做例子,阿瑪一家之主,雖有心一碗水端平,只是人心總有盡時,自有照顧不周之處。一碗水不平了,低的那頭自然會生出怨嫌之心,積的久了,反感之心日重,忤逆不孝之事自然發生。這些事情臣妾原先也不明白,自從主子讓妾統攝六宮之后,滿紫荊城數千太監宮女,上有老佛爺,下有眾姐妹,妾身戰戰兢兢唯恐考慮不周,卻總有個得罪人的時候。主子乃是天子,億兆生民共主,管理這么大的天下,又怎么能夠避免有人心生不滿呢?”
一口氣說了這么多,魏佳氏停下歇了口氣,見所有人都細細聽著自己說話,連乾隆都不例外,不禁咽口吐沫,潤潤稍感干燥的喉嚨繼續道:“所以臣妾才要勸主子莫要太過生氣,龍體為重。福康安不說,打小看著他長大的,和珅臣妾沒見過,耳里卻聽出了繭子,都是咱大清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他們受傷,那些邪教海匪自然可惡,誅殺九族都不為過。不過從者卻非死罪, 妾斗膽勸一句,主子千萬不要大開殺戒,株連太廣,破壞了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升平盛世啊!”
說罷她噗通跪倒在乾隆面前,滿臉的悲天憫人之色,日頭的照耀下,居然有種圣潔的光輝。
“平身平身!”乾隆彎腰親自將魏佳氏攙了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嘆息道:“說的好,你說的好!昔年先帝爺在藩邸之時,圣祖爺曾賜他一副楹聯,上書‘戒急用忍’四字,后來這副字先帝爺轉賜于我,便是養心殿東暖閣里掛的那副。朕與其朝夕相處,至今已是數十年,以為心性早已修煉到家,不想今日卻……幸好有你,幸好有你!”
說著話,乾隆回頭沖傅恒道:“福康安與和珅受傷,你的心情朕理解,因為朕與你一般心情。不過你魏佳主子說的也有道理。以寬為政是國策,輕易不可更易,這樣,等給老佛爺請安之后你去軍機處寫一份廷寄,讓福康安與和珅不用操之過急,專心養傷,同時加緊探查尤拔士下落,爭取順藤摸瓜,找到天圓教總壇并海匪落腳之地。同時,賜二人臨機專斷之權,所行之地,軍馬任其節制,務必擒拿首惡,以正國法,以明典刑。”
說完后又回頭對魏佳氏道:“回頭你以自己的名義給兩人送兩柄如意,以做褒獎!”
魏佳氏聽了一愣,臉上猛然煥發榮光,笑盈盈沖乾隆蹲身一個萬福道:“謝主子隆恩,臣妾回頭就去辦!”
傅恒弘晝棠兒都是常進宮的,對于魏佳氏素來熟悉,卻從來沒有過太多的交流,便是棠兒,倒是常在一起坐了扯閑篇斗雀兒牌,不想今日聽她一席長篇大論,便得了乾隆如此重的一個彩頭,對視一眼,不由對這女人的實力從新審視一番——要知道,清政府雖是關外而來,等級卻極其森嚴,整個皇宮,除了皇上,只有皇后,皇太后,才有以自己名義賞賜臣下東西的權利,而魏佳氏,雖然統攝六宮之事,可還不是皇后啊!
端慧皇太子薨了之后,乾隆曾經流露出過立七阿哥永琮為太子的意思,可惜此子也無福分,只活了二十個月。當時乾隆曾經下諭旨道:“先朝未有以元后正嫡紹承大統者,朕乃欲行先人所未行之事,邀先人不能獲之福,此乃朕過耶!”已經將其欲立一嫡子繼承大統的心思暴露無遺。自此以后,烏拉那拉氏為后,也曾生有嫡子永璂永璟,只是其母被廢之后已經亡故,受其影響,非但失去了嫡子身份,也被乾隆疏遠。現在,突然讓魏佳氏以自己的名義賞賜福康安與和珅,莫非是要立她為后?她要成了皇后,那十五阿哥可就是鐵鐵的嫡長子了啊。
傅恒與弘晝包括高大庸的心都狂跳不已,只有棠兒,神思不屬,眼神飄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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