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恒突然發(fā)瘋,實(shí)在是出人意料?!毖屿麑m的主殿里,傅恒正容沖坐在慶妃旁邊的乾隆說道,“他在兩淮鹽政上貪墨,如今是證據(jù)確鑿,偏就瘋了,還真是巧……”
“高恒恃寵而驕,膽大包天,真瘋也好,假瘋也罷,朕絕不饒他?!鼻〕林樥f道,看了看躺在床上淚眼朦朧的慶妃一眼,忍不住恨聲道:“主意打到陸氏身上了,還真是賊膽包天,就沖慶妃今天受這番驚嚇委屈,朕也得扒了他的皮?!?
“萬歲爺,他是突然得知自己罪行暴露,嚇的失心瘋了,上天有好生之德,真扒他的皮,既污了主子的手,又傷陰德,不如,不如……”慶妃怯怯的說道,突然想起后宮不得干政的祖訓(xùn),頓時將后邊的話咽了回去,惶恐道:“妾身僭越了,主子恕罪!”
“算了,你也是無心么!”乾隆愛憐的看著慶妃,安慰道:“今天讓你受委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剛才亂哄哄的,也忘了問你!”
聽到乾隆如此問,傅恒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偷看一眼慶妃,心說娘娘啊,和珅的性命可就捏在你的手里呢,你可要口下留德啊!
慶妃抬了抬身子,乾隆連忙將繡著鴛鴦戲水的大迎枕給她倚在身后。她感激的看乾隆一眼,目不斜視,輕聲說道:“妾身其實(shí)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來要去英華殿禮佛的,總得沐浴凈身吧?所以早起就讓下人們燒好了洗澡水,誰知剛剛進(jìn)了香薰閣,尚未來的及脫衣服,就見小和大人迷迷糊糊的闖了進(jìn)來,嚇了妾身一跳……當(dāng)時沒留心,現(xiàn)在想想,小和大人的眼睛發(fā)直,面色潮紅,被太監(jiān)們按住時也不反抗,好像中邪了似的。再后來高恒就來了……剛才聽春和說什么賬簿證據(jù)啥的,高恒也問和珅來著,妾身小心思琢磨著,定是高恒害怕小和大人將證據(jù)交給主子,所以才使出了今天這個計策,卻沒有想到小和大人早就將證據(jù)給了春和,這才驚懼交集之下,瘋迷了心……早知今日,他滿可以逃的,功名權(quán)勢,怎么就這么厲害呢?”
“是啊,”乾隆一直盯著慶妃的眼睛,感覺她的話不似作偽,加上平日對于她的了解,已是相信了她的話,頓時感覺自己頭上的綠頭巾消失不見,一顆沉重的心也松快了起來,點(diǎn)了點(diǎn)頭,順著慶妃的話頭說道:“《儒林外史》里有個范進(jìn),中舉之后瘋迷了,那是官場得意而瘋。高恒既擔(dān)憂性命不保,又舍不下到手的榮華富貴,驚懼而瘋,算是宦場失意。立德立言立功,三者有一永垂不朽,立德立言難,也沒實(shí)惠。立功的道兒上人就多,一登龍門身價千金,并非是他渾身那百十斤臭肉果真成了龍肉,實(shí)在是朕賞他的那身頂戴值價。和珅不但要剝他的官服,還要他的性命,如今失機(jī),驚懼交集之下,就算真的瘋了,也屬自然。那些罷官后羞憤自殺的,又何嘗不是一個道理呢?”
說到立言,傅恒突然想起曹雪芹并沒有跟著和珅一同歸來,忍不住嘆息一聲。乾隆掃他一眼問道:“和珅只是肩膀上被砍了一刀,性命無憂,你嘆的什么氣?”
“奴才是想到曹雪芹了,”傅恒老實(shí)的回道,接著又道:“實(shí)不瞞主子,去年曹雪芹大病一場,差點(diǎn)送了性命,就是因?yàn)楦吆憧瓷狭伺鸥械囊粋€丫鬟,幾次索要,奴才因?yàn)樗L的像棠兒,棠兒又喜歡她,就沒給。那丫鬟后來不知怎么看上了曹雪芹,偷跑著跟了他,由于棠兒的關(guān)系,加上奴才佩服曹雪芹的才情,便沒有難為他們。誰知道高恒居然懷恨在心,偷偷給曹雪芹下了慢性毒藥,若非和珅,幾乎就送了性命。”
“這事朕聽說了,”乾隆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接著抬眼目視傅恒,“那《石頭記》朕也看過幾篇,曹雪芹才情果是有的,只是不學(xué)無術(shù),摹寫柔情,婉孌萬狀,啟人淫竇,導(dǎo)人邪機(jī),實(shí)在算不得什么佳作,朕就猜不透,為什么你們就將他捧成了圣人一般。要論才情,還是河間才子紀(jì)昀更勝一籌,朕琢磨著,如今四海升平,緬甸那邊也不過是疥癬之疾,找時間要修一部古今從未一見的奇書,名字就叫《四庫全書》(注),將天下所有的奇書珍藏統(tǒng)統(tǒng)收納其中,朕親自做總裁,讓紀(jì)昀做總篡官……”
“好啊!”傅恒眼睛放光,喃喃的念叨著:“《四庫全書》,《四庫全書》……真如主子說的那樣,該是多么浩大的一個工程啊,修成之后,主子的文治武功,都要強(qiáng)過前明的朱棣了,千古一帝,莫過于是??!”
乾隆剛才不過是突發(fā)奇想,聽傅恒如此一說,一顆心不由活絡(luò)起來,起身踱了幾步,突然定住身子,傲然說道:“朱棣不就修了一部《永樂大典》么,看著吧,朕這部書,一定要超過他!”接著皺眉說道:“只是這事說起來容易,辦起來恐怕不簡單……”
“是啊,”傅恒點(diǎn)了點(diǎn)頭,思量著說道:“主子想要將天下所有的奇書孤本都集中編篡起來,談何容易呢?是,方今盛世,人人安居樂業(yè),主子又是圣明天子,萬民敬仰,可這里邊涉及的事情不少:總得征借吧?難就難在這上邊,怕萬歲爺借了不還,怕書里邊有忌諱,主子看了處罰他們,就比如《石頭記》那樣的……這是個慢慢打消顧慮的事情,不能互相舉薦,得學(xué)商鞅變法,立木賞金。別因?yàn)檎鹘鑸D書,弄得小人作祟,興風(fēng)作浪,雞飛狗跳的啃咬起來,就不是主子您的本意了,也憑空添了戾氣,損及圣德?!?
“難為你這么會兒工夫想到這么多,”乾隆一笑,“瞧見了嗎陸氏,論及處理政事,衡臣(張廷玉)也好,納親(前軍機(jī)大臣,頗受乾隆重視,金川之戰(zhàn)后被賜死)也罷,包括重棠延清他們,都不及春和,無論啥事,交給他,準(zhǔn)保辦的妥妥帖帖, 所以嘛,”他話鋒突的一轉(zhuǎn),肅然道:“延清老了,高恒的案子這次就交給你辦。聽著,別想著什么他是國戚,就要八議,八議用不到到他這樣豬狗不如的人身上,查,一查到底,所有涉事官員,別管他是什么背景,該降職的降職,該罷免的罷免,該處分的處分,該殺的,朕也不怕劊子手殺的手軟!”
“嗻!”傅恒跪地領(lǐng)命,接著抬頭問道:“那和珅呢?逼死段成功,經(jīng)過河間的時候又殺了塔桑……”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乾隆瞪了傅恒一眼,“讓太醫(yī)看看,若是無事,先抬回家,閉門思過吧,朕還要再看看……”
注:《四庫全書》1772年開始編篡,不過這樣的念頭,估計乾隆早就有之,所以方家見了,不要因此事爭論不休,便失了筆者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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