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盟離著帕城不遠,出城也就三十多里就到,那里四周都是森林,只在中間有一片草地,方圓也就四五里地,地勢開闊。草地的中心地帶,是一片石柱,參差不齊,形態各異,乃是風雨侵蝕而成,居中有一石柱,高達數十尺,有人工修建的階梯可以直登頂端,居高臨下,四周景色一覽無遺,算得一處絕佳的游覽之處……”
嫵媚飛快的將拍盟的地形簡短說了一遍,隨著她的訴說,和珅的腦海中已經將拍盟的大致形貌勾勒出來,沉吟片刻,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這個地方不錯,正合我意。”
“爺還有心思出去游玩?枋長老恨不得我們姐妹趕快將您完全控制,他的野心大著呢!”怡情有些不解的問道。
和珅一笑說道:“野心再大,總也得能夠實現才成,”說著一頓,目視嫵媚怡情二女,緩緩說道:“即日起,你二人要時時與我在一起,三日之后,咱們一起去拍盟,你們的任務是讓枋長老相信我受到了你們的控制,放松他的警惕……”
“爺您想做什么?”嫵媚和怡情同時面露驚恐之色,想來心里怕極了張揚云。
“自然是替你們報仇!”和珅淡然一笑,彷佛殺死張揚云如同捻死一只螞蟻般容易。
“可是……”怡情想起枋長老出神入化的武功,忍不住憂心忡忡。
和珅擺了擺手,“此事已定,無須多說……倒是你二人,有些事咱們得丑話說到前邊……”說著回頭給春梅使個眼色。
春梅上前,手心里托著兩丸小指肚大小的丹藥,淡香撲鼻,遞到嫵媚與怡情的面前,“此乃我師門秘制‘蝕骨逍遙丹’,不是我家少爺信不及你二人,實在是此時大敵當前,不得不以防萬一……吃不吃由得你們自行選擇,我們絕不勉強。”
自然界顏色越鮮艷漂亮的物事毒性越大,同理,這“蝕骨逍遙丹”聞起來香氣撲鼻,又是在這樣的當口拿出來,效果必定驚人。
嫵媚與怡情對視一眼,面露猶豫之色。
怡情也有些猶豫,心里邊還有些淡淡的酸楚,賭氣似的從春梅的手里搶過一丸丹藥,仰脖就吞進了肚子。見她如此,嫵媚暗暗一嘆,定定的瞅了和珅一眼,捏過另外一丸丹藥,“和大人,從今日起,咱們姐妹的一切就托付給您了,但愿奴婢沒有看錯您!”說罷吞下丹藥,坦然站了起來。
江寧歷史悠久,建城史足有兩千多年,號稱“六朝古都”,既受益又罹禍于其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和氣度不凡的風水佳境,曾多次遭受兵燹之災,又屢屢從瓦礫荒煙中重整繁華。每每漢民族遭受滅頂之災時,都會選擇此地休養生息,恢復華夏。尤其是前明朱棣,北伐成功,一統寰宇,更是將此處的地位拔高到一個特殊的高度,被視為漢民族的復興之地,即使滿清入關之后,也對此處尤其重視,所以,它在整個大清數百府縣之中,具有特殊的政治地位,其府尹的選擇,也尤其嚴格。
梅雨季節早過,最近這老天爺不知發了什么瘋,自從初四后晌開始變天下雨,一連三天,整個江寧都籠罩在連綿的雨霧之中。
雨勢忽大忽小,大時傾盆如幕,小時細密如絲,總也不停。仰望蒼穹,烏沉如蓋,想來這雨不知道還要下多久。
初七清晨,暴雨如豆,一輛普通的烏蓬馬車停在知府后門,豆大的雨點密集的敲打在車棚上,發出連綿的脆響,也敲打在拉車的騾子身上,打的騾子生疼,不時發出一聲焦躁的響鼻。
“大人,這天氣怎么上路啊?”高杞的書童墨香手里舉著一把大傘,嘴里小聲的埋怨著,盡量往高杞的頭上遮擋,無奈雨勢太大,不等走到后門,高杞的青布袍子下擺就被雨點澆的透濕,緊緊的貼在他的腿上,將腳上濕?淋淋的半舊千層底兒布鞋露在外邊,顯得十分狼狽。
墨香渾身都濕透了,高杞看他一眼,笑著說道:“‘京國多年情盡改,忽聽春雨憶江南’,此去京城,再想回來,可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有此大雨相送,日后憶及,豈不別有一番情趣?”
高杞的旁邊還跟著柳師爺,原是前任聘請,高杞來后,并未另投,相處近兩年,深深為高杞的行事風格折服,這一回是下定決心離開故鄉,隨高杞回京的。
他穿著蓑衣,頭戴斗笠,手里還拿著一把雨傘,慢吞吞的走在高杞的旁邊,聞言呵呵一笑:“大人怕是不希望百姓相送,這才特意選了這么一個天氣上路吧?害得我五十多歲的老頭子還得陪您淋雨,別的不說了,到了京城,大人可得請我吃全聚德的烤鴨,狗不理的包子才成。”
“那算什么,京城好吃的東西有的是,老錢莫急,攢著肚子,到了京城,用不著少爺,我墨香就帶著夫子吃他個遍……”墨香嘻嘻笑道,想起京中各色小吃,讓吃膩了江南美食的他忍不住吸溜了一口口水。
高杞沒有女眷,與新到任的曹祥瑞辦理了交接手續,只帶了柳師爺和墨香上路,由于事先沒有通知別人,起的又早,居然并無一人相送,身為一個剛剛升任正三品理藩院侍郎的大員來說,顯得過于寒酸了些。
說著話已經出了后門兒,車把式等了許久,一見三人,連忙快步迎了上去,攙著高杞從幾乎沒過腳面的積水上趟過,又扶著他上了馬車。
柳師爺跟墨香也坐了上來,高杞只覺車身一晃,馬車已經離了原地,冒著大雨,緩緩向前行去。
“少爺,擦擦吧,看您這衣服,都濕透了……您靠這邊坐著舒服些,把濕衣服濕鞋都脫了,雨水濕涼,受了風寒可就麻煩了!”車子里邊不算特別狹窄,卻也絕不寬敞。墨香哈腰站在高杞腳邊,顧不得自己,先忙乎高杞。
“婆婆媽媽,老子自幼習武,這點雨水算得什么,哪里就受風寒了?倒是錢師爺,上了歲數,得注意著些……老錢,帶著換洗衣服吧,車上沒外人,趕緊把你那濕衣服脫下來換上……怎么停了?墨香,看看出甚么事了?”
馬車忽然停止,高杞有些奇怪,老錢的臉上卻一副了然之色。
“少爺,前邊好多人!”墨香驚訝的將腦袋收回來,喜滋滋的說道:“黑壓壓的,像是來送咱們的,少爺您快看看吧?”
高杞看一眼錢師爺,見他微笑不語,苦笑一聲說道:“老錢你這又是何苦?如今虛假之風盛行,為官一任,哪怕刮地三尺的貪官,也要想方設法的弄個萬民傘,就為了將來部里考核得個卓異,弄虛作假,實乃當今官場之一大弊端……現在好,恐怕本官也要得上一把了,日后這事傳到京中,好聽的么?”
“大人此言差矣,”錢師爺不以為然的晃了晃腦袋,以手撫須說道,“那些當官兒的怎么能跟大人比?大人知府江寧近兩年,清正廉明,兩袖清風,如今卸任,居然只有幾個包袱……你沒聽說百姓們都叫您‘高青天’么?今上圣明,燭照萬里,又豈會抹煞您的功勞?大人以不到而立之年便容聲正三品侍郎之銜便是明證。當然,知道大人不喜張揚,不過大人您不覺得‘知府卸任,百姓雨中送行’是段可以流芳千古的佳話么?”
“你啊你,不愧是刑名師爺出身,本官說不過你……這次就算了,日后再有這樣的事情,一定要跟本官商議一下,再有自作主張之舉,可別怪本官沒有事先提醒你……下車吧,別讓父老們等的太久!”高杞嘴角上翹,不再理會柳師爺,抓著墨香的手下了馬車。
欲拒還迎。柳師爺當了快二十年師爺,對上官的心理把握,自有其獨到之處,自然知道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有些事情,上官即使心里十分想做,卻絕對不愿主動要求,這就要靠屬下敏銳的感知了——從高杞那微微翹起的嘴角分析,他知道自己這步棋并未走錯,雖然被高杞數落了兩句,心里卻甜滋滋的,跟在高杞身后下車,果見大街上黑壓壓的都是人,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與有榮焉之感。
天空陰的依舊很沉,連續幾天的大雨,早就將酷熱的暑氣帶走,高杞剛剛暖和過來,乍一下馬車,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知府后衙的街道上擠滿了男女老少。大街筆直,那么長,人那么多,一眼望不到盡頭。人們全部沒有打傘,就那么站在傾盆大雨之中,崇敬的望著高杞。剎那間,高杞熱血上涌,寒氣盡去,一把推開為自己打傘的墨香,快步向著人群行去。大雨如驟,很快就將他澆的透濕,他卻猶未所覺,在人群前丈許處站定,緩緩的掃視一遍眾人,一言不發,深深的彎下腰去。
人群為首一名頭發花白的老者,懷里摟著一把高達一丈的巨傘,見高杞給大家鞠躬,慌忙與兩名年輕人合力將傘撐開,上前為高杞遮擋,同時顫巍巍說道:“ 大人這是要折煞草民們么?真要感激,該是草民們感激大人才是,草民不識字,不會說話,大人的好,三天三宿也說不完,咱們舍不得大人走啊,可是萬歲爺有命,咱們也不敢阻擋大人前程,又知大人兩袖清風,無以為報,特敬此傘,為大人送行!”說罷噗通一聲跪倒在水中,隨著老者的下跪,除了那兩名為高杞撐傘的年輕人以外,所有百姓自發散開,讓出一條僅供馬車通行的通道,紛紛學著老者的樣子,跪倒在冰冷的雨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