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承歡,酒坊的生意越做越好,我們在紅玉城開了分店,聘請了不少夥計。請使用
也許是我太多心,總覺得後方不夠穩(wěn)固。賺出來的銀子,暗地裡讓豔兒買了些兵馬,又讓清兒招降了望舒峰一路的幾個土匪窩子,將訓(xùn)練的任務(wù)交給了她們倆。
兩個女子本就喜歡舞刀弄槍,倒做得有板有眼,不亦樂乎。
承歡大概對極樂說了些什麼,這小子對我的態(tài)度明顯開始軟化,卻又不似從前無顧忌地摟摟抱抱。總是潛伏在我身邊,時不時出現(xiàn)對我曖昧一笑。
常常嚇得我差點魂飛魄散,把正在做得事情忘得一乾二淨(jìng)。
阿蠻的狀態(tài)越來越好,天天早起晨練,因爲(wèi)不運動而軟化的皮膚漸漸硬挺起來,摸著還挺舒服的。
有時清晨醒來,瞥見他認認真真坐在銅鏡前,笨手笨腳梳理髮結(jié)的模樣,便覺得幸福極了。
吃飯的時候,也非要自己動手,雖然菜汁菜葉常常飛濺,免不了累及無辜,卻也能博得一桌人的爽心一笑。
唯一有些格格不入的,大概就是東丹晗玥了。
我沒有承認他,衆(zhòng)人對他的態(tài)度也是拒絕多於接受。
而他偏偏像只刺蝟,帶著孔雀的清高,眼神又如蛇般陰冷。除了我,任誰也不敢靠近。
承歡偶爾與他說兩句,不是被完全無視,就是遭到輕蔑冷哼。
承歡倒是不甚在意,微微一笑也就過去了。反把極樂氣得鼓鼓的,甩著馬尾,一副要跳起來掐架拼命的模樣。
藍若溪不語,也從未再對我提出東丹晗玥的去留問題。而他對於東丹晗玥的態(tài)度,恭敬之外全是疏遠。
看得出來,藍若溪因爲(wèi)東丹晗玥救過我的命,自然不能趕他走。卻也並不十分喜歡這個乖戾的人。
阿蠻的眼神偶爾在東丹晗玥身上停留,卻立刻抱緊我,帶著生怕被他搶走的危機感,冷冷斜視。
“去,過於自負的人,心底總是自卑的。”承歡捏了捏我的雙肩,將我推到東丹晗玥門口,拎著酒壺淡笑,“走走,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我現(xiàn)在就跟若溪數(shù)落你去!”
我哼了一聲,顧不上與他貧嘴,輕輕敲了敲門。
“何人?”裡面立刻有迴音,帶著矜持帶著清傲帶著濃濃的期待。
我嘆了口氣,輕聲道:“是我,扶蘇。”
幾乎是立刻,雕花木門便豁然打開。
烏黑的髮絲甩過我的視線,東丹晗玥浮著興奮的憔悴面容,出現(xiàn)在眼前。
“你來啦?”他笑著,漂亮的丹鳳眼波光淋漓,閃著動人的光澤。
“晗玥,”始終狠不下心來對他重語相向,我微笑拉起他的手,“感覺好些了嗎?”
他因爲(wèi)我的動作而受寵若驚,有一瞬間的愣怔,隨即吸了口氣,顫抖反握住我的手,低聲道:“嗯……好多了。”
他想了想,又輕聲加了一句:“多虧了極樂。”
我忙接口道:“極樂是孩子脾氣,你畢竟比他年長,若是他言語上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你要多擔(dān)待啊!”
他挽著我進了屋,一邊點頭,一邊要爲(wèi)我沏茶。
我拉住他,將他按到椅子上坐好:“身邊也沒有個小廝伺候,過得可還習(xí)慣?”
他睜著眼睛深深凝視我,毫不遮掩道:“我不需要人伺候,我只要看著扶蘇就好!”
微微嘆了口氣,我垂下眼簾:“可是這個家不僅僅只有我跟你,還有若溪,還有承歡,還有極樂,還有你的哥哥阿蠻,他們都是我的男人,你不能這樣一直無視他們……晗玥,你明白嗎?”
眼底閃過幽幽冷光,東丹晗玥瞭然微笑:“扶蘇的意思,是要我低三下四……”
“晗玥!”我急忙打住他,“我只要你拔掉自己身上的刺!我知道,你的身份比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要來的矜貴,可現(xiàn)在,大家都是平等的!”
他看著我,神色泰然。
我慢慢皺起了眉,語氣有些發(fā)硬:“如果你還想呆在我身邊,就請收斂你的脾氣,學(xué)會與人相處。”
他抿脣不語,眼底的倔強卻漸漸涌現(xiàn)。
莫名有些煩躁。
我偏過頭,猛地站起來:“話已至此,你自己好好考慮。我先走了!”
手腕被人用力拉住,東丹晗玥突然從背後擁住我。
我一愣,便聽得他埋在我頸間低聲哀求著:“不要走……我都聽你的……會收起脾氣,會學(xué)著與人相處……不要走,好嗎?”
心底哀嘆一聲:承歡說的對,我的心太軟,人又濫情。
輕撫緊緊攥住我的手指,我歪頭碰了碰東丹晗玥涼涼的髮絲:“委屈嗎?晗玥?”
“不……”他將我擁的更緊,輕聲呢喃,“我喜歡你……”
江湖上的事,因爲(wèi)與月奴掛鉤,我便時常留意。
多數(shù)是葬月宮又血洗了哪個門派,引起了哪些軒然大波。
而葬月宮的宮主更是被渲染得幾乎邪魔化,白髮千丈有餘,據(jù)見過的人所說,其容貌冠絕整個武林。但其爲(wèi)人太過兇殘冷血,且陰鬱無常,常因一句話奪人性命,殺人也只在彈指間。
一時間,葬月的名字無人不知,幾乎到了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地步。
忽的想起月奴曾經(jīng)在御澤園說過,他出生的時候,正是塑月,也稱葬月。
想到這裡,我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當(dāng)日在那葬月宮,他親口對我說:“葬月,這是我的名字……”
那時,他一定期盼著我會因此而聯(lián)想到他的身份,可我當(dāng)時居然完全沒有想到!
塑月、葬月、月奴,分明是同一個意思……
很多事就這樣一錯再錯,終究是無法回頭了。
儘管若溪哥是正夫,但他一心繫在我的身上,又忙於酒坊之事。對於其他人其他事難免會有疏忽。
倒是承歡,爲(wèi)人八面玲瓏,家裡家外的矛盾多被他輕易化解。我的日子也就舒心得多。
其實很多事只是壓在心底不說罷了,比如承歡的母親,我知道,他終有一天是要去面對的。
再比如極樂的師傅,雲(yún)逸去世的消息,我一直沒有告訴極樂。
日子就這樣如流水般過去,轉(zhuǎn)眼,又是一年除夕夜。
總覺得望舒谷纔是我們真正的家,所以每逢過節(jié),總是要全家回來相聚。
以前的三兩間小茅屋已經(jīng)被推了重建,新的甄府既大氣又具有田園的清新,雖然很多工程仍在在修繕中,但大家都已經(jīng)挑了自己喜歡的房間,房前的植物花草也漸漸充滿了個人的風(fēng)格。
“主人……”極樂捧著一小壇酒跑過來,杏眼閃閃發(fā)亮,“今晚是除夕夜,極樂可不可以喝一點?”
挑眉,擡頭看了看將我攬在懷裡的阿蠻:“阿蠻你說呢?”
阿蠻低頭看看我,又看了看極樂期待的眼睛,輕聲道:“喝……高興……”
“哦!阿蠻哥最好了!”極樂歡呼一聲,甩著馬尾歡跳過去,“我要與承歡哥拼酒,都說他千杯不醉,我可不信!今天我就要把承歡哥喝趴下!”
承歡正與藍若溪靠在一邊相談甚歡,聞言擡眉微笑:“極樂,你可是好大的口氣!”
清兒跟豔兒也舉著酒罈晃過去,異口同聲道:“今兒個,咱們就合夥灌倒這千杯不醉!”
極樂高聲歡呼。
承歡苦笑著搖搖頭:“若溪,你可要幫幫我!”
“極樂!”我忙勒緊繮繩,防止這傢伙得意忘形,“可不許喝醉!不然,再也沒有酒喝!”
“知道知道!”極樂不耐揮了揮手,回頭眉飛色舞道,“主人你就放心!”
我撇撇嘴,倒回阿蠻懷裡,算了,由他。
手中的指尖微微動了一動,我更握緊了些,回頭道:“晗玥,晚飯也不見你多吃,不合胃口嗎?”
東丹晗玥倚身在竹椅中,正望著承歡他們幾個出神,聞言一愣,淡笑道:“沒有……”
燭火通明跳躍。
小桃泡了茶遞過來,低聲與我道:“二官人怕是睏倦了,我見他打了幾個呵欠。”
我忙回頭,果然見阿蠻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腦袋,看我的眼神也是朦朧晦澀。
那邊的幾個人喝得正歡,尤其是極樂,叫喚聲比誰都要大。時不時從人羣中竄出頭來,遠看已是滿臉通紅。
我拍拍阿蠻的臉,柔聲道:“咱們回房睡去!”
阿蠻搖了搖頭,倦眼乜斜:“守歲……”
“不守了不守了……”從阿蠻懷裡拱出來,我回頭對東丹晗玥道,“咱們扶你哥回去休息。”
一路將昏昏欲睡的阿蠻攙回房間,掖好了被角正欲離開。
阿蠻突然含糊出聲,他望著東丹晗玥:“晗玥,你別怕,父皇是不會怪罪的。”
東丹晗玥一愣,緩緩俯□子,沉吟片刻,方纔出口:“哥,你就放心。晗玥不怕。”
阿蠻舒了一口氣,酣然睡去。
夜涼如水,踩著搖曳的燈籠影子,一步步遠離屋內(nèi)的喧囂。
眼前東丹晗玥細長的身影,也跟著搖曳晃動。
“小時候,我便是這樣遠離人羣。母妃不得父皇寵愛,又早死,皇子衆(zhòng)多的後宮之中,我是最不起眼的一粒沙。他不同,衆(zhòng)星捧月。走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風(fēng)光無限。”
東丹晗玥回過頭來,白紙似的臉染上了大紅燈籠的霞光,忽明忽暗:“我羨慕,嫉妒。”
“我們兩個年齡相差較小,他自然跟我親近。可我不同,我無法與他這樣擁有萬千寵愛的兄長心平氣和的相處。他的光芒只會讓我的卑微無所遁形……”
“後來被押送成爲(wèi)質(zhì)子,我?guī)缀跬浟藭r間,每天與自己的影子相依,有時候思維也跟著停滯。晃動腳鐐的聲響,有時也會讓我恍惚。前來送飯打掃的奴僕,成了我每天的期盼。雖然他們從來不與我說話,冷漠又沒有表情……”
我走過去,給予力量般握住了他的手。
他回頭對我笑笑,又擡頭望著喜慶的燈籠:“那裡的燈火總是不夠亮,有時奴僕們不記得或是懶得爲(wèi)我換,四處便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我很怕,覺得活不下去,有時候受不了哭喊出來,卻只能聽到自己的迴音……”
我從背後抱緊了他,臉頰貼著他的背脊。我不知說什麼安慰他,只有喃喃道:“晗玥,現(xiàn)在一切都好了,不是嗎?過去的,我們不提了……”
我知他渾身是刺,我知他孤僻乖戾。可是,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的人,我如何忍心怪他不夠圓滑?